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法,選擇生命的開始。但一定要有勇氣,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步。”震少野劇烈的咳嗽,王靖天慢慢的用手去怕打他的背部,希望他可以好受一點。
“哈,哈......”震少野喘着粗氣,他艱難的繼續說道:“原來,到了這種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還是一個信仰者。原本所有的人都應該知道死後魂歸何處,神讓人的靈對永恆有憧憬。我們都希望得永生回到天道與創造者合一。道教說歸真返樸,儒教說天人合一,都是這個道理。”
“少野。”王靖天莫名的有些哽咽,他一把抱住震少野,流淚道:“少野,我們不說了,我帶你走,帶你離開醫院。”“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有數的。”震少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痛苦,他的語氣還是那麼清淡。“聽說只有一個人在彌留之際,纔可以知道自己這一輩子究竟是什麼東西最寶貴。有時候我就在想,我一生中身無長物,恐怕,也只有這最後一點的友情纔可以算的上吧。”
震少野的臉上綻放出笑容,花兒一樣柔和豔麗。“還記得去年的暑假嗎?我和你說的話。”震少野從口袋裡抽出了一支香菸爲自己點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學會了抽菸,儘管,他懷裡的香菸從來沒有超過三塊錢的。“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不要爲我流淚好麼?”震少野把一年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當然,我知道了。”王靖天胡亂擦了一把眼淚,他打小就是一個藏不住眼淚的人、對他而言,心裡有了委屈,獨自流會眼淚比什麼安慰都更加有效。“知道嗎?很多人都說:人,是有靈魂的。”震少野抽了幾口香菸,又把手放了下來:“小時候我睡覺的時候,就經常半夜驚醒。這個時候,手足冰冷無法動彈,偏偏意識格外的清晰。”
“渾身軟綿綿的,處於一種鬆弛狀態,舒服極了。我可以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漸漸地漂浮起來,一直漂到天花板上,他從天花板向下望去,能夠看到自己的身體靜靜地睡在牀上。”震少野有端起手來,想要去抽幾口,但是看到王靖天皺眉,隨即又放了下來:“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如果有那麼一天,不要爲我哭,我不值得的。”
王靖天眼裡含着淚水,拼命的搖頭:“你在說什麼蠢話啊,哪裡會有那樣的事兒?”“算了,不說這個。”震少野說了很久,確實有些累了。他把身子滑倒被子裡,側過身子去不想再見到王靖天:“對了,你出去之後,幫我把蘇醫生叫進來好麼?”“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個醫生。”聽見王靖天離開病房,震少野翻過身來,對着房門,深深的凝視,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一行清淚也正在緩緩流下。
“什麼,你要出院!”蘇醫生被震少野的話嚇了一跳,他驚訝的看着震少野說不出話來。“是的,我要出院。”震少野已經從病牀上站了起來,他強忍着腹部的疼痛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不行,我要去找你的監護人,你自己無權做主。”蘇醫生的語氣忽然冷了下來,他轉身就要往外走去通知震少野的家屬。
“不要。”震少野從後面拽住蘇醫生的衣角,他急道:“我沒有家屬,蘇醫生你就不用再費心了。有什麼話,你直接跟我說,我大概也可以猜到些了。”“不可能,我們市二院有規定,病情只能跟家屬談。”蘇醫生不去看震少野的眼睛,他堅決的搖了搖頭,冷冰冰的說道。“我想,是胃癌吧?”震少野鬆開蘇醫生的衣角,退後了幾步,坐在牀上,很平靜的說道。
“你怎麼會知道的?”蘇醫生大吃一驚,想不到震少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你當我是傻子嗎?五塊錢,五塊錢可以買得到進口的止疼藥?”震少野很早就懷疑自己的藥並不是蘇醫生所謂的維生素含片,即使是維生素含片也不可能賣的如此便宜。“給我一個準話吧,究竟可不可以治療?”蘇醫生完全料想不到這個初中生竟可以坦然面對生死,毫不變色。
“孩子,沒那麼嚴重,你讓你的家長來一趟吧。”蘇醫生被震少野的冷靜給嚇到了,他微微的向後退了兩步,不想再和震少野談下去。“沒用的,我家裡沒有錢。再住在這二附院裡,我付不起醫藥費。”震少野很乾脆的坐在病牀上,事實上,他早已在心裡做足了準備,所以在這一刻他才能做到近乎古井不波的地步。
