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愛劍,在入千羅山之前學得的是劍術。一個養他帶大的老劍客所傳。
在拜入了千羅門後,又學千羅門的練氣法門——《千羅引靈訣》,是葉清雪代師傳授的。三年來,他雖然沒有學什麼法術,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練氣吐納。除此之外就是看書、養劍。看的是道書,養劍則是以靈氣溫養洗練劍身。他法力或許不如那些修行了十多年的人,但是精神意念越來越沉靜,比起他們來還有過之。
一陣風寒冷的夜風吹進來,將桌上的《浮游劍經》吹的快速的翻動,至第一頁時,風驟止,只見書帛上第一行寫道:“以畢生之力,專精於一術,必將凌絕於靡靡衆生之上。”字體雖然圓潤柔和,但是陳景卻感受到了一種絕然之態,那是一種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決斷與堅持。
這書並不厚,字數也不多,但卻字字珠璣,極其精練,只不過是十來頁,陳景看了三個月纔看完。他不知道這《浮游劍經》是何人所著,而且這劍經中的祭劍之法,只是到劍罡就沒有了,但是在陳景看完之後,他只是想了想,便開始按照劍經上的方式以靈息洗練劍身,三年過去了,只差最後一步血祭通靈。
陳景不知道孫玄同修練了什麼法術,但是卻知道他在這千羅山中已經十來年了,若是萬一與他爭鬥,並沒有把握能勝過他。
他拿起桌上的那本《浮游劍經》,心道:“還有三個月,那我先祭劍通靈,練成這御劍術,無論成與不成,兩月後都離開。”
若是練成了,他的實力將會驟然提升,相對於修行了法術的人來,此時的他如果不近他們的身,是根本就無法威脅到他們的,可若是練成了御劍術就不一樣了。
此時天地間,真正得長生的並沒有,但是修行門派卻極多,各種法術層出不窮,比起上古時期那些大道成時神通自現的人來,現在天地間各門各派所修的法術雖然弱了許多,但卻更細分精微了,大多法術並不要多高的法力就能使出來,所以現在世間修士之間的爭鬥憑的是精妙法術。
陳景沒有修行辟穀法,所以他仍需要吃五穀雜糧。
藏經閣中並無人來打擾,一日三餐都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來送飯,小童子名叫顯真,是上任門主道衝真人的童子。自從道衝真人坐化後,他就開始在廚房裡幹活。
他雖然送飯三年,卻很少說話,來了就走,給人一種膽小怯弱的感覺。
突然有一天,他發現陳景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缺了一種健康的血色,並且越來越重,忍不住疑惑地問道:“師兄,看你臉色這麼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陳景睜開眼睛,笑道:“師兄是在修練法術,不是身體不舒服。”
顯真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一手撓着頭,一邊說道:“我聽師父說修行的人修行越久越是神光內斂,全身精血都練化,能由自己掌控,看師兄臉色蒼白,莫不是練法術不得法,出了差錯。”
陳景看着他純靜的眼睛,不禁笑道:“不是出了差錯,沒事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顯真聽陳景解釋,“哦”了一聲之後便不再說話,收起碗筷便要離開,陳景突然說道:“門裡下山的人都回來了嗎?”
“還沒有呢,應該要過一兩個月才都會回來,往年都是這樣的。”小童認真地說着,陳景又讓他以後多送點飯菜來,他應了一聲後便離去了。
陳景臉色蒼白不是練法術出了問題,而是因爲失血過多。想要練成這御劍術,首先得人與劍相通,那是一種意念上的感應,《浮游劍經》中將之稱爲通靈。
只有劍通靈之後,才能練成御劍術。
御劍術算是所有法術之中最難練成的,單這通靈一關就將許多練劍之人阻之門外,若是劍不通靈,練成的並不是御劍術,而是驅物之法。
一把好劍,往往更容易通靈。但是陳景的劍只是一把普通的劍,不過,他已經持這把劍十年了,每天劍不離身,日夜各擦一回,也算是一種養劍的方法。
“只有視劍爲己身,劍纔能有靈性,才能隨心而動。”這是將他養大的老劍客告訴陳景的,現在想來正好暗合養劍通靈的法門,而且他這一養便是十年。
現在陳景所做的並不止這些,而是如那書中所說:“凝神,靜氣,誠心,以身內熱血於每天子時擦試劍身,三月可通靈。”後面還有一句:“若是三月劍不通靈,則放棄習練劍術。”
“這練劍之法果然不是性命雙修的長生大道,這樣下去的話,只怕不但不能長生,反而要更短命了。”陳景心中想着。
在這藏經閣之中,全都只是法術、符咒書,並沒有什麼直指長生大道的法門,不過也不奇怪,就連千羅門的開派祖師都不能得長生,這裡又怎麼會有那種直指長生的大道法門呢。
在那一段養劍通靈的方法後,又記載了許多養補身體氣血的藥材,這些藥材陳景並沒有見過,但是他卻知道這千羅門有一處藥園,裡面有靈藥,都是那些城中名門子弟進奉的。
天色漸暗,夜色越來越濃。
子時。
藏經閣內一盞孤燈下,陳景此時正閉着眼睛,手掌籠罩着一層清光在劍身撫過,從劍柄處起,至劍尖,一遍又一遍。
