正如陳景從河浪之中聽到的一樣,這些年來,那些玄門道派中的弟子已經少有在繡春彎出現了,而最近更連妖靈都消失,這繡春彎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處危險之地,平靜的讓那些外來者感覺到壓抑,不敢輕易踏足涇河繡春彎河域。
然而對面黑暗的山中若是有生靈看着河這邊的話,就會看到河神廟前有一團微弱的清光出現,清光有荷葉大小,遠遠看去就似無根莖的荷葉。而若是法力再高一些的話,就會看到陰神狀態的陳景,雖然現在陳景陰神頗爲凝實,已經能顯化出衣服來了,但是仍然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到的。
一座河神廟,河神廟前一條奔騰的大河,神廟前一個黑影坐在那裡,他的身前一張荷葉般的水光,清光之中,黑暗的雙手不是皮肉,而是凝結的黑煙,當其中一隻彷彿黑暗凝結的手擡起後,緩緩的點在那一片極薄的水光上,平靜的水光微微一顫,那動作便停了下來。
在陳景的心中,面前這並不是單純的水光,而是一個能夠連接這個天地的接口。他心中想着葉清雪的樣子,同時所有的念力都集中在手指上,想要將葉清雪的樣子在這水光上畫出了,他有一種直覺,只要將葉清雪的身影在水面上畫出來,就能夠看到葉清雪。
他心動,念動。手也動,可他手才動,卻覺得手上壓着萬斤重力,想動一絲一毫都難。他深吸一口氣,涇河靈氣洶涌而起,他手上的壓力這才輕了下來,隨着彙集在他手指上的靈力越來越深,壓力也就越來越輕。終於,陳景忍不住划動手指,隨着手指的划動,一道淡淡痕跡出現的水光之上,而他手指中蘊含的靈力也剎那間瘋狂的逝去,只一剎那間,靈力已經傾泄一空,而那水光也毫無徵兆的破散。
陳景從那種玄妙狀態下退了出來,一從那種玄妙忘我的狀態退出,他就發現自己居然有些虛弱了,這虛弱不是身體氣血上的虛弱,更何況他的神像身體此時又難感覺到氣血力量,而是精神意念的減弱,就像是用腦過度而產生的疲憊,他立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之前他通過濁浪觀聽這天地間談論自己的話,被稱之爲神力的精神意念並不會有什麼明顯的消耗,這顯然是屬於一種神而通之境界,又叫神通,但是他之後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找別的人,那就打破了這種發乎於心,契合天地狀態,然而他最終護住了心中那朵浪花,所以在現實的天地中,他雙手做出動作後在身前就產生了一張荷葉大小的水光,當他對於悟出的神通做出再改時就不再是神通,而是法術。
就是這麼一會兒的時間,他就有一種虛弱的感覺,可見消耗的神力之大。這讓他意外,但是心中卻浮起驚喜,雖然最後轉變成法術,而且且還沒有成功,但他心中卻肯定讓自己畫出心中的所想的東西時,定然會有所得。
大紅蝦從上游順浪而下,在他的背上坐着的是被陳景譴去千羅山的李櫻寧,他已是個少年模樣,手中拿着一柄劍,身穿麻衣,腳穿樹藤編織而成的藤鞋。大紅蝦在涇河上行走如騰雲駕霧,遠遠的就看到坐在河神廟前的陳景,對於他來說,陳景此刻是孤獨的,一廟、一河,一人獨坐。
他心中暗自決定不再隨意離開河神,他的這種情緒在看到陳景的那一刻起莫名的生出。而李櫻寧看到陳景卻是另一種感覺,他感覺此時陳景就像是霧雲一樣,像山中霧氣那樣隨天氣而變生,不可測度,又像九天之上白雲那樣,高不可攀。
無論是看什麼事物,不同的人必定會有不同的看法,即使是方向相同,但是程度上卻有深淺。
自從那天大紅蝦突然感覺陳景消失在眼中的那一刻起,陳景再次有了變化,這種變化不存於表面,就像天地的改變,不能被人看到,卻有人能感覺得到。
雖然大紅蝦與李櫻寧回來了,但是河神廟前依然冷清,白天除了邊近的人來上香之外,一直都很安靜,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霸陵地界的神祗晚上偶爾會到河神廟前來,他們會與大紅蝦說說話,天亮時又離去。
李櫻寧身形長高了,無論是妖魔鬼怪他都曾河神廟前見過了,以前的他天天躲在河神廟中不敢出來,但是他早已經將河神廟外那些聽道的看了個清清楚楚,現在也不再害怕,但是這個天地在他的心中也從開始的神秘走向了魅惑,只覺的有着無限精彩在等着自己。
在千羅山時唯一能說話的是青藤,在他看來,那就是神話傳說中的藤精樹怪,直到大紅蝦告訴他那是巫山神女,這讓他越發的想要到這天地間去看看了。不過,他心中雖然有這個衝動,卻也知道自己是靈力低微,離開這河神廟是很危險的。
不過,每一次有神祗來到河神廟前與大紅蝦說話時,他都會在旁邊聽,即使是一句話也不說,他也很興奮。尤其是聽說別的地方有神祗開壇講道,座下妖靈成千上百,他就在想,什麼時候河神廟爺也能再次講道呢。
年少的孩子總是充滿了夢想,尤其是自認爲自己有些本事的那些少年人。
然而不論李櫻寧有什麼心思,也不論大紅蝦在回來看到陳景的那一刻的感覺,陳景已經沉入了浪花世界之中。他的精氣神已經染上了山河氣息,所以大紅蝦纔會感覺到孤獨,在這世間,還有什麼比這天地,比這山河更孤獨呢?
