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敵爲友
齊勒銘擡眼望天,緩緩說道:“我可以死在你們手裡,但不能讓你們胡說我是被逼認輸而自廢武功!”
玉真子心中慨嘆:“這人武功天下第一,驕傲恐怕也是天下第一。”他當然不相信齊勒銘說的是真話。只道他是要保持自己這份驕做,因此寧可自己偷偷做了,口頭也不肯承認。
“是,是。齊先生,你本來沒有輸給我們。咱們都未交手,自是談不上勝負。”看到武功天下第一的人“自廢武功”,說實在話,玉真子也是不禁有點爲他惋惜的。能夠避免一場極可能是兩敗俱傷的災難,玉真子自也不借說幾句好後來安慰齊勒銘。
偏偏玉玄子是個憨直的人,心裡不服氣,說道:“齊先生,那你因何自廢武功?”從斥爲“魔頭”而改稱爲“先生”,顯而易見,儘管他仍是不服氣,對齊勒銘的態度已是從仇視變爲尊敬。
齊勒銘冷冷說道:“誰說我自廢武功?”
上官飛鳳不願枝節橫生,上前說道:“反正齊先生的武功確實已廢,那又何須根究是爲誰所廢?衝靈道長,據我所知,令師是和齊先生比劍十年之後方始去世的,不錯,要是沒有那一場比劍,令師或者可以多活幾年,但齊先生如今已經廢了武功,相信也可以抵償了吧?”
衝靈低下了頭,說道:“我本來是準備戰死在齊先生手裡的,多謝齊先生讓我活着回去稟告先師,我想先師知道今日的結果,他在九泉之下亦當可以瞑目了。”
上官飛鳳再向玉虛子問道:“玉虛道長,齊先生毀了你的容貌,你是否還要依樣報仇?”
玉虛子抱劍一揖,說道:“齊先生,毀容與毀武功不能相提並論,你償還我的已是有過而無不及。”
這兩人是和齊勒銘仇恨最深的人,故此上官飛鳳在問了他們之後,便道,“如此說來,你們兩家的冤仇可以化解了吧?”
齊勒銘嘴脣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見上官飛鳳的一雙眼睛看着他,他心裡嘆了口氣,想道:“他們一定要當作我是自願‘償還’,但也就由得他們誤會吧。”
玉真子卻似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不管齊先生是因何毀了武功,貧道早已說過,他的武功一毀,我們武當派與他的仇恨也就一筆勾消。上官姑娘,這句話你因來遲,沒有聽見,現在我正式向你道謝,接受你的調解。並請姑娘代向令尊問好。”
玉玄子暗暗納罕:“這女子不知是甚來頭,聽師兄的口氣,她的父親似乎是一位極有名望的武林人物,但奇怪我卻從沒聽說過武林世家之中,有一家是複姓上官的?”
玉虛子道:“齊先生,咱們也可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識了,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麼?”
齊勒銘道:“武當派中只有兩個人是值得我結交的,一個是玉真道長,另一個就是你。”
玉虛子道:“多謝你看得起我。”說罷哈哈一笑,縱聲吟道:“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師兄,咱們可以回山了吧?”
玉真子點頭笑道:“恩仇已泯,當然是應該回山了。”
武當五老剛要離開,忽見一隊人馬飛騎來到。
當中一人冷冷說道:“你們可以和齊勒銘化解冤仇,我們卻不能將他放過!”
這隊人馬有男有女,有道士也有俗人,總數有十五六人之多。他們跳下坐騎,便作扇形散開:對齊勒銘採取包圍態勢。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說道:“齊先生,怎的你和華山派也有仇麼?”
原來,來的這班人都是華山派的精英。
老一輩的有天梧、天璣,天璇三位長老,還有一位和長老班輩相等的女道姑瑤光散人在內。除了天策道人留在華山看守之外,華山派的首腦人物盡都來了!
其他的人則是他們的得意弟子,瑤光散人那個女徒弟青鸞也在其內。
發話的人是在華山派中地位僅次於代掌門人天梧道人的無璣道人。
齊勒銘談淡說道:“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把齊某當作魔頭,有仇沒仇,都是一樣。”
玉虛子和華山派的首腦人物比較熟悉,與天璣道人更是知交,三個月前,他還曾經在華山派做客人的。他走上前去對華山派的代掌門人天梧說道:“三個月前,我曾奉敝派掌門之命,與貴派掌門商議聯手對付齊勒銘一事,當時未曾定議,貴派掌門即不幸仙逝,我們只好單獨進行。但如今我們卻改變了主意,和齊勒銘化解了多年仇怨,貴派要不要知道我們因何與他和解的原因。”
代掌門人天梧還未開口,另一個人搶先說了。
“這是你們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這次我們也不是助你報仇而來,所以你也無須對我們解釋,”
拒絕聽玉虛子解釋武當派何以和齊勒銘和解原因的,又是那個天璣道人。倒好像他是掌門人一樣。
玉虛子大感尷尬,只好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天梧道兄是個忠厚老實的長者,偏偏卻有這樣一個跋扈的師弟,華山派的掌門之位,只怕遲早都會給他這個師弟奪去。”
天梧道人咳了一聲,說道:“貴派既然與齊勒銘化敵爲友,那麼今日之事,清貴派兩不相助就是。”他不敢指責師弟的無禮,又要顧及武當派的面子,也只能這樣說了。
玉真子道:“多謝道兄通情達理,曲諒敝派所爲,敝派自當遵命。”武當五老退下,但卻並未遠離。
天璣道人回過頭來,說道:“天璇師弟,你是否還堅持己見?”
