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覺得自己隱約還能聽見宮中的哭聲, 但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卻是母親年輕了二十多歲的臉。
“小姐醒了,快去叫大夫再來診一次脈!”母親連忙吩咐身邊的丫鬟,然後又轉過頭笑着罵她, “鬼丫頭!可是醒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大冷天不披披風就出去看雪!”
這一天是隆源元年, 十月十二。
距離耿鶚入京和哥哥鑄成大錯還有半年多。
上天愛我, 我必不可負。薛氏憶及前塵往事, 心中暗暗發誓。
冬去春來, 日子匆匆如流水。
“哥哥,”她掐準了日子,這日在迴廊下截住了正要入宮的哥哥, “我聽說耿順入京,要爲他兒子求娶我那準嫂嫂呢。是不是真的啊?”
薛昭鴻還年輕, 高興不高興大半都寫在臉上了, 此時聽了妹妹的話立時拉下臉來, 訓斥道:“胡說什麼呢?那是長公主!還有,外頭的事是你一個姑娘家該過問的麼?淨把心思用在不該用的地方!”說罷拂袖就要走。然而薛氏是在皇帝跟前討過生活的主兒, 還會怕自己哥哥這樣的紙老虎?當下便又擋在他身前,不許他走,“怎麼不是我準嫂嫂?先帝聖旨上黑字白紙寫的明明白白,是要將壽康公主許配給哥哥的。那不是我準嫂嫂又是什麼?難道哥哥還真要把自己的未婚妻讓給耿家的麼?”
薛昭鴻心裡也不是滋味,“你懂什麼?這些事唯有聖裁, 豈是我一介臣子能說了算的?”
“哥哥!我猜陛下也是不願意的, 今兒突然召你入宮, 沒準兒就是等着你說你也不願意呢!”薛氏生怕上一世的事重演, 忙便假作推測狀。
薛昭鴻心中一動, 但想起徐定仁的那番話,心便又沉了下去, 嘆了口氣,“意生,你不懂……事關社稷……”事關社稷即使是親人也不得不捨棄。
“哥哥,我做了個夢,夢見陛下當着耿鶚的面兒跟你說,他不願意改先帝旨意將壽康長公主嫁給耿鶚,結果你卻說先帝不會責怪陛下……又夢見因爲你這句話,陛下遷怒於我,我進宮後竟至於被打入冷宮了!哥哥,我不要入宮,更不要進冷宮。我聽說那地方有鬼!”薛氏說着便故意帶了哭腔,顯得十分害怕。
薛昭鴻愣愣地站在那兒想了半天,終於說了一句,“小孩子哪有那麼多夢?八成兒是睡得太多了。”說罷,擡腳便走。
薛氏看着哥哥的背影,突然不顧禮儀規範地衝他喊了一句,“哥哥,我一生是福是禍,全在你了!”
薛昭鴻腳下一頓,到底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朕恐改先帝旨意將皇姐改指給耿鶚後,先帝在天有靈要責怪。”小皇帝帶着一點兒不易察覺的期待看着薛昭鴻。
薛昭鴻一滯,然後道:“ 先帝知陛下以天下爲重,必不至於責怪。”他停了一下,小皇帝的絕望之意幾乎躍然臉上。
“然而,臣以爲,陛下以孝道治天下,若改先帝意,恐天下士子不服。古人云,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故忠臣不該出欲使陛下之舉止與天下子民之心相悖之言。”
耿順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最怕的就是別人說他不忠。畢竟只要皇帝肯保他子孫代代榮華,他也無意謀反——誰放着安享富貴的事不幹,偏偏要去拼那恐怕要掉腦袋的榮華呢?如今送長子過來做質子就是爲了求個保障,表個心跡,順便試探一下小皇帝。他立刻跪下,“陛下明鑑,臣萬萬不敢。”
小皇帝立刻會意,笑着衝薛昭鴻點點頭,然後又立刻拉下臉來,“哦?那定是瑤生誤會定西王了?”
“臣老邁昏聵,竟至於妄言,請陛下責罰。”耿順無奈,只好低頭。
這就到了恩威並施的時候,小皇帝過去親自攙起了耿順,“哎,定西王不必如此。皇姐與瑤生的事還是皇父好幾年前定下來的,加上定西王爲朝廷鎮守邊陲,遠離京城,消息不暢,一時疏忽了也是有的。朕豈會爲了這麼點誤會就責罰老臣呢?”皇帝頓了頓,給了耿順一點兒感激涕零的表演時間,然後又笑道:“這麼着罷。朕的二妹和順長公主還未許婚,朕便將和順賜婚給耿鶚。待和順既笄即可完婚。”
打發走了耿順,皇帝興奮的在原地轉了好幾圈,“瑤生做得好!甚通朕意!你說那前半句的時候,朕幾乎以爲就真要把皇姐送進龍潭虎穴了呢,還好還好!賞!朕該重重賞你!”
賞什麼呢?賜金千兩?不夠!再加白銀萬兩?不夠!還是不夠!對了,後年大挑,皇祖母說要從徐氏和薛氏中擇一人爲後,還擇什麼擇?立薛氏爲後!
所以當一年多後,薛氏接到立後的聖旨的時候,突然明白爲什麼當年徐定仁會願意聽命於太后,設計自己哥哥了。
只要事成,則自家的女孩兒就能登鳳座,母天下,若熬得到那一日山陵崩,更是天子母。
而整個家族,也將因此而尊。
陛下不是因爲徐氏比自己好所以才選了徐氏做這個皇后,而是因爲自己的哥哥把着陛下的手將他的皇姐送了出去,所以才讓自己做了十五年的貴妃、皇貴妃。然而,陛下沒直接怪罪於兄長,正是因爲他偏偏又知道哥哥會那樣說算是人之常情,畢竟,沒有一個人會在皇帝說‘朕恐先帝責怪’時回答,是,先帝必然責怪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