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十二點鐘的時候,我拖着疲憊的雙腿回到了家裡。妻子還沒有睡,坐在沙發上正看着電視。見我回來了,她連忙從沙發上站起來,接過我手中的公文包放在茶几上,又將我脫下的西裝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爲我衝了一杯茶。
“哎喲,他媽的今天累死我了!”我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叫了一聲。雖說沒搞劇烈的體力勞動,但此時的我,全身的骨頭就像散了架似的。我順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張報紙,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妻子善解人意地挨着我坐下來,將兩手捏成拳頭輕輕地給我捶起背來。捶了一會兒,妻問:“那些信封都交上去了嗎?”
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對妻子說。一想起今天下午和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真是哭笑不得。俗話說紙是包不住火的,在妻子面前我不能有半點的隱瞞。我說:“那幾個牛皮紙信封還在我的包裡哩!”
妻子急了:“怎麼你今天還沒把它們交上去?”
“我交了,可紀委不收!”我激動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紀委爲什麼不收?”妻子也跟着我站了起來,瞪大了一雙疑惑的眼睛望着我。
“這個問題我一時跟你說不清楚。”我按着妻子在沙發上坐下來,從公文包裡拿出那幾個牛皮紙大信封說,“既然紀委不讓交,你就收起來,過幾天存到銀行裡面去。”
“不,這錢我們不能要!”妻子說,“自從接了這麼幾個牛皮紙信封,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它們就像一把把殺人的刀子,架在你我的脖子上,想要了你我的命;它們就像一顆顆地雷、一顆顆手榴彈,把我們全家炸得血肉橫飛!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
“哪兒來的地雷?哪兒來的炸彈?你他媽的全是自己嚇自己!”
見妻子是這副心態,我只好在沙發上挨着她坐下來,摟着她的肩膀,把今天下午和今天晚上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地跟她說了一遍,然後說:“紀委書記不讓我交,宣傳部長和組織部長不讓我交,兩個副書記不讓我交,縣長和書記也不讓我交,你講這紅包禮金我還能交給哪個?”
妻子像聽天方夜潭似的,好奇地望着我說:“原來是這樣!”
我說:“是呀,我也萬萬沒想到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我還以爲你跟我打馬眼,想佔有這二萬二千塊錢呢!”
“這錢退又退不回去,交又
沒地方交,總不能放火爐子上燒了它吧?”我說,“既然常委們都不讓我交,肯定有他們的道理。你放心好了,這錢我不是賣官得來的,事實上如今我還沒有賣官的權力;又不是我索拿卡要的,是我這個人人緣好,爲人家辦了好事實事,人家用它來感謝我的。這是正常的人情之間的往來,與不正之風、與腐敗有着本質的區別。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這錢就是我們的了!”
“說一千道一萬,這錢歸根結底還是別人的,不是我們的!”妻子堅持着自己的意見。
我說:“我把錢放櫃子裡面去,你快去洗腳吧,有些話我們到牀上慢慢地說。”
我知道這錢不是我們的,我得按照縣長和縣委書記的意見,耐心細緻地說服妻子,讓她把這二萬二千塊紅包禮金接受了。
我跟妻子相擁着上了牀。
我一邊溫柔體貼地撫摸着妻子,一邊說:“在今年的春節期間,常委們都收了紅包禮金。我掌握的權力非常有限,可以說幾乎沒有什麼權力,沒有權力的我都收到了二萬二千塊的紅包禮金,那些掌握了實權的常委們,所收的紅包禮金肯定比我更多。”
妻子趕緊用手捂住我的嘴:“這話你千萬不能亂說!”
“我只是跟你說說而已,在外面我是絕對不能亂說的。”我說,“你仔細地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妻子說:“那還用講,肯定是這個道理!”
“可他們從來就沒有提出來,把收到的紅包禮金上交給紀委!”
“他們是他們,他們有背景,出了事情有人保。你跟他們不一樣,官場上沒背景。”妻子說,“有這樣一句話,說是做賊從偷瓜起----”
我忙打斷妻子的話:“我什麼時候做賊了?”
“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你這個比方不恰當!”我接着說,“在當常委之前我也送了錢。這送錢和收錢都是一個道理,叫做不正之風。反正我也搞過不正之風了。我搞不正之風是事先得到你的允許,你還給了我大力支持的----”
“我是支持你當個好官、廉官,可沒支持你當個孬官貪官。”妻說,“你可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
“我沒有曲解你的意思。”我說,“大家都是這樣做的,我不這樣做人家就認爲我跟他們不是一條心,他們就會把我當作異類而大肆撻伐。在這樣的情況下
,你說我怎麼辦?”
“他們不該拿你怎麼辦吧?”
我統而籠之、危言聳聽地說:“後果不堪設想!”
“這……”妻子一時語塞。
“當然了,無論是做官還是做人,我是有原則和底線的。”我說,“首先我不以權謀私,第二我不以勢壓人,第三我決不與貪官們同流合污!”
妻子說:“我當然相信你,但我還是好怕……”
“怕什麼怕!春節期間哪個當領導的沒收紅包禮金?他們都不交我們爲什麼要交?他們都不怕我們爲什麼要怕?”我對妻子的膽小怕事有些不高興了。“領導們找我談話的目的,就是讓我做通你的思想工作,把這些紅包禮金統統的收下,閉緊了嘴巴不要在外面到處亂講!”
“常委們都當真收了紅包禮金?”
“他們的官比我大,資格比我老,又都握有重權,都送給我了,難道不送給他們?不收下說不定會出事,收下了也許沒有事!”
“真的沒事?”
“我保證沒事!”
“那我明天就把這些錢存到銀行裡去!”
“你這樣做就對了嘛!”我困得要命,說完這話之後我就呼呼地睡着了。
如果不是來了電話,也許到八點鐘我還起不了牀。電話是丁貴打來的。丁貴說:“老同學你真行啊!在昨天的常委會上,你不但喝醉了酒還打起了瞌睡,在快要散會的時候你卻講起了酒話和夢話!”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覺得有些奇怪,昨天下午五點多鐘發生的事情,丁貴怎麼這麼快就曉得了音訊?我們的保密工作,我真的不敢恭維。
“你的事情,昨天夜裡全縣人民都知道了!我丁貴是個消息靈通的人士,怎麼會不知道呢?”丁貴問,“老同學,那錢你交了沒交?”
“在班子成員們的幫助下,那錢我沒交。”
“沒交好,沒交是對的!”丁貴說,“如果你交了的話,就是破壞了官場的生態平衡,你不僅當不到常委,這輩子恐怕也是副處級這個職務了。識時務者爲俊傑。你是個俊傑!”
我是個狗屁俊傑!在這樣的環境中我能成得了俊傑麼?我心裡頓時涌上一股酸酸的澀澀的滋味。時間不早了,我不想與丁貴多談。大概丁貴也有急事要辦,他說:“老同學,這陣子我忙得很,等我忙完了這一陣子,我請你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