天旋道人是在場的華山派的三個長老之一,天璣向他問話,他卻面對天梧說道:“不錯,我還是維持原議,真相未白,不宜妄動干戈。”
看來他們對應該怎樣對付齊勒銘的問題,是曾經有過一番爭議的。
天璣冷冷說道:“我們華山派中,只有你和齊勒銘是有交情,這個和談使者非你莫屬了。”
天璇說道:“我只不過要問明真相,哪談得上就是求和,師兄,你不會懷疑我會徇私吧?”
天璣說道,“你和齊勒銘的私交深淺如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我還沒有資格懷疑。”
天梧又咳一聲,說道:“天璇師弟,你說的也是正理。好,那你就過去和齊勒銘先行說個清楚吧。”
齊勒銘仍然是那麼一副蕭索之極的神情,對眼前發生的事物,竟然好像與他無關似的。
不過,當天璇道人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的眼睛才閃出一絲喜悅的光芒。
天璇說道:“齊兄,你知道我是從來不說假活的,自從二十年前你忽告失蹤之後,我以爲是再也見不到你了。想不到今日還能見面,卻又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見面。咱們是友是敵,尚未能分曉。但無論如何,看見你還活在世上,”即使咱們將來非變成死敵不可,我還是要爲你高興的!”
齊勒鉻淡淡說道:“有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死了還活在別人心上。生而何歡,死亦何憂?”
天璇說道,“齊兄,你經了一場大劫,比以前更豁達了。倒是小弟雖在道門,卻未能超然物外。”弦外之音,世俗公認的是非黑白,他還是不能不理會的。
齊勒銘道:“道兄何事素懷,儘管說出來好了。”
天遊躊躇片刻,說道:“在小弟未曾道達來意之前,我想先同一問你。”
齊勒銘道:“請問。”
天璇道:“你我雖然早就相識,總共也不過見過幾次。要是再剔除你失蹤的這二十年,你我相識的日子其實甚短。如今我要你說的是與你性命攸關的真話,假如你認爲我還不夠這個交情,你可以拒絕回答。”
齊勒銘說道:“你不怕我說假活騙你?我和你不同,有時我也會說假話的。”
天璇正容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有時你會玩世不恭,但我更知道你對朋友總是說真話的。除非你不把我當作朋友。”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古語有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兩句話的意思是,有的人從小相識直到白頭,還是好像剛剛相識一樣:有的人道左相逢,把車子停下來交談片刻,就好像老朋友一般。傾蓋是指停車時車蓋傾側。)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交情深淺,豈是時日的長短所能衡量?
“當年武當五老和我比劍之時,你和玉虛子的交情比和我的交情深得多,但你沒有助他攻我,就憑這點,你已是有資格要我說真話的朋友了?”
天璇道人道,“多謝。但我是把你和玉虛子當作同樣朋友的,也並非對你特別好些。”
齊勒銘道:“我知道。所以當年我也沒有求你相助。朋友之道,第一是講個‘信’字,第二是講個‘諒’字。這個例子不也正好說明了文情深淺是不論時日,而是貴在知心的麼?你對我們兩人的交情,都是同樣可貴!”
天璇道:“好,你說得這樣透徹,那我可以直言無忌了。三個月前,敝派掌門天權真人突然暴斃,死狀甚慘,顯然是給人偷襲,將他害死的。目前我們正在追查兇手!”說罷,雙眸炯炯,注視齊勒銘。
齊勒銘道:“敢情你們懷疑我就是殺害貴派掌門的兇手?”
天璇說道,“天下高手雖多,能夠殺害天權師兄的也沒幾個。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少林寺方丈痛禪上人,崆峒派掌門孟華,天山派掌門楊炎,加上令尊和你。或許還有一兩個不知名的武林隱士,但無論如何,不會超過十個。”
齊勒銘道:“金逐流、痛禪上人,孟華、楊炎都是俠義道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你們當然是不會懷疑的了。”
天璇道:“不錯!”
齊勒銘道,“那麼剩下來的可疑人物就只有我們父子了。家父早已不理世事,而且年紀老邁,即使他要殺害貴派掌門,只怕亦已無此能力。”
說至此處,哈哈大笑:“看來,這個兇手就只能是我了!齊某行爲乖謬,早已被人目爲無惡不作的魔頭,天下之惡盡歸齊某,我亦甘受無辭。你們當我是兇手,我就承認是兇手好了!”
天璇喝道:“齊勒銘,你忘記了你對我的允諾麼?你是必須對我說真話的!你把我當作朋友,就不能用這種玩世不恭的口吻說話!
“你必須認真回答我,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殺害我的掌門師兄的兇手?”
齊勒銘緩緩說道:“我不是兇手!”
天璣大聲喝道:“齊勒銘,你一會說是,一會說不是,叫人怎能相信你是真話?”
齊勒銘不理會他,卻向天璇說道:“你要不要再問?”
天璇道:“我不必再問,但你要再說,我也願聽。”
齊勒銘道:“好,那麼我告訴你現在我說的是真話,我的確不是殺害天權真人的兇手,我這次出山之後,見都未曾見過他呢!剛纔我說的只是一時氣憤之言,請你恕我狂傲之罪。”
天璇道人如釋重負,回到掌門天梧道人跟前,說道:“掌門師兄,齊勒銘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他不是殺害天權師兄的兇手!”