“孩子你......”蘇醫生不忍心看到這花季的少年就此凋零。“蘇醫生,你的大恩大德,我震少野沒齒難忘,這輩子是沒有機會了,下輩子縱使做牛做馬也必當報答。”說着,震少野雙膝一軟,就向着蘇醫生跪了下來,“邦邦邦”三個響頭磕在地上。“哎呀,孩子你這是做什麼?”蘇醫生連忙跨過病牀,快步走到震少野的身前,扶他起來。
“我已經麻煩蘇醫生太多了,這恩情,我震少野一輩子也都是還不清的了。”震少野的眼光極其黯淡,想不到這世間還有這許許多多對自己好的人,只可惜,自己的時日,真的不多了。“孩子,診費的事情你先不要管,先住在二附院裡,其他的容後再說吧。”蘇醫生攙扶着震少野,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倔強的孩子,否則也不會自掏腰包,花費大價錢買止疼藥美菲康給震少野服用了。
蘇醫生嚴厲的看着震少野,鄭重的說道:“活着,比什麼都重要!”“呵呵。”震少野搖了搖頭,他輕聲但堅定的說道:“不一樣的,人,永遠都不是僅僅只爲了自己才活着。我震少野一世,不弱於人!”“你爲什麼這樣糟蹋自己,真的沒有一點活着的慾望了嗎?”蘇醫生希望可以最後再勸導震少野不要離開二附院。
“謝謝你的好意。”震少野脫下病服,從病牀底下找到自己的衣服換上,他走到蘇醫生的面前,恭恭敬敬的彎下腰,鞠了一躬向蘇醫生道謝。“蘇醫生,我最後想問一下,我還有多少時間了?”震少野站在門前,他回過頭來問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只有三、四個月左右了。你真的不留下來嗎?”蘇醫生的語氣變得十分怪異,有氣無力的,他到底不願意把這個噩耗述說給眼前的這個少年。
“三、四個月嗎?足夠了。”震少野沉吟良久,能夠剩下三個月的時間處理自己的身後事,這已經太多太多了,比自己預想的甚至還要好上一些,這是可惜,這一輩子連初中的畢業證書也沒有摸到過是什麼感覺。
拉開門,震少野猛地一怔,想不到吳立駿竟還沒有離開二附院,而是一直在病房之外,靜靜的聽着。“那個醫生說的是真的?”吳立駿的喉嚨有些乾渴,說出來的話低沉了許多,再不復他平常笑嘻嘻的模樣。“你都聽見了?”震少野手上擰着的外衣跌落在地上,他也顧不上去撿。“我要去告訴靖天。”在吳立駿的心裡,王靖天差不多就是無所不能的。
“你敢,你要是告訴靖天的話,我們的朋友,從此沒得做。”震少野也不去追趕,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是萬萬追不上吳立駿的,即使追上了,又能如何呢?“你幹什麼這樣!”吳立駿停住了正要疾奔的腳步,他激動的轉過身子,大聲的咆哮着,他要質問震少野有什麼資格輕言放棄。
三個月,每個月有三十天,那麼三個月就是九十天。九十天可以做什麼?對於一個手速較快的作者來說,九十天的時間可以趕出一個百萬字的書稿,而對於震少野來說,九十天,就是他剩下生命的全部。每當人們即將遇到一個重大日子來臨的時候,總是習慣使用倒計時的方式去一天天的倒數,而震少野的生命,僅僅十三歲的生命即將步入衰竭。
“陪我走一走吧。”震少野不顧吳立駿的反抗,硬是拉着他順着學校的人行道慢慢散步。“你不回家嗎?”吳立駿有些畏懼震少野,這個少年,在他們的圈子裡,總是以金字塔頂端的姿態俯視蒼生的。吳立駿沒想過自己可以和震少野並肩站在一起,沒想過,也不敢想。“家,我怕回家。”震少野在路上惘然的走了一段。
停住腳步,震少野靠在街邊的路燈上,望着吳立駿:“大概你想不到,我第一次確認自己的了胃癌的感覺吧。說真的,當時我其實挺高興,就象小時候穿新衣服似的,充滿了渴求。直到遇見你們,我纔對這個世界感到一絲留戀,但是,晚啦......”“你累了,是麼?”吳立駿的眼睛裡充滿了睿智。
“你說的沒錯,我累了。”震少野從燈柱上彈了開來,緊貼着吳立駿站好:“記得你說過的,在和黃毛一夥打過一架後,靖天也說過的。累了,想要換一種生活方式。只要那樣,自己可以開心就足夠了。”“通明殿上顯才氣,華清池旁隱真跡。但與李杜同爲伴,酒來罪去忘憂愁。睇眄三界窮極樂,終將此身遭謫貶。人間豈會無樂事?既來則安還尋歡。”“嗯?”震少野有些吃驚,想不到吳立駿還會作這樣的詩,確實很有意境。
吳立駿給震少野瞧得難受,呵呵笑了笑,說道:“其實也不是我寫的了,是靖天寫的一首歪詩,叫做《夢遊天》的就是了。”
久聞人道天上好,不知蒼蒼幾重歟?天藍雲白惹人憐,明月最是惹人思。
我欲因之架風去,夢迴天宮不知返。煙霞濃濃遮浮生,紅塵難逢開心顏。
待將曉風與殘月,竟逢舊時友與鄰。三五相結同遊去,我本乃是天上仙。
攀枝折花隨性喜,舞歌弄劍作等閒。天高廣闊神氣爽,能不盡情釋歡愉?
通明殿上顯才氣,華清池旁隱真跡。但與李杜同爲伴,酒來罪去忘憂愁。
睇眄三界窮極樂,終將此身遭謫貶。人間豈會無樂事?既來則安還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