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晉、韓泰兩人談笑着,在前引路,後面凌淮、丁翼二人及馬車跟隨,行了大概半個時辰,終於到了韓府所在的“平康坊”。?
長安城由筆直的南北十一條街和東西十四條街縱橫交錯,形成了方格網的佈局,各街之間所形成的“方格”就稱“裡坊”,正是因此特殊城市結構,所以長安城也有“棋盤城”之稱呼。不論東西兩處集市所佔裡坊,全城共有一百一十個坊,越靠近皇城、宮城之裡坊自然越是黃金之地。可惜“九五至尊之地”不得妄佔,於是達官貴人就搶佔緊靠着皇城之下的“九四之地”,如韓府所在的平康坊,附近的崇仁坊、太平坊便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平康坊”這一帶是長安城有名的富人區,很多家財鉅萬的貴人居住在此,此外,還有親王公主、顯貴重臣、文章鉅子也在這裡廣建豪宅,名園無數,大型建築羣便有三十多處,坊內還有南北二曲兩處煙花妓院集散地,長安城實行的是宵禁制度,坊外的大街上夜晚禁止行人行走,這叫禁夜,坊內卻不禁夜,入夜之後,平康坊南曲、北曲的妓院照常營業,笙歌燕爾、燈火通明,令多少風流才子陶醉其中。?
“平康坊”有四處坊門,丁晉等人從東門而入,緊靠着坊門的是一處寺院,叫“陽化寺”,據說爲隋朝“內史舍人”於宜爲父建乎公、母獨孤夫人所立,此人事佛心至誠,舍宅爲寺,當時曾傳爲一段佳話。?
再往前走,一處佔地頗大的宅子,韓泰感慨地說這是前朝名將衛公李靖舊宅,現在已成了十二州進奏院,是地方設置在京城的“辦事處”。?
再前面,一處僻靜的宅院,韓泰小聲說道這是“玉慧公主”的別院。不過公主不常來此。這位“玉慧公主”,丁晉也有耳聞,她是先帝念宗最小的妹妹。曾得念宗異常喜愛,以喜結交文人名士享譽京城。曾提攜過不少落魄有才的文士。?
由着韓泰這個“地主”領着,衆人一邊行着,一邊聽着他的介紹,不片刻,來到一座坐北朝西的大宅門前。府門前有兩頭石獅,圓睜巨目,齜着獠牙,蹲伏左右兩旁。琉璃瓦的大門樓,飛檐插空。獸頭大門上端“宣武侯韓”四個鎏金大字。在陽光折照下輝煌燦爛。?
這便是韓氏府邸,韓泰地爺爺曾被封爲“宣武侯”,韓氏一門按祖訓並不分家,所以韓家是一個人口混居地大家庭,韓侯爺有四個兒子,大兒子早亡,有一位寡妻現在韓府;韓二中原在外地任官,妻子子女全帶在身邊;韓三,也就是那個曾經賞識丁晉詩才的隱士韓三原。他終身未娶。一直在終南山修道;韓泰的父親韓天原排行老四,是當朝名將勳臣。官拜三品冠軍大將軍,授職安西都護府大都督,他地妻子兒女,全在京城長安,數年都難得回來一見。?
韓泰引着衆人進入府邸,事先,他已經讓下人打掃出了一處安靜的小院,這時便帶着丁晉一行來到院子。?
說是小院,其實並不顯小,上房有三間,還有五六間廂房,足夠丁晉等人居住。院子中載着幾棵垂柳、杏樹,還有一處假山流水,寧靜自然,看得出韓泰是經過細心挑選地。?
除了舒適的住處,韓泰還爲丁家安排了兩位機靈乖巧的小婢,一位手腳麻利勤快的老婆子伺候,慌得小板忙說自己可以打掃整理,不用麻煩韓府之人來收拾,韓泰笑着開玩笑道府中下人衆多,每日太過清閒,其實自己早想給他們找些事做了。?
丁晉笑笑,也沒有和他太過客套,兩人之間的友情,不是說一句感謝能代表地。?
稍事梳洗一番,丁晉提出想拜見一下韓泰的奶奶--“臨城夫人”韓氏,這是最起碼的禮貌,剛纔實在是因爲旅途勞頓、精神疲憊面容不潔,所以不適宜進門便見主人,現在梳洗妥當,自應當拜見韓氏,恭敬問候。?