天璣又搶着說話了:“他說的話就能相信麼?天下只有賊喊捉賊,幾曾見過強盜自行招供的?”
天璇亢聲道:“齊勒銘不是賊喊捉賊這種人!你不相信我相信!”
天璣冷笑道:“師兄,你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好像只要他一個人相信,咱們就應該向疑兇認錯了。哼,去問兇手是不是兇手,還要別人相信,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掌門師兄,你相信麼?”
天梧是個優柔寡斷的老好人,天璣這樣單刀直入的問他,倒叫他一時間難以回答了。
但不僅天璣有懷疑,華山派的一衆弟子,許多人也是用着懷疑的目光看天璇道人。
天璇憤然說道:“我並不是要你們都跟我相信齊勒銘,但我知道他總比你們知道得多一些,我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我不認爲這是一個荒唐的笑話。”
天璣點了點頭,陰陽怪氣的說道:“當然。齊勒銘把你當作知已,也難怪你替他說好話了!”
天璇大怒道:“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你以爲我爲了和齊勒銘的私交,就可以把本門的大仇置之不顧麼?”
天璣拖長聲音道:“這個只有你自己知道。”
天梧不能不說話了:“你們別要爭吵,聽我說句公道話。”
不管他是否稱職,他總是現任的掌門,衆人靜下來聽他說話。
“齊勒銘的活當然不能盡信,但在未有真憑實據之前,我們也不能斷定他就是真兇。”天梧說道。
天璣冷冷說道:“不是真兇,最少也是疑兇。”
天梧道:“不錯,的確是以他的嫌疑最大。”
天璇道:“但他爲什麼要害咱們的掌門師兄呢?”
天璣道:“這還不易明白?第一,當時正是玉虛道長前來華山,和天權師兄商議怎樣對付他的時候。他恐怕華山派和武當派聯手對付他,因而要謀害天權師兄,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他怕天梧說不出理由,索性搶先替他說了。”
天璇忍不住駁他:“那他爲什麼不害玉虛道長?”
天璣冷冷說道:“玉虛道長怎能和咱們的掌門師兄相比。天權師兄的武功是足以和齊勒銘相當的,而且又是一派之長。玉虛道長,我是實話實說,你別見怪。”
玉虛子哼了一聲,說道:“齊勒銘的確是不屑殺我的。你沒有說錯。”
天璇道:“還有沒有第二?”
“有!”出乎天璇意外,這次卻是代掌門人天梧親自回答了。
“齊勒銘和這位、這位穆姑娘的關係江湖上差不多人盡皆知。穆家使毒的功夫天下聞名。”
齊勒銘道:“天梧道長,華山派中我是比較尊重你的。希望你不要無理取鬧:“
華山派弟子紛紛呼喝:“豈有此理,齊勒銘,你膽敢侮辱我派掌門!”
天梧道人打個手勢止歇衆弟子的喧譁,說道:“咱們是以理服人,不必效市井之徒對罵。齊先生,你怎見得我是無理取鬧?”
齊勒銘道:“不錯,我和娟娟是如同夫婦,但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私情:卻又與你們華山派何干?你們不能因爲懷疑我是兇手,就牽連到她的身上。”
天梧拍一拍手掌:叫道:“涵谷、涵虛出來!”
兩名弟子應聲而出,他們都是前任掌門天權真人的弟子,師兄名叫涵谷,師弟名叫涵虛。
天梧道:“你們見過這個女子沒有?”
兩弟子齊聲說道,“見過。”
“什麼時候見到她的?”
“恩師遭逢不幸那天,我們在山上巡邏,見這女子逃亡下去。弟子無能。追不上她。”
齊勒銘道:“我可不可以對他們發問?”
天梧道:“可以。”
齊勒銘問道:“你們追她不上,想必她是跑得飛快的了。”
涵虛道:“她的輕功是遠在我們之上。”
齊勒銘道:“當時是日間還是晚上?”
涵虛道:“黃昏時分。”
齊勃銘道:“她跑得飛快,又是黃昏時分,深山密林,你們就看得清楚當真是她?”
涵谷遲疑片刻,說道:“雖然她是一掠即過,但我相信不會認錯人的。”
齊勒銘道,“但憑相信二字,怎能入人以罪。她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我也可以說,你們見到的那個人決不是她。”
天梧道人道:“縱然他們看得不很真切,但兩人都指證是她,最少也可說得是她有嫌疑吧?”
齊勒銘憤然道:“嫌疑?嫌疑?哼,你們當然是有權利嫌疑任何一個人,這我還有什麼話可說?”
天梧道:“好,你沒話說。我有話說!要是沒有更有力的證據,證明這位穆姑娘那日不在華山,那我就只能把嫌疑當作事實了。
“這位穆姑娘和我們華山派從無來往,偏偏在我的掌門師兄遇害那天發現她在華山,而且是匆匆忙忙的逃下山的。天下有這樣湊巧的事嗎?”
天梧繼續說道:“據我所知,這位穆姑娘綽號銀狐,是以毒藥暗器名聞天下的穆家女子。”
“齊先生,恕我直言,單憑你的武功,未必就能夠傷了我的師兄,但有了這位穆姑娘幫你,我的師兄就非得死在你們手下不可了!”
