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過追悼會的人都知道,在這個莊重的場合,手機傳呼機是必須關着的,但是馬國明不知道,他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在老家,每逢村裡有人過了世,都是鑼鼓喧天地舉行一場葬禮,誰會在乎手機和傳呼機關沒關呢,再說了,如今的鄉下,手機和傳呼機是奢侈品,就象縣城裡,有的人家有鋼琴一樣。不知有這樣規矩的馬國明看着幾個低着頭的人的目光朝他掃了過來,很是尷尬。他掏出傳呼機,想關掉,眼睛掃了一下顯示屏。
一聲大笑在靈堂的上空迴盪開來。馬國明舉着傳呼機,象舉着一面鮮豔的旗幟,在人羣中跳躍歡呼着。他開心地笑着,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他的喉嚨裡吐着外人很難聽懂的音節:哈!喔!沒!馬!沒!哈!快!旁邊的兩個人一把抓住他,大滿問:“哥,你幹什麼呢?”馬國明急促地喘着氣,過了好半天,才一字一頓地說:“馬駿……他沒有死,找到了。找到了,哈哈哈。”
史湘蘭走到馬國明的身邊,極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緒,問:“你再說一次!”馬國明象孩子一樣咧着嘴笑着說:“史縣長,我說馬駿沒有死,他還活着。你看這個。”史湘蘭從他的手裡接過傳呼機,顯示屏上的每一個字都顯得如此的溫暖,就象一輪冬日的暖陽照在史湘蘭淚痕猶在的臉上,並通過史湘蘭的臉,溫暖到每一個人的心房。史湘蘭腳步輕盈的走到話筒前,舉起手中的傳呼機,用顫抖的聲音說:“同志們,剛剛收到縣刑警大隊長焦雙清的傳呼,他告訴我們,馬駿同志找到了,馬駿同志還活着。走,我們看看去。”人羣歡快地向靈堂外涌去,馬國明顧不得向史湘蘭要傳呼機,他掃視了一下靈堂四周,對大滿說:“你還愣着幹什麼?快找人把那些東西弄走。”
馬駿躺在醫院裡,露出疲憊的微笑,看着前來探望他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要走過來跟他握一下手,他們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非得用手摸一下馬駿的手,感知一下從馬駿的手上傳來的生命體徵,才肯相信馬駿真的還活着。爲了避免虛弱的馬駿勞累,焦雙清示意大家都出去,留高雅一個人陪着馬駿,他要向大家講述發現馬駿的經過。
現在最幸福的人,莫過於高雅。她把馬駿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用自己柔軟的臉頰摩挲着馬駿的手心。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睛彼此注視着,這目光裡,吟唱着生命的禮讚,飽含着甜蜜的驚喜。這目光裡,彷彿同時升起了一輪紅日,將秋波爍金,把黑瞳點亮。
焦雙清雖然一天一夜都沒有閤眼,雙頰消瘦,眼眶深陷,但滿臉的春風,面對着激動不已的人羣,他盡力把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沉吟了一下,說:“今天一大早,我和兩個隊員從飛雲湖逆流而上,走一路,問一路,來到了分水嶺的附近,碰到了沿河尋找馬駿的高雅和幾名羣衆,就歇了一下,彼此問了一下情況,正打算繼續朝上游走,分水嶺的谷地上一個紅色的東西吸引了我,我就想,這幾天來我們一直在河岸找,分水嶺從來沒有去過,現在洪水退了下去,也流得不急,於是我們幾個人一合計,決定駕着船去看一看。”
甘家麗雙眼紅腫,顯然哭過,她遞給焦雙清一瓶礦泉水。焦雙清咕嚕咕嚕地喝下半瓶,繼續講道:“上了分水嶺,我們仔仔細細地找了一個遍,除了一些死去的動物和被洪水衝來的樹木、雜草外,沒有發現什麼,我們幾個人又大喊馬駿的名字,沒有人應聲。正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回頭看了山嶺一眼,山坡上的一棵樹吸引了我的注意,樹上面掛着破布片。我是搞刑偵的,當然不想放過這個線索,於是我和高雅、小覃就爬上坡去。”
焦雙清把剩下的水一口氣喝完,接着說:“在那棵樹上,我把破布片拿了下來,高雅認真地看了看,她說這極有可能就是馬駿的襯衣,是她給馬駿買的,金利來的牌子,尺寸號碼都完全一樣,這說明了馬駿有可能就在附近,於是我們分頭在附近尋找,最後,我們在一個背對着甘河堤岸的山洞裡發現了馬駿。當時,他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我雙腿發軟地走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他沒有死,他還活着。”講到這裡,人羣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焦雙清也禁不住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馬駿愜意地閉上眼睛,享受着生命帶給他的喜悅,在洪水吞沒他的一瞬間,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一直以來,他從來沒有想像過死亡,但那一刻,他真實地感到了死神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他連喝幾口水,被奔騰的洪流捲進了河底又拋到河面,他感到自己如同一片落葉,無助地在狂風中翻飛。直到他的身體撞到了一棵樹上,才感到自己有了依靠,然後他又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掀了起來,像一枚炮彈一樣,落入了一個黑漆漆的地方,隨着浪翻了幾個跟頭,然後就昏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強烈的求生迫使他四處尋找食物,但發現自己一動也不能動,幸好地上有水,他靠着這些渾濁的積水,一直捱到了焦雙清和高雅找到他。
高雅趴在馬駿的□□,疲倦地睡了,這幾天來,她幾乎沒有睡一個囫圇覺,總是惦着要找馬駿,怎麼也不能安睡,現在馬駿找到了,一直揪着的心完全放鬆了下來,她握着馬駿的手,閉上眼睛。兩個人臨睡之前,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件事情。在對這件事的暢想之中,進入了酣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