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女聲響起。陳景與展元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陳景師弟是我叫他來的。”聲音柔和,有一種遠山淡墨的感覺。
兩人同時回頭,只見藥園門口正站着一個身穿灰白道袍的女子,挽着道髻,一根紫色古木簪插在黑髮間,除此之外竟是再無一飾物,整個人顯得無比的簡潔。
陳景心中驚訝,他當然認識她,她就是千羅山的大師姐葉清雪,可以說是上任掌門唯一弟子,至於陳景,只是有名無實而已。
“原來是葉師姐讓陳師弟來的。”展元手中的靈氣火焰散去,說完又朝陳景說道:“師弟怎麼不早說,呵呵,師弟要什麼藥就自己去取吧。”他微上滿是溫和的微笑,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變化極快。
陳景覺得他與孫玄同很像,或者說是大家族出來的子弟都是樣,表面一團和氣,內裡卻總有着自己的目的。
陳景並沒有動,也沒有說什麼,葉清雪卻走了過來說道:“展師弟看守藥園這麼久,辛苦了。從今天起,這靈藥園就由我來看守吧。”
她的聲音雖然很輕柔乾淨,如山泉一樣,卻沒有絲毫的商量成份在內。
“呃,葉師姐,可有掌門令符?”展元問道。
“你可以去問掌門師叔要。”葉清雪道。
展元微微一頓,隨即笑道:“呵呵,既然如此,那展元告退。”他說完竟是真的就那樣走了,走時還朝陳景笑了笑。
轉眼之間,這裡就只剩陳景與葉清雪了,草叢中的蟲子又開始鳴叫起來,天空之中點點星落垂落。
“祭劍是最耗心力的,許許多多天姿卓絕的人偏愛劍術,卻最終白費歲月,耗盡心力,最終化爲一坯黃土。你要自己好自爲之。”葉清雪說完騰身而起那草屋頂上,盤坐而下,居然是不再理會陳景了。
對於陳景來說,葉清雪不但是師姐,而是半個師父和救命恩人。
“多謝師姐。”陳景說道:“師姐,那展元師兄他……”陳景擡頭看着根本就不再管自己的葉清雪,仍然沒有迴轉過來。剛剛心中已經做好了逃離千羅山的準備,這一刻藥園裡的靈藥就可以隨意的採取了。
“你不必管這些,儘早練成御劍術吧,這樣也有自保之力。”葉清雪閉着眼睛,淡淡地說道。
他景沒有問她怎麼知道自己在練劍術,他話從來都不多。但是卻也是個心思靈透的人,對剛纔的一幕,只是轉念一想,就知道展元這是賣了一個人情。他不會去問掌門,當然,即使去問了肯定也奈何不了葉清雪。
有許多人說,葉清雪的法力已經不在掌門之下了,在千羅門中,葉清雪的地位有些超然,不同於一般的弟子。
在別人的眼中他本就是葉清雪那一脈的人,掌握着陳景,也就有可能牽制着葉清雪,對於他們以後爭奪掌門之位極爲有利。這也正是展元剛纔說了那麼多,卻在最後沒有出手的原因。陳景知道剛纔如果自己開口求饒的話,他必定也會讓自己採藥,只是從今以後就有把柄在他的手上了。
可以肯定,展元心中對於這個結果一定很滿意。
在這千羅門中,陳景所見到的確實都只有世俗的權勢爭鬥,全無一絲仙家門派的超然。這也是他想到離開,沒有一絲留戀的原因之一。
此後的一個月中,陳景以血養劍之後便會去藥園之中取藥,各種靈藥任他取。每次去時都看到她坐在草房頂上練氣吐息,似乎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此時的千羅門中大多數人已經下山,要過完年纔會回來。留在山中的除了那個閉關的門主之外,就只有少數部分人還在山中,長老大多數都被弟子接回了家中。千羅門安靜的就像是暴風雨的前夕。
二十多天後的一天,陳景依然與血洗練劍身,凝神、靜心的觀想溝通着手中的劍,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感覺,感覺手中的劍有了變化,不再像以前一樣的冰冷。隱隱間有一種微妙的聯繫,說不清,道不明,卻能清晰的感覺得到。劍身微微顫動,就像是化繭而出,準備振動而飛的蝴蝶,陳景知道,這就是通靈的徵兆。
只有當劍能隨意念而動時,纔可以開始練御劍術。
在離千羅山三百里遠的霸陵城中的一座高門大宅裡,孫玄同坐在一張狐皮椅上,手中正看着一張畫卷,畫卷上是一個年輕書生,他身邊則有一個少女擠坐在椅子扶手上,少女身上穿着火紅的裘皮襖,微撅着小嘴看看孫玄同手中的畫卷。她正是孫玄同的妹妹孫玄玉。
只聽她嬌俏的說道:“哥,就是這個傢伙不讓你借書出來啊,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膽兒卻肥的很啊。”
“人家可不光膽兒肥,還狠着呢,一次宰了三個,做了你哥我想做卻一直沒有做的事。你說他斯文,這可看錯了。你看他的鼻樑堅挺,鼻翼收緊,嘴脣厚實,棱角分明,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沉默堅毅的人。而他所殺的三個人身邊明處暗處護衛的人可不少,可是硬是讓他找到了機會,一次全殺光,還能活下來,可見是經過深思謀算過的。如能爲我們所用,將來一定是一把好劍。”孫玄同看着手聽畫卷溫和地說着。
“哥想要收了他啊,我不管,無論怎麼樣都要讓我出了氣再說。”身着紅襖的孫玄玉指着畫卷嬌聲說着。
“好好好,再過兩月,等哥控制了千羅門,殺了老傢伙之後,要什麼都行。”孫玄同看似無奈實則寵溺的說道。
“還是哥對我好,到時候我要吊他三天,打三百鞭,然後再讓他給我倒三個月的馬桶。嘻嘻……你說好好不好啊,哥……”
“好啊,怎麼樣都行……”
緊接着又孫玄玉又低聲問道:“哥,這次會不會有危險啊?”