天梧是個老實人,他只相信事實。老實人的“懷疑”是要講究有“事實根據”的,一旦他相信了那是有事實支持的懷疑之時,他是很難放棄成見的。如今天梧道人就是因爲相信那日在華山出現的女子必是銀狐無疑,故此對齊勒銘的懷疑也就更加大了。
齊勒銘道:“你們冤枉我不打緊,但她是無辜的。娟娟、娟娟!我知道那個人決不會是你,你爲什麼不分辯?”
穆娟娟悽然道,“我能夠和你死在一起,那不很好嗎,你都不分辯?我又何必分辯?”
一直沒有說話的上官飛鳳忽地開口說道:“據我所知,那日在華山之上,是有一個人和那個女子交過手的,那個人必定比貴派這兩個弟子看得更加清楚!”
天梧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有那麼一個人?”
上官飛鳳道,“你不必管我是誰,也不必管我怎麼知道,我只問你,有沒有這個人?”
天梧道:“是有的。但他不是華山派弟子。”
上官飛鳳道:“不是華山派弟子,就不可以做證人嗎?”
天梧遲疑片刻說道:“可以,但不知他是否願意,你求他吧。”心裡想道:“不知道要請的證人是不是玉虛子,倘若是玉虛子,我正是求之不得。玉虛子當不會因爲與天現師弟有所不和而說假話的。”
“玉虛道長,請你出來。”上官飛鳳叫道。她要請的證人果然是玉虛子。
“玉虛道長,你願意作目擊徵人麼?”上官飛風問道。
玉虛於道:“願意。”
上官飛鳳道:“道長,你來了這許久,想必對這位穆姑娘也看清楚了?”
玉虛子道,“看清楚了。”
上官飛鳳道:“那麼你說,那日你在華山所見的女子是不是她?”
玉虛子還沒口答,天璣道人先叫起來:“當然是她!玉虛道兄,記得那日你曾經對我們說過的……
“你說,那個女子乃是穆氏雙狐中的銀狐,銀狐是齊勒銘的情婦,而你正是因爲要從她的口中得知齊勒銘的消息,纔要追捕她的。這是你說過的話,我沒記錯吧?”“他是怕玉虛子改口,是以特地搶先搬出他的話來。
玉虛子道:“沒有記錯。”
天璣道人心花怒放,釘緊再問:“如今齊勒銘亦已承認他和這位穆姑娘如同夫婦。她還能不是銀狐嗎?”
玉虛子道,“她是銀狐!”
天璣對上官飛鳳道:“你還有何話說?”
玉虛子忽道:“她沒話說,我有話說!”
天梧、天璣都不禁一愕,齊聲說道:“請說:“
玉虛子道:“不錯,剛纔我都還在懷疑銀狐就是那日和我曾經交手的那個女子的,但現在我已經看清楚了,不是同一個人!”
天梧道,“你確實知道不是同一個人?”
玉虛子道:“那人相貌和她十分相似,但還是有些地方不同的。那個女子臉上沒有梨渦,聲音也帶有塞外口音,不像這位穆姑娘說的是地道的陝北方言。”
天梧道:“你懷疑那個女子是她的姐姐金狐?但據我所知,金狐早已嫁了遠在藏邊的白駝山山主,白駝山和我們華山派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她又有什麼理由偷愉跑上華山來害我們的掌門?”
玉虛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說這位穆姑娘不是那個女子!”
天璣冷冷說道:“玉虛道兄,你不是因爲和齊勒銘已經化敵爲友,才這樣說的吧?”
玉虛子怒道:“我和你合不來,但我說的從來都是真話。天梧道兄應該知道我的爲人。”
天梧道:“不錯,玉虛道長是絕對不會欺騙我們的,他說不是,那就不是。”
玉虛子退下。天梧繼續對穆姑娘道:“好,如今已是證明你沒嫌疑了。你要走的活,我們不會阻攔。”
穆娟娟當然不走。
天璣忽道:“銀狐沒有嫌疑,齊勒銘還有嫌疑。而且也不能說事情與銀狐完全無關。”
上官飛風道:“此話怎說?”
天璣道:“沒有人能夠證明齊勒鉻當日不在華山。而且即使銀狐不在場,他也可以借用銀狐的毒藥暗算的。”
以齊勒銘和穆娟娟的關係,他要借用穆娟娟的毒藥暗器當然是有此可能,也難怪別人這樣懷疑他的。
齊勒銘擔要分辯也無從分辨,他只能嘿嘿冷笑,不予分辨了。
天梧道人緩緩說道:“齊先生,請恕貧道直言,敝派掌門被人謀害一案,案情雖然尚未查得水落石出,卻以齊先生的嫌疑最大!”
齊勒銘依然冷笑,沒有分辯。不過,天璇道人卻替他分辯了。
“師兄,光是嫌疑,恐怕還不能入人以罪吧?”天璇說道。
天梧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不錯,我們做事,都要憑一個理字。在沒有找到真憑實據之前,我們當然不能指控齊先生就是兇手。但既然以齊先生的嫌疑最大,按常理來說,我們好不容易纔找到了嫌疑犯,似乎也不能把嫌疑犯置之不理。齊先生,你說應該怎麼辦?請你劃出道兒!”
齊勒銘昂首向天,冷笑說道:“你們已經替我定了嫌疑犯的罪名,你們要怎樣辦就怎樣辦,何須問我?”
天梧優柔寡斷,天現又替他出主意了。說道:“師兄,這件事最好請天璇師弟去辦。”
天璇氣猶未過,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我辦什麼?”