韓泰看看時辰,尋思奶奶應該已從佛堂出來,於是點頭同意,帶着丁晉、小板二人前往後院上房。?
臨城夫人在韓府的一處中堂--“博德堂”,歡迎了貴客。老婦人雖已年邁,精神還好,一頭銀髮反而給她添了幾分精明幹練的風采,和丁晉夫妻交談地時候,她手中始終捻着一串黑色晶瑩的佛珠,看來老太太也是一位事佛之人。?
這樣,丁晉的禮物應該正合老夫人心意,他給老太太準備的禮物是一件精美小巧的“香籠”,。“香籠”也叫鎏金香爐,這是一種造型渾圓,端巧玲瓏,外表鎏金,金光燦燦,器壁鏤有複雜花紋而中空的燃香器具,當將香料放在裡面點燃後,就會有輕霧煙氣從玲瓏香籠表面的孔洞中緩緩飄渺而出,房間裡恍如世外仙境,有清心寧靜的功效。?
臨城夫人看後,果然很喜愛,放在手掌上不斷把玩,念珠都顧不得捻了,老夫人向丁晉道謝,臉上的笑容更加慈祥,本是客氣應付地交談,此刻言語也自然多起來,臨到丁晉告辭地時候,還極力挽留這對小夫妻中午就在韓府食宴。?
韓泰向奶奶解釋了已在外面訂下宴席,幾位友人尚要爲丁晉接風洗塵,嘮嘮叨叨的老太太這才罷休,最後,還是讓丁晉答應了要常來陪自己說說話,這才滿意地由丫鬟扶着回去歇息。?
隨後,韓泰拽了丁晉趕快去“快意樓”,小板沒有隨行,丁晉知道她素來不喜生人地性格,也不勉強,自和韓泰出府而去。?
在“快意樓”,幾位友人仲隘齋、李縝、沈微、劉年早已等候多時,還有李縝的好友商人管衍也湊趣而來。他這人附庸風雅,最愛結交風流名士,從李縝口中早耳聞丁晉大名,今日聽說要給這位丁三郎接風,便拍着胸脯說今天這頓自己請了,誰也不能和他搶。?
等到丁、韓二人“駕到”,幾個先前還聊得興高采烈的傢伙,已經餓得無精打采。仲隘齋猛一聲興奮的高喊。丁晉還以爲他和自己打招呼,卻聽仲進士喜道:齊了!小二,快上酒菜。大爺餓昏也!?
在幾位久別重逢的好友互訴別來情形中,美酒佳餚已經端上。衆人一邊狼吞虎嚥,一邊舉着杯子含糊敬酒,待得幾位餓大爺“壓肚菜”吃好,丁晉的噩運也便來到,爲了懲戒他們的遲到。連着韓泰也跟着倒黴,被幾個人用卑鄙的車輪戰法,輪番上陣,幾輪下來,丁晉二人已覺面紅耳赤。那敬酒之人的笑容也變得分外猥瑣,極想拿拳頭將其打成豬頭。?
衆人這一頓酒,直喝到天黑時分,待到宴席散場,不僅是丁晉、韓泰人事不省,李縝等人也有些喝高了,無可奈何下,管衍正好帶了一個小僕,於是遣他去找了馬車。由快意樓幾個身強力壯的夥計配合着。將衆人扔到車中,各自運送回府邸不提。?
丁晉回到韓府小院時。已有些清醒,這幾年歷任地方官員,尤其是擔任送故主薄,在陪着領導酒來杯盞時,頗練出些酒量,今日雖數他喝得最多,倒也不是最醉不可知之人。待到由凌懷丁翼二人扶着回到屋子,妻子心疼地端來溫水,用毛巾柔柔地擦拭着滾燙地面頰時,丁晉地酒意已醒來大半。?
陪着小板說了會體己話,又重重囑咐了她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搶着幹,要注意有孕的身體,小板喜喜地點頭應了,也不知到底聽進心裡沒,可惜姐夫和二哥夫妻要先回老家洪州一趟,並沒有跟來,要不然由二嫂嫂看着她,自己也能放心,韓府婢女再是機靈勤快,總歸不是知心之人啊。?