翻來覆去,他就這樣以掌心撫劍身的動作竟做了數十遍,就像那劍身上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只一心要擦乾淨。
神情專注,氣息清凝。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他終於停下了那千遍一律的撫劍動作,卻見他突然以劍刃在左手腕出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潺潺而流,劍身很快就淋滿了鮮血。也沒見他有什麼治傷的動作,那傷口竟是不再流血,只有一道傷痕腥紅而猙獰,而臉色越發的蒼白了。
他盤膝而坐,一手託劍柄出,一手託着劍身,閉着眼睛,許久之後睜開眼睛,眼中可以看得出有着疲憊之色。卻見他再次拿起劍,以手掌撫劍身,緩緩地移動着,似有千斤重力壓在手上。手掌過處,鮮血凝結在劍身的血塊化爲粉未掉落。只是隱隱間能看到那劍身染上了輕微的暗紅,仔細看去,又有點點的血斑。
手掌似有淡淡清光籠罩,撫抹劍身,若有若無的煙霧自手掌與劍身之間燃起。
數十遍後。
點點血斑點與暗紅色色消失,劍身上似有一層清泉流淌,神韻內含。
還劍入鞘,打坐一個時辰之後。陳景吹滅桌上的油燈,屋內頓時漆黑一團,一溜微風吹入了屋內,是門開了。
夜黑,無月,無星。
漆黑的夜晚在陳景的眼中卻是亮如白晝。
藥園處於千羅門的西邊,他一路穿廊過檐,竟是暢通無阻,根本就沒有遇到什麼阻礙,很快便到了。只見一道高門轅門上寫了‘靈藥園’三字。
陳景靜伏在遠遠處看了一會兒後,緩緩踏入轅門之中。靈藥園並不大,只不過是一片小地而已,小地上一片青色,小地旁邊則有一棟小草房,草房裡住着一定就是看守藥園的。
他又是靜聽了一會兒,耳中唯有蟲鳴聲,根本就聽不到那草房之中有人的呼息聲,更是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機。
陳景心中一緊,知道這看守藥園的人定然法力不低,應該在自己之上。
雖是如此,但也不得不冒險進去,若是現在沒有藥材補回氣血,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鮮血來養劍,那兩月之內就別想練成御劍術,且以後再想補回氣血來更是沒那麼容易了。
他收斂全身氣息,緩緩的來到草房前,凝神靜聽,仍是什麼也沒有聽到,不禁皺了皺眉頭,突然一股危險的氣息自身後襲來,手中長劍瞬間出鞘,淡淡的劍吟飄散,頭也不回的將手中的劍朝身後劃去,而整個人卻如柳絮一般的橫飄而起。
一團虛幻的獸影被劍光劃過潰散在空中。陳景只覺得手中的劍如點劃在一團棉絮之中,人還在空中,身體卻又突然受到了無形束縛,就像是無形的空氣突然變成了有形的東西,要將他捆綁起來。
他心中一凜,法力動轉灌注劍身,手腕翻轉,頓時劍光如雪梅綻放,周身寒光飄散,那無形束縛瞬間被割的四分五裂,束縛頓解。
在陳景身形剛飄落在地上,便有一道緩慢而顯得有些悠然的聲音響起。
“都說陳景師弟身懷一套高明劍訣,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陳景劍已經歸鞘,回頭,只見一個年輕的道人正自黑暗之中踱了出來,身上穿着的法袍一看就知不是凡物,不僅錦秀,隱隱間還有一層韻光流轉。陳景一直深居簡出,別人認識他,而他對於山中的師兄弟並不熟悉。
“劍術不過是俗世中所學,比不得仙家法術。”陳景警惕的說道,畢竟他是來盜藥的,心中暗想今天晚上只怕將無法善了了。
這不像是修道者而像是富家公子模樣的道人,一步步踱到陳景前方二十步之外停了下來,不再靠近,顯然也防備着陳景,他說道:“凡俗劍術怎破得了我的法術,師弟劍動之時能牽動着周身三丈內的靈氣,這隻有仙家劍訣才能做到的。”他看似輕隨意的站在那裡,實則防備着陳景,又輕笑着說道:“哦,對了,師弟一心修行,應該不認得我,我叫展元,按輩分,師弟應該叫我二師兄。”
陳景暗想原來他就是二師兄,在整個千羅門中大師姐名叫葉清雪,二師兄則是眼前的展元,三師兄就是孫玄同,四師兄則是掌門之子江遊。自從現任掌門江流雲繼位後,下一任的掌門人選則是從他與孫玄同、江遊三人競爭。
對於陳景來說,在這千羅山中只是爲了修行,至於其他的,根本不沒有理會過。在他看來,時間可以讓世間的一切黯然失色,強如千羅祖師一劍殺盡滿山妖靈,威懾千里,此時也只是一堆黃土。
“原來是二師兄。”陳景擡手行了個道禮。
“呵呵……”展元踏上兩步笑道:“看師弟面色蒼白,血氣虧損嚴重,來這裡是爲了取靈藥的吧。”不等陳景回答,他便說道:“不知師弟可有掌門令符?”
陳景臉色微變。只這一遲疑,展元便笑道:“呵呵,若是師弟沒有,那就只有得罪了。”
他緊盯着陳景,話落之時手已經擡起,手掌心在擡起的瞬間已經有一團靈氣凝結,靈氣之中隱隱能看到跳動的火焰。陳景此時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更何況他本不擅言語辯駁。他有想過可能被發現後的事,要麼是束手就擒,要麼就此離去。
陳景沒有將命運交到別人手上的習慣,所以他不可能束手。然而要想離去,卻得過眼前這二師兄展元這一關。
他握緊了劍鞘,精氣神都提了起來。眼盯着展元手中那靈氣之中的火焰,彷彿在看着法術的跳動之弦。
黑暗都似在凝結,冷風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