天璣不理會他,繼續向代掌門人天梧說道:“師兄,你說得對,我們固然不能指控齊先生就是兇手,但嫌疑犯也不能輕易放過。不如這樣吧,暫時委屈齊先生一下,請他跟我們回華山,要是日後查出兇手另有其人,我們自當向齊先生賠禮,恭送他下山。若是果然找出真憑實據,是齊先生所爲,嘿嘿,那麼齊先生就只能留在華山上,任憑我們處置了。”
天梧沉吟半晌,說道,“你說的也是道理,不過,不過……”他的意思是想問齊勒銘肯不肯照辦,但齊勒銘根本連正眼兒也不瞧他,他又不願示人以弱,就不知應怎樣說下去好了。
天璣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所以,這件事最好是讓天璇師弟去辦。天璇師弟,我的意思是請你去勸告齊先生,你和齊先生是好朋友,你也不想我們和你的好朋友大動干戈吧,要是你能夠勸得動齊先生跟我們回山,那豈不是對三方面都好!”
天璣說的這番話恰好投合了天梧的心意。要知華山派雖然是有備而來,穩操勝券,但齊勒銘的武功非同小可,甚至有人說他已經勝過他的父親,是當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了,假如真的大動干戈,齊勒銘以寡敵衆,縱然難逃一死,華山派恐怕也難免有多人死傷。
當下天梧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辦法的確不失爲一個合情合理的解決辦法。天璇師弟,請你去向齊先生曉喻利害,勸他跟我們回山。”
天璇說道:“我想你們所說的話,他也已經聽見了。”
天梧說道:“但他可並沒有答應啊。所以我想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你去勸告他。希望他能夠聽從你的勸告。”
天璇道:“我想我不用去了。”
天梧道:“爲什麼?”
天璇道:“我知道他一定不肯的。他是個做骨磷峋的人,豈肯以嫌疑犯的身份跟我們回華山待罪?再說,我也不願意對他作這樣的勸告。”
天梧變了面色,說道:“因何你又不願意呢?”
天璇說道:“因爲我信得過齊勒銘不是兇手!”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當真擲地有聲。
天璣喝道:“你敢違背掌門的命令?”
天璇說道:“掌門師兄,請問這是不是命令?”
天梧的面色更加難看了,說道:“不錯,這是我用代掌門人的身份所下的命令,沒有商量餘地的。我讓你去先勸告他,要是他不聽勸告,那就……”
天璣接口道:“那就由你押解他回華山!”
天璇冷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夠把齊勒銘押回華山?”
天璣說道:“但你必須第一個動手。你動了手,我們再幫你的忙。”
天璇道,“這是你的主意呢,還是……”
天梧騎虎難下,說道:“天璣師弟說的,也是我的主意,”
天璇道:“那麼,也是命令了?”
天梧道:“不錯,因爲你只有這樣做,才能表示你是忠於本派,胳膊並沒外彎!”
天璇道:“好,既是命令,那我唯有依從了。不過,我既然相信齊勒銘不是兇手,要我賣友乃是不義;我又不願對本派不忠,所以我說的依從,我只能這樣……”說至此處,突然放出劍來,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天梧道人沒想到他有此一着,、要救也來不及。
忽見一條人影,懺似從天而降。衆人還未看得清楚,但見白光一閃,接着聽得“掙”的一聲,天璇道人手中的劍跌落地上。
此時大家方始看得清楚,來的是個少女,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在齊勒銘的身旁,但卻一直沒有說話的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也來不及格開天璇的劍,他是以快劍刺着天璇肘尖的“曲池穴”,令他手臂無力,以致劍也握不牢的,她這刺穴的手法恰到好處,剛好令得天璇的劍脫手,對他卻沒絲毫傷害。
可是天梧和天璣卻不知她的用心,這一變化突如其來,他們已是不約而同的雙劍齊出,刺向上官飛風。
上官飛風一飄一閃,身形恍似蝴蝶穿花,蜻蜓點水,左刺六劍,右刺六劍,天梧、天璣都覺冷意森森,劍光耀眼。饒是他們功力深湛,見多識廣,也未見過如此形如鬼魅的身法,迅如閃電的劍招,就在兩人回劍護身之際:上官飛鳳已是退過今旁,按劍說道。“天梧道長,你不是存心要逼你的師弟自殺吧?”
天梧到了這個時候,當然亦已知道上官飛鳳是來挽救天璇性命的了。但對她這句質問,卻不知怎樣回答纔好。
天璣怒道:“這是我們華山派的事情。用不着你來插手。”
上官飛鳳徑自對天漩說道:“天璇道長,你聽見沒有,假如你不是華山派的人,事情就很容易解決了。”
天璇怔了一怔,說道:“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上官飛鳳道:“只要你不是華山派的人,那就根本沒有所謂許不許外人插手的鳳題。他們所說的‘外人’可還是你的真正朋友啊!”
天璇道:“這是你的意思嗎?”
上官飛鳳道:“這也是齊先生的意思。我是替齊先生來阻止你這一愚蠢的行爲的。”
齊勒銘此時方始開口,說道:“上官姑娘,多謝你,不用我開口,就懂得我的心意。不錯。天璇道兄,我的確是認爲你這自尋短見乃是愚蠢的行爲!我感激你對朋友的義氣,我也知道你這樣做是爲求心之所安,但求心之所安,卻並非一定要在華山派門下不可!”