兩人又聊了會,遇到夫君難得十分開心,小板心中歡喜,本想和他多說會話,不成想,丁晉轉頭已經沉沉睡去,旅途勞頓,加上酒意未散,他實在是有心無力。?
小板輕輕地幫丈夫將外袍脫去,給他蓋上錦被,坐在牀邊看着他入睡,看着看着,不由得癡了。?
第二日,丁晉去吏部述職,因爲曾經在此廝混過三年多的仲隘齋已經和他地昔日同僚打了招呼,正所謂衙門有人好辦事,如丁晉這樣的低級地方官員,按照往日地慣例,本來非得等上十天半個月不可,這才顯出中央官員的尊貴和驕傲,不過現在自然不同,將朝廷發給的官員身份證--“告身”一出示,門房負責接待的吏員立馬熱情起來,笑道:“果然是丁縣君,先前在下便覺得大人器宇軒昂、不同凡人,原來正是高郎中等候多時的貴客,縣君請跟我來。”?
這個小吏口中地“高郎中”,正是仲隘齋關照過的那個吏部同事,仲隘齋吹噓說此人和自己有金蘭結義之交,參考他平日愛吹牛的特點,這個說法暫時不可太信,不過聽小吏的言語,高郎中還是挺重視自己的,應該和仲隘齋地交情並不淺。?
跟着小吏進入尚書省吏部大院,高郎中果然很熱情,親自到門口歡迎自己,兩人互作介紹,丁晉以下官之禮,對高郎中表示尊重,看得出來,高郎中是個不太講究俗禮的人,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阻止了丁晉的客套,然後對他說:“怎麼這麼晚纔來?走,某帶你先去考功司述職,然後你自去吏部司那邊添了腳色,某尚有急事,不能多陪了。”說着,一臉焦躁不耐煩的神情。?
咳,原來高郎中站在門口,並不是迎接自己,原來是等地不耐煩了,丁晉暗道慚愧,心中有些好笑自己的一廂情願,不過並沒有因此生氣,這個高郎中是個直性之人,自己勿需想得太多。?
吏部四個司中,高郎中是掌封贈爵位的“司封司”長官,丁晉來吏部報道述職候命,並不由他管理,所以只能幫個“優先辦理”的小忙。至於封獎、任命等大權,即便專門負責“官員任遷”的吏部司也不過是個傳令兵,政事堂的那些大佬們,纔是最終地主宰。?
於是,丁晉隨着高郎中先去了“考功司”地院落,這是五排三進的大院落,雖然論規模還沒有文裕縣署大,不過能在這寸土寸金地皇城裡佔據一席之地,已經顯示出吏部考功司不愧是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中,位列前三的的核心部門了。?
今日來“考功司”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將朝廷往年發給自己的獎懲記錄--由政事堂宰相簽字蓋印的“堂帖”,暫時上交考功司,由考功司和庫房檔案中備案的記錄覈對吻合後,出具一封完整的評定文書,此文書到吏部司報道時要用,至於“堂帖”,最後還會還給官員本身,尤其是那些受獎賞的“堂帖”,有些官員甚至作爲傳家之寶世代珍藏。?
得到“評定文書”,考功司也就不用再耽擱了,丁晉跟着風風火火的高郎中出了門,左拐右拐,沿着一條曲徑通幽的鵝卵石小路,穿過幾個大型院落,甚至還有一個水池花園,然後進入一處比“考功司”還要大幾倍的院落,門口上書:吏部正。原來這就是吏部的第一司“吏部司”辦公地點了。?
“好了,就送你到此吧,你且進去,我已經和他們打了關照,如有刁難,只須報高九淵名號便可。”高郎中風風火火說完,不待丁晉施禮道謝,已急急忙忙離去,看來,他是真有重要之事待辦。?
丁晉搖頭苦笑,“仲牛皮”是個妙人,沒想他結交的友人也是如此有趣,這個高九淵雖不拘小節,辦事還是很熱情的,如果不是今日匆忙,倒是可以結交一下。?
丁晉站在門口,緊捏了下手掌中記載着自己數年心血的“評定文書”,心情有些激動、有些興奮,深吸口氣,邁開大步,進入“吏部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