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的宮苑比平時顯得更蕭條肅穆了一些,才二十四歲的皇帝李明睿正在內侍的陪同下賞玩着一朵木槿。
因爲貴妃喜歡這種花,所以他特地爲她在御花園內最好的地段種植了一大片。
李明睿喜歡他的貴妃,不,應該說是愛。
因爲貴妃杜婧給了李明睿一種別人給不了,只在他過世了的母親身上才體會過的感覺。
是一種讓他欲罷不能,無限眷戀的溫暖。
這種愛在杜婧爲他生了個兒子之後達到了頂峰。
皇后肖燕入宮三年一直未孕,所以杜婧的這個孩子是李明睿的第一個孩子。
李明睿對這個孩子非常珍視,甚至超過了愛他自己。
於是不合情理又迫不及待地,也不管皇后和祖法,他在朝堂之上提議要立這個孩子爲太子。
但最後自然是被以皇后之父——丞相肖令申爲首的官員死諫勸阻了。
李明睿本就理虧,如今不行,也便作罷。
雖然沒能立爲太子,但杜婧母子讓他體會到了從前從沒感受過的快樂和幸福。
本以爲這種幸福可以一直下去,但是很快,他的夢就碎了。
李明睿不知道杜婧那個師兄是如何進入防衛森嚴的皇宮的,更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膽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行苟且之事的。
雖然後來林霄跑了,杜婧也流着淚解釋自己突然昏厥了並不知情,但是怒火沖天的李明睿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他把貴妃關了起來,又召見國師妙見誅殺杜霄。
李明睿當時已經完全喪失理智,他下令殺光貴妃殿內的所有丫鬟侍從。
在聽說杜霄中了國師一掌,但還是劫走了皇子之後,李明睿怒不可遏幾近瘋狂,直接將當日執勤的一百多名侍衛全部凌遲處死。
三天之後,他派人給貴妃送去了一根白綾。
李明睿想得出神,手裡的木槿花也在無意間被糅成了花碎,花汁染紅了他的手指。
他把那朵已經殘碎不堪的木槿扔在地上,吩咐隨行內侍:“把這片木槿全部燒了,一片葉子也不許留。”
皇后肖燕聽說皇帝駕到,忙對着櫃子上的鏡子整了整自己的儀容。
自貴妃被賜自盡之後,李明睿來她殿裡的次數比從前多了許多,這讓她十分滿意。
她讓侍女端來了一碗參茶。
行了禮之後,肖燕在李明睿對面坐下,笑道:“臣妾聽說,今天在朝堂之上陛下又賞賜了父親很多東西,正想着要來謝陛下,沒想到陛下先來了。”
李明睿端起參茶吹了吹,呷了一口道:“丞相一心爲朝廷社稷操心勞力,有功自然要嘉獎。”
說完放下了茶杯,卻道:“皇后身上這是薰的什麼香,倒是好聞。”
肖燕一怔,紅了臉道:“皇上說的應該是國師給臣妾特別配置的湯藥味了,臣妾每天一副,喝多了身上也就帶了那種味道了。”
“嗯?皇后身子不適嗎?”
“臣妾身子沒有不適。”說到這裡情態已是扭捏。
見此,李明睿已經猜到此中緣故,便不再追問。
又和肖燕閒聊了幾句,看了看窗外天色,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朕還有很多公務要辦,先走了。”
肖燕見他要走,一個不捨叫住了他。
李明睿停下了腳步,看着她。
肖燕起身站到了李明睿身邊,低頭小着聲說話也不看他,“臣妾服用這湯藥也有些日子了,但是陛下總是公務纏身不得空來臣妾寢宮,來了也很快要走......臣妾......想念陛下。”
李明睿已聽出其意,淡淡一笑道:“朕最近有些忙,沒顧上皇后,等過些時候吧。”
肖燕聽此,一個不悅心裡已有醋意,嘟着嘴賭氣道:“貴妃也死了一些時候了,陛下心裡還要裝着她到什麼時候。”
李明睿臉上變了色。
但肖燕已是有些不管不顧,繼續道:“貴妃做出那種傷風敗俗的事,陛下賜她自盡已是仁厚,是她負了陛下,陛下又何必還對她念念不忘。”
李明睿有些惱,但礙着身份不想和她爭論,壓着怒火道:“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說完鐵青着臉拂袖而去。
肖燕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去的,但傷心腿軟,沒跑幾步就跌倒在地,擡頭已是淚流滿面,嘶喊道:“陛下就真的那麼愛那個女人嗎?臣妾就真的不如她嗎?”