天璣怒道:“齊勒銘,你要挑撥他背叛師門?”
齊勒銘雙眼朝天,冷冷說道:“你身爲一派長老,難道連什麼叫做背叛師門,什麼叫做甘受除名、脫離本派都分不清麼?”
按照武林規矩,只有在兩種情形之下,纔算是背叛師門。一是欺師滅祖;一是做出嚴重危害本派的事情,例如倒戈相助本派敵人即是。按照這個規矩,假如天璇和齊勒銘聯手與本門爲敵,那纔是背叛師門。倘若只是因爲意見不同,不願執行掌門的命令,那就只是甘受除名、脫離本派。掌門人倘若不給他面子,可以宣佈將他“逐出門牆”。給面子的話,就讓他自行脫離本派,以後仍可好來好往。
如今天璇早已表白心跡,他是不會相助齊勒銘與本派作對的,只是也不願和齊勒銘交手而已。這樣,當然不能算是背叛師門。
天梧道人雖然不高興天璇所爲,但他心地善良,畢竟還是不願意逼使天璇自殺的。當下嘆了口氣,說道:“天璇師弟,你當真要爲了一個不齒於武林的邪惡之徒,甘願脫離本門麼?”
天璇道:“不管別人怎樣看齊勒銘,我還是當他朋友。”
天梧悽然道:“這樣說,你是甘願接受我符你逐出門牆的處分了?”他再問一聲,心中自是盼望天璇能夠懸崖勒馬。
天璇忽道:“有一件事情,我弄不明白。掌門師兄,請你稍等一等。”
天梧道:“好,我可以等你。”
天璇回過頭來,說道:“齊兄,你要阻止我自殺,爲何不自己出手,卻要假手這位姑娘?”
武當派的玉虛子本來早已想說的了,此時忍不住便上前說道:“齊勒銘的武功早已全部消失了,我們武當派就是因爲他的武功已經消失,方始不再向他尋仇的!”
天梧吃了一驚道:“此話當真?”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萬里迢迢跑來京師,爲的就是向齊勒銘報仇。總不會說假話騙你吧。”
天梧默然不語,天璣卻道:“師兄,武當派和齊勒銘的仇恨只不過是當年兩敗俱傷之辱,並沒死人。咱們華山派的掌門卻是被齊勒銘害死的,恨重仇深,怎能與武當派相提並論?”
天璇道:“但他的武功已經消失,咱們還怎能向他動武?”
天璣道:“齊勒銘的武功是幾時消失的?”
玉虛子道:“我們來到的時候。”
天璣道,“你們來了多久?”
玉虛子道:“大概還不到一個時辰。”
天璣面色一端,冷冷說道:“咱們華山派的掌門人被害,這可是三個月前的事情。”
天梧咳了一聲,說道:“掌門披害之仇不能不報,三個月前齊先生的武功尚未消失。他的嫌疑還是未能洗脫的。天璇師弟,請你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護送齊先生上華山。”這次他不用“押解”而用“護送”,固然是因爲齊勒銘武功已失之故,說話的態度也客氣多了,另外還有一重意思,天璇不用和齊勒銘動手就可執行他的命令,“理該”依從的了。
哪知天璇卻道:“齊勒銘武功已失,我更加不能令他受到委屈。掌門師兄,請恕小弟不能從命。你將我逐出門牆,我也甘受無怨。”
天梧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那你走吧,我不勉強你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兩個人飛快跑來,爲首的說道:“天璇道兄,你不用走!”
這兩個人,一個是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另一個卻是震遠鏢局湯總鏢頭的弟弟湯懷義。
說話的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先向華山派的代掌門天梧道人致唁,表達他對華山派前任掌門被害一事,感到震驚與哀悼之意。
天梧道長答謝之後,說道:“剪大先生,你和湯二鏢頭聯袂而來,恐怕不單是爲了向敝派弔唁吧?”他爲人雖然沒有主見,但人情世故是相當通達的,這句話也說得很有分寸。
剪大先生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實不相瞞,我是爲了兩件事情來的。”
天梧道,“是哪兩件事?”
剪大先生說道:“第一件,我曾和中州大俠徐中嶽以及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聯名發出英雄帖,請天下英雄前來京師,合力對付飛天神龍衛天元。武當、華山兩派想必亦已收到了吧?”
玉真子和天梧道長齊聲答道:“收到了。”天璣道人跟着問道:“是否發現了飛天神龍的蹤跡,要我們前往圍捕?”誰都知道,若然只爲了對付衛天元;是用不着如此興師動衆的,除非要對付的人包括齊勒銘在內。
天璣道人心想,莫非剪大先生就是因爲已經知道齊勒銘在此處出現,故此特地趕來?
這個推測也算合理,要知齊勒銘乃是飛天神龍衛天無的師叔,衛天元的仇家自是毫無疑義的要把齊勒銘當作衛天元的靠山的,他們要對付衛天元,當然得先對付齊勒銘。夭璣不知道剪大先生是否另外發現了衛天元的蹤跡,不過他故意先向剪大先生問起衛天元,目的也正是在於要引出剪大先生要首先對付齊勒銘的說話。
他的推測很合理,但結果卻剛好是和他的推測相反。
剪大先生緩緩說道:“有關飛天神龍的事情,我不想多管,甚至不想與聞。我此來是要各位說明,那份英雄帖與我無關!”
天梧道人吃了一驚,說道:“那份英雄帖上,不是有你署名的麼?”