“危險什麼啊,這一切都是由城隍在控制着,哥只是在塵埃落定之後,去當千羅掌門而已,還不知道到時千羅門還存不存在呢。”孫玄同頗爲感慨地說道。
“那,這次城隍顯身嗎?”孫玄玉有些興奮的問道。
“不知道。”孫玄同說道。
聽孫玄同這麼回答,孫玄同立即擔憂起來,說道:“哥,聽說千羅掌門江流雲法力高強,連他師兄道衝都死在他手上,我覺得太危險了,你還是別去了吧。”
孫玄同拍了拍孫玄玉的手,笑了笑說道:“沒事的,這次除了不能確定城隍爺會不會顯身之外,城隍爺座下的四個小城隍都會去,還有三千陰兵和靈侍,應當不會有危險的。”他頓了頓,說道:“再說,我雖然修的是仙道,但是身在霸陵城中,也就是入了城隍的神域,如果不聽命於他的話,即使不被城隍當邪靈抹殺,也會被驅逐出城的。”
孫玄玉在的到哥哥孫玄同最後的話後,腰一直,臉現怒色,隨即又迅速的消失,轉爲無奈的嘆氣,低聲道:“哥,那你要小心,你總是愛出風頭,喜歡走在中間前面,這樣很危險的。”
“呵呵,知道知道,霸陵城中又不是隻有哥一個修仙道的人被城隍爺徵召,到時哥走在最後面,等一切都平靜之後再到前面去。好吧!”孫玄同開心的笑道。
孫玄玉同樣的美滋滋的笑着。
時間飛逝,如白駒過隙。
陳景端坐在桌上,而他的身周有一柄劍飄浮轉動着。速度並不快,但卻極爲的穩健,就像有一隻手託着劍柄。只一會兒後,又重落回他的手中,他用手在劍刃上來回的擦試着,內息自指尖透出,如無形的清泉洗練着劍身,劍身比起沒有被鮮血洗練之前要清亮了許多。
劍通靈便已經不用再以血洗練了,只要用靈息溫養。能以神念溝通,就進入了溫養階段。
日復一日,藏經閣外星滅日升,夜來晝現。
閣室之中,陳景盤坐於桌上,劍環繞着身體轉動,轉動的圈子越來越大,如果細細的看的話,會發現劍身竟是在微微地顫動着,沒有一刻是停止的,那每一個顫動都極爲的輕微,像是隨時要改變方向刺擊出去。
門來傳來腳步聲響起,送飯小童已經到門口,那飄浮在數米外的劍突然在虛空一晃,只看到一道白光劃過虛空,劍已入鞘,明心一腳踏入門中。
明心看了看陳景膝上的劍鞘中,他剛剛似乎看到一道白光飛入其中,可是現在看着陳景閉眼安坐的樣子,便心中便以爲自己看錯了。
連續一個多月以來,他每次看到陳景都是坐在這裡打坐,一直想問陳景修的是什麼法術,終於忍不住不住的問道:“師兄,你練的是什麼法術。”
陳景睜開眼睛,微笑道:“師兄練的是劍術。”
他‘哦’了一聲,將飯菜放下,還只有十來歲的他並不太懂什麼叫劍術。他幫陳景將飯菜擺好,再將上一餐的碗筷收拾好,就要離去,陳景卻突然皺眉問道:“明心,你的手怎麼了?”
明心擡起頭,笑着:“被明性師兄打的。”他笑容純靜,並不見一絲怨氣在內。也並沒有將手擡起來給陳景看,陳景只是看到他手背上的幾條青痕,才突然開口問的。
聽着明心的話,陳景眉頭不由得輕皺起來,伸手抓起明心的手,將他衣袖捊了上去,只見手臂上竟是紅痕青痕累累,有新的,有已經快要好的。心中頓涌起一股怒意,低問道:“他爲什麼打你。”
“明性師兄說我做錯了事,就要受罰。”明心聲音很稚嫩,就像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一樣,眼睛明亮,不染塵埃。
陳景心中極不舒服,暗想道:“一個小孩子無論怎麼樣也不應該這樣對他吧,看這新傷舊傷的,可不是一兩次。”他並不認識明性,當下便問道:“明性是誰的弟子,他說你犯了什麼錯。”
“明性是掌門師叔的弟子,是廚房總管事。”明心說道。
“那他說你犯了什麼錯?”
明心低頭想了一會兒後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都犯了什麼錯,燒火的時候會犯錯,挑水的時候會,砍柴的時候也會,端茶泡茶也會……”說到這裡突然擡起頭來,眨着眼睛說道:“師兄,我是不是很笨啊。”
他沒有聽到陳景的回答,因爲陳景此時已經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怕明心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怒火而害怕。明心疑惑師兄怎麼突然閉上眼睛了。
過了一會兒後,陳景才睜開眼睛,抓着明心那柔弱卻佈滿了傷痕的小手,指着那最新的幾道青痕問道:“這還是剛剛打的新傷,又是什麼原因呢。”
明心突然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個是因爲明性師兄說我給師兄的飯菜太多了。”
陳景沉默,良久,越發低聲地說道:“痛嗎?”
“痛。”
“會哭嗎?”
“我晚上躲在被子裡哭,沒人看到。”
明心仰着頭笑着說着,彷彿極爲得意自己的聰明,那笑容如三月間開在路邊的野花,在微風中瑟瑟搖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