但是陳景本身並不覺得,他已經忘我了。
在畫出那道孤線後神力消耗極大,然後他發現在心中觀想涇河讓他神力恢復極快。在未成神祗之前,要想恢復消耗的神念,自然也是打坐靜養,各門各派之中有着觀想法門,不過陳景並不會,顯然千羅山沒有。而後成了神祗之後,他神力若是消耗了,他也是以神念與涇河氣息交融,這樣也能極快恢復。
而現在則有不同,他觀想的是心中的那朵浪花,又可以稱之爲道韻。有時候他甚至想這河浪道韻是否真的存在,這種事情說不清道不明,因爲那浪花印記並不存在於現實之中,它不是一顆石頭,不是一把劍,不是一抹淚,無法拿出來用肉眼來看。然而他又是那樣的清晰,並且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真實,它存在於陳景的心中,存在於虛無。
雖然只是一道河浪印記,卻透着無盡的神秘,彷彿本就存在於天地之間,在偶然之間被陳景吸引後在他的心中停留了下來。隨着他的觀想,那一道原本在他心中模糊不清的道韻越來越清晰,最近在那虛空之中化爲實實在在的道印。
陳景感覺這浪花印記連通着這個天,原本存在於虛無,而自己則是將他牽引了出來。
每當陳景觀想河浪恢復了神力之後,自然的就會想將葉清雪的畫像印入其中,然而只要他一起這個心思,心中那個只無形的手伸出去畫,那河浪便會在現實之中顯化出來,這顯化的過程當然是因爲要散去,而陳景則以靈力護着,所以纔會在天地間顯化。
每當這個時候,陳景所能做的就是要穩住,這是極其消耗神力的。當那薄薄的水光穩住後,他就會在那上而凝神畫起來,雖然沒有一次成功,但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有了提升,這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但是陳景自己是知道,念動之間能彙集的涇河靈力比以前快了許多。
念力又可以稱之爲神力,神力越強,他所能御使涇河靈力也就越多了,而涇河在他的心中也就越發的清晰,而所感應的範圍也就只有涇河源頭那一段與入海口那一段了。他心中明白要不了多久,整條涇河將會盡收心中。
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偶有妖靈路過,也只是好奇的遠遠觀看,並不停留,晚上偶爾有神祗來時也只是跟大紅蝦說幾句話,陳景並不理會,他們自然也不會來找陳景。
這些都是來看陳景有沒有像別的神祗那樣開壇講道,此時陳景的名聲即使是在九華州之外都傳遍了,說到九華州必定要說到涇河河神。
這一天,天空月明星稀,涇河兩岸月影斑駁,河面上波光鱗鱗,碎月朵朵,一派安祥景象,只是這安祥之中又有着幾分寂寥。
星月光芒之中一聲鶴鳴傳來,遠山之巔一隻白鶴舞星弄月,伴着夜風轉眼之間已經來到了涇河繡春彎上空。
鶴鳴輕悠,在夜空之中傳的極遠。然而那白鶴卻在神廟上空盤旋了幾圈後落了下來,鶴背上坐着一個少女,正是那年一到河神廟就怒砸神像的趙玉妍,只是後來被她哥趙玉帛帶了回去,不知怎麼又來這裡了。
她依然是那個時候的樣子,法力明顯深厚了不少,她看着河神廟,看着陳景,身上雖然沒有第一次來時的凌厲恨意,但是不知爲什麼,大紅蝦卻覺得那恨並不是消退了,而是融入了骨血之中,如寒潭一樣。必須得由內發泄出來。
她自然是能看到河神廟前坐着的陳景,心中的恨意洶涌而起,記憶深處父叔及同門死亡的場景再次浮現。她深吸一口氣,將那滔天的恨意壓了壓,這次她有高人指點,必定能讓陳景活於人間地獄,直到道心破滅,法散身死。
陳景不知道這些,他此時根本就像是無意識的。李櫻寧從神廟中出來,他不認得趙玉妍,大紅蝦卻認得。他在趙玉妍自白鶴上落下時的那一刻一躍而起,身還在空中已經隨風而漲,化爲一匹馬大小,一把黑沉沉三尖鐵叉從鰓下抽了出來,大怒道:“你還敢來,真當是蝦爺手中尖叉刺不得玄門中人嗎?”
李櫻寧大驚,連忙迎了上去,就要爲大紅蝦掠陣。
而趙玉妍卻輕笑一聲,快速說道:“難道你要爲你的河神爺增添罪孽嗎?”
大紅蝦一怔,回頭看一眼坐在那裡如一道輕煙的陳景,心中念頭閃動。他確實怕給河神爺帶來罪孽,雖然他不懂這些,但是曾聽陳景說過什麼罪孽的事。然而他迴轉頭來時卻大聲道:“我自殺你,與河神爺何甘,即使是有罪孽,也當降在蝦爺身上,蝦爺只怕手中尖叉殺不了人,又豈怕罪孽加身。”
話落之時,縱起,撲下,手中的叉直向趙玉妍扎去。
白鶴驚飛,沖天而起,發出一聲驚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