但此時李明睿早已走遠。
杜雄城已經收到了杜霄的飛鴿傳書。杜霄告訴他,他被陷害,杜婧已遇害,現在他正帶着他的外孫趕回村子。
收到這封信後,杜雄城兩眼一黑險些摔倒,隨後‘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當初他在女兒和村落的取捨之下犧牲了女兒,本以爲能換來村子的和平,沒想到終究還是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杜雄城手裡拿着這張紙條,呆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沒有動靜,過去的一幕幕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重現着。
那是杜婧還只有兩歲的時候,那一天他們一家三口在山上撿柴。
杜婧喜歡山上的花花草草和各種昆蟲,所以當杜雄城和妻子馬氏正在撿柴火的時候,她就在旁邊蹦蹦跳跳的追着蝴蝶玩。
他們夫妻兩個誰也沒注意到,杜婧是什麼時候跑遠的。
直到他們聽到了一聲老虎低沉地吼叫聲。
這座山上最近聽聞出現了老虎,有村民還發現過老虎的腳印。
但是因爲從沒碰見過,且大家各個身懷異術,所以也都沒怎麼在意,只是各自提了個醒。
但現在,他們的女兒不見了。
夫妻倆慌亂之下,丟了柴火便朝老虎吼叫的地方跑去。
然後他們看見了讓他們驚駭異常的事。
只有兩歲的杜婧瑟瑟發抖着蹲在一棵樹旁驚恐地看着那隻老虎,而那隻花紋巨獸正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對她虎視眈眈。
或許是突然來了兩個人讓老虎有些受驚,老虎似乎存了叼了杜婧跑的心思。
夫妻二人因爲離得太遠,相救已是來不及。
正在焦急之間,老虎張大嘴朝杜婧撲了上去。
杜雄城腦子發矇,已是全身僵住。
但這時,他突然感到身邊起了一陣風,然後一個黑影以一種猶如閃電的速度閃了過去。
老虎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在半空中被刺破了喉嚨,屍首重重摔在地上。
杜雄城從驚詫中反應過來,才發現那個黑影居然是自己的妻子。
但是妻子的樣貌卻已經變了,雖然從衣着和樣貌上還依稀能辨認出是妻子馬氏模樣,但他此刻已她變成了一隻四肢爬行,長着尖牙利齒的可怕生物。
而且,她的眼睛變成了全黑色。
杜雄城和兩歲的杜婧都被嚇呆了。
杜婧因爲年紀幼小,還不知道眼前這個怪物就是她媽媽,她只是覺得恐怖,哇哇大哭起來。
杜雄城腦子一時空白,他不知道他的妻子,或者說這個生物會不會傷害杜婧。他和她說話,但是她好像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然後,那個生物抱起了還在哭的杜婧就朝遠處跑去。
杜雄城拔腿就追了上去,雖然還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必須要追上他們。
杜雄城的妻子馬氏是村裡一個人出去辦事時候路上撿來的,那人膝下無子,便把她當自己閨女養着。
後來馬氏長大出落成了十分標誌的姑娘,又和杜雄城一見鍾情便在前任村執者的主持下結爲了夫妻。
杜雄城一直以爲她只是個不會氣術的普通女子,直到今天他看到這一切。
如今馬氏變了身,速度和反應已超乎尋常,連杜雄城都得竭盡全力才能跟上。他一路追了很久,一直追到了龍頭山。
因爲村子裡流傳下來的傳說,所以龍頭山一直以來就是村子的禁地,平時村子裡的人從不踏足此處。但現在杜雄城已管不了那麼多了,跟着變身了的妻子就進到了山裡。
直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馬氏似乎也終於有些疲累了,跑到了一個小丘旁就站住了,呲着尖牙警惕地看着杜雄城。而她懷裡的杜婧不知道是哭累了還是嚇傻了,已是睜着眼睛沒了動靜。
藉着月光,杜雄城看到自己深愛的妻子變成了這副模樣,一時悲切,流下眼淚,“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雄城,你怎麼...”已是說不下去。
馬氏似乎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只是更抱緊了些杜婧,一副護犢心切模樣。
杜雄城看她如此,知道她雖然忘了自己,但還記得自己女兒,心裡歡喜了些,“啊!你知道她是我們的孩子是吧,是啊,她是你最寶貝的女兒。對了,你看她身上穿着的這件衣服還是你親手給她做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已是人獸模樣的馬氏真的低頭看了看懷裡女兒的衣服。
杜婧雖然幼小,但此刻似乎也認出了眼前這個‘怪物’是自己的媽媽,抽泣道:“媽媽......媽媽......你怎麼了?”