剪大先生道:“不錯,有我署名,但卻是未曾得到我的同意的。但這也不能怪徐中嶽,他以爲憑他和我的交情,不必徵求我的同意,我還是要多謝他看得起我。不過,我年紀老邁,實在是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了。”活雖如此,但弦外之音,已是頗有怪責徐中嶽“謬託知己”之意。
湯懷義跟着說道:“家兄也要我向各位說明一事,那份英雄帖雖然是由他和徐大俠聯名發出,但他現在已經決意退出,英雄帖上他的名字撤銷!”
天璣做聲不得,半晌好像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樣做未免近乎兒戲了吧?”
湯懷義道:“主意是可以改變的,家兄因何退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家兄做事從來認真,有些原因恐怕也是不足爲外人道的,包括我這親兄弟在內。”
天璣哼了一聲,不言語了。
剪大先生接着說道:“所以,那份英雄帖現在只能說是由徐中嶽一人發出的,各位若要幫他對付飛天神龍,那只是憑着和他的交情,與我們無關了!”
衛天元與華山、武當兩派都沒有直接的仇恨,武當派甚至連對齊勒銘的仇恨都可以化解,自是更加不願去和衛天元爲敵了。
玉真子首先說道,“我們武當派本來不是爲了衛天元而來京師的,而且據我們所知,徐中嶽已經有了御林軍的穆統領替他撐腰,也用不着我們幫他的忙了。剪大先生,你既然不管此事。武當派自也犯不着多管閒事了。”
武當派的玉真子表明態度之後,華山派的代掌門天梧道人想了一想,便即跟着說道:“齊勒銘雖然是衛天元的師叔,但他與敝派的事情無關。我們的目的也只不過想請齊先生跟我們回山,以便查明真相。只要衛天元不插手這件事情,我們自也無意與他爲難。”
剪大先生道:“好,那麼這件事情就算如此了結了。”
天梧道人道:“請問剪大先生的第二件事情又是什麼?”
剪大先生道:“這件事情可就是與貴派有關的了。不過,這件事情最好還是由湯二鏢頭向你們說明。”
湯懷義站上前道:“我和齊勒銘是今年六月在四川結識的,當時他化名齊大聖,和我一起上京。三天前來到我們鏢局。在這段期間,齊先生都是和我同在一起。”
說完之後,華山派的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剪大先生道:“天梧道兄,貴派掌門是在七月間被害的吧?”
天梧澀聲道:“不錯。”
剪大先生道:“那麼,當時齊勒銘已經和湯二鏢頭同在一起的了。”
湯懷義道:“我還記得,在七月初五到初十那幾天,我和齊先生正在四川同遊峨嵋山。我聽得貴派掌門好像正是七巧節那天被害的,是嗎?”
天梧道:“不錯,事情的經過,我已經向令兄湯總鏢頭說過了。”
“七巧節”是七月初七,那時齊勒銘正在與湯懷義同遊峨嵋山,兇手當然不可能是他了。
天梧面有慚色,向齊勒銘賠禮道:“齊先生,請恕我們錯怪了你。”
齊勒銘淡淡說道:“好,那麼我大概可以走了吧?”穆娟娟扶着他,便欲離去。
天璣忽地喝道:“且慢!”
湯懷義面上變色。悅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天璣道:“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也不是要齊勒銘留下。但齊勒銘要走可以,這位穆姑娘可不能走!”
上官飛鳳道:“什麼道理?這位姑娘早已有人替她證明不是你們那天在華山所見的那個女子了。而且,貴派掌門人天梧道長對此早表示沒有懷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璣道:“不錯,玉虛道長是證明了那女子不是這位穆姑娘。但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天璣道:“玉虛道長也曾說過,那個女子的相貌和這位穆姑娘幾乎完全一樣!”
穆娟娟道:“你不必繞着圈子說話,誰也知道我有一個孿生姐姐。我們姐妹,在江湖上被人稱爲穆氏雙狐,她是金狐,我是銀狐。”
天璣道:“那麼玉虛道長那日所見,想必就是令姐金狐?”
穆娟娟不否認他這個猜測,說道,“你是不是認爲我的姐姐有嫌疑,連帶我也有罪?”
天璣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貧道沒有這個意思。不過,令姐有嫌疑則是事實,貧道只是想請姑娘幫一個忙。”
穆娟娟道:“幫什麼忙?”
天璣道:“你們既是姐妹,你想必應該知道令姐現今是身在何方!”
穆娟娟道:“原來你是要我擔當通風報訊的角色,好讓你們華山派的人去捉我的姐姐。”
天璣道:“貪道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敝派的大仇不能不報……”
穆娟娟冷然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既然知道這是不情之請,那就不必說下去了。你們的大仇,與我無關!”
天璣勃然變色,把眼睛望向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你評個理。”
剪大先生道:“金狐雖然善於使毒,恐怕也害不了貴派掌門吧?”
天璣道:“不錯,天下能夠殺害我們掌門師兄的人寥寥無幾,所以我們當初懷疑是齊勒銘和銀狐乾的。齊勒銘是主兇,銀狐是幫兇。如今我們已經知道不是他們了,但金狐那一天卻無緣無故在華山出現。那麼最合理的推測,這件案於十九是金狐幫忙另一個高手乾的了,你說是嗎?”
剪大先生道:“你們心目中的那另一個兇手是誰?”