變了身的馬氏聽杜婧哭着喊自己媽媽,像是觸動了她什麼開關,兇狠的眼神一下變得慈柔了。於是她那尖牙利齒突然慢慢退化了下來,似乎已要恢復成原來模樣。
杜雄城揪着的心放了下來。
但就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了一聲奇怪的嘶鳴聲。
纔要恢復人形的馬氏突然再次變成了猛獸模樣,舉起利爪,朝着天空中那個聲音露出了尖牙。
原本皎潔的月色突然暗了下來,一個長着鳥翅膀的東西這時揹着月光撲了下來。
那個巨大的東西揹着光,杜雄城看不清那是什麼東西,但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一隻鳥,他沒見過那麼大的鳥。
那個似鳥非鳥的怪物直直朝着抱着杜婧的馬氏俯衝下去。
再次變身了的馬氏感到了危險,一個急躍跳上了一棵樹,順勢想要朝另一棵樹上逃竄,卻不料天空中俯衝而下的那怪物伸出了帶着黑色火焰的利爪。
火焰向外激射而出,像數把火刃一樣直接刺入了半空中馬氏的背上,接着又一聲嘶鳴提翼上天。
杜雄城站在那個生物背後,只能看見它那一雙巨大的翅膀,還有一個圓形似人非人的頭。
當他看見那怪物一個折回把妻子女兒帶上了天,不及細想正要追擊,卻看見天上掉下了一個東西,仔細一看卻是自己的女兒。
在緊要關頭,馬氏把女兒扔給了他。
而等杜雄城接住了女兒之後,那個神秘巨大的怪物帶着妻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回去之後,他和村民說自己妻子拾柴時不小心跌落山谷。
村裡人只是嘆息,象徵性的給馬氏做了個喪禮,這件事就算這麼過去了。
但杜雄城能騙的了村裡人卻騙不了自己,雖然當時只有兩歲的杜婧不會留有這段記憶,但杜雄城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後來曾一個人去過幾次虎牙山,但終究因虎牙山的禁忌不敢冒入太深,再加上幾次尋找都未果,後來也就放棄了。
本以爲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了,但是有一天,年僅七歲的杜霄來找他,告訴了他這樣一件事,
那天杜霄和村子裡的幾個小夥伴帶着年僅五歲的杜婧一起在村子附近遊玩,卻不想遭遇野獸,大家慌亂之中已是沒了分寸,但杜婧卻是十分冷靜,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盯着那頭野獸看。
杜霄那會兒雖然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但他餘光之中正好瞥見了杜婧的眼睛有一個瞬間突然變成了全黑色,然後那頭本來兇狠的猛獸被震懾住了,發出了‘嗚嗚嗚’害怕的聲音,慢慢倒退着夾着尾巴逃走了。
而杜婧隨後就倒下了,過了會兒才慢悠悠轉醒,醒來之後只是驚恐着說有野獸,卻對剛纔的事毫無印象。
杜雄城的話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妻子的變身以及那個令他恐怖和痛苦的夜晚,最後他只是嘆了口氣,告訴杜霄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杜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