天璣道:“這人只有金狐才能知道。所以我們必須先找到金狐。”
剪大先生道,“但這位穆姑娘不肯說我也沒有辦法。不如,不如……”說到此處,把眼睛望向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心領神會,微笑說道:“我也不知成與不成?”走過去叫道,“穆阿姨!”
穆娟娟擡起頭來,說道:“上官姑娘,我已經懂得你的意思,你不必說下去了。”
上官飛鳳道:“真的嗎?那你說說看,看看是不是我的意思?”
穆娟娟道:“不錯,我們姐妹是相同相貌不同心,倘若我的姐姐當真是做了壞事,我也犯不着爲她掩護。”
上官飛鳳道:“對呀,我正是這個意思。”
穆娟娟道:“但我這人生性倔強,倘若他們一開頭用好言好語求我,或者我會答允他們的請求:如今他們用的是恐嚇手段,我是寧死也不肯告訴他們了。”
上官飛鳳回過頭來,對天璣道人說道:“你聽見沒有,穆阿姨怪你們恃勢凌人呢。你先給他賠個禮,讓她消消氣,再好好求她吧!”
天璣道人面色鐵青,哼了一聲,卻下開口。
穆娼娼道:“現在他們即使向我叩頭,那也不行!”
天璣勃然大怒,喝道:“銀狐,你也未免把自己的身份擡得太高了!”
上官飛鳳道:“唉,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現在是你有求於她,說與不說,都只能任從她的意思,你發這樣大的脾氣幹嗎?”
天梧道:“師弟,算了吧。穆姑娘不肯說,咱們自己訪查就是,讓她走吧,”
天璣道:“上官姑娘,你等一等!”
上官飛鳳道,“哦。麻煩找到我的頭上了麼?”
一點不錯,天璣滿肚皮悶氣,正是要遷怒於她。
“上官姑娘,請問你的劍法是出自家傳,還是另有師承?”天璣問道。
“關你什麼事?”上官飛鳳道。
“本來是不關我們的事的,但你的劍法好得出奇,這就可能和我們的事有關了。”
“你這樣說,莫非你認爲我也有兇手嫌疑?”
天璣冷冷說道:“當今之世,能夠殺害我們掌門師兄的人寥寥無幾。上官姑娘,恐怕你還沒有這個資格。不過,如果是教你劍法的那個人,那就可能有這個資格了。”
上官飛鳳冷笑道:“因此,你要來查我的師承,好吧,我告訴你……”
上官飛鳳和夭璣說話的時候,諸氣一直都是十分冷傲,剪大先生甚至擔心她就會發作的。哪知她的口氣一轉,竟然願意告訴天璣道人。這一下不但是剪大先生始料不及,武當派的人也都大感意外。
只聽得上官飛鳳緩緩說道:“你要知道我的師承,好,我告訴你吧。教我武功的人。貴派的前任掌門是還沒有資格和他交手的:嘿,你別發怒,我可不是像你那樣信口開河胡說一通的!”
華山派的前任掌門天權真人以六十四手混元無極劍法威震武林,是老一輩的天下三大劍客一(另外兩人是有天下第一劍客之稱的金逐流和天山派的前掌門人唐經天)。如今上官飛風竟然說天權真人還沒資格和她的師父交手,不但華山派的人動怒,武當派的人也都覺得她的說話未免太狂妄了。
上官飛鳳的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即使是光明正大的過招,她的師父都不屑和天權真人交手,哪裡還會去暗殺他。
天璣道人手按劍柄。只因忌憚上官飛鳳的劍法了得,纔不敢貿然出手。他把眼睛望向天梧道人,只待天梧下令。
說也奇怪,天梧道人以華山派現任掌門的資格,倒似乎並沒生氣,只是臉上有一副迷惘的神情,
他想了一想,用十分鄭重的態度向上官飛風問道:“姑娘,你說這活可有什麼根據?”
“有關貴派的掌故,道長想必熟悉?”上官飛鳳道。
“不知姑娘說的是哪一樁?”天梧的說話越來越客氣了。
“令師兄天權真人當年創立六十四手混元無極劍法之時,曾向一個人請教過三招劍法,有這事麼?”
天梧怔了一怔,說道:“這件事情,貧道是曾聽得天權師兄說過,不過,他卻沒有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上官飛鳳道:“就是我的爹爹。我的武功是爹爹教的。”
天璣道人哼了一聲,說道:“令尊今年多大年紀?”
要知上官飛鳳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按一般情形來說,她的父親不會超過六十歲,而天權真人則是享壽六十有八的。
以天權真人位望之尊,向外人請教劍法,已是難以令人置信,何況是向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人?
上官飛鳳淡談說道:“不錯,家父是要比天權真人年輕得多。但‘學無前脣,達者爲師’這句老話,你們想必也曾聽過的吧”
天璣大怒道:“你竟敢說你的父親有資格做我們天權師兄的師父嗎?”
上官飛鳳竟不否認,說道:“我的說話或許不大客氣,但‘有資格’這三個字我看是可以說的。當然並不是要天權真正拜師。古人有‘一字師’之說,只要有人能夠改動他詩中的一個字,他就要尊稱那人爲師。若依古人之義,家父指點了天權真人三招劍法,大概也該承認他是有資格爲師了吧?”
天璣冷笑道:“天權師兄曾向外人請教劍法一事,我們都不知道。即使真有此事,可有誰人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你的父親?”
天梧道人說道:“這件事我的確是曾聽得師兄說過的。那個人我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我知道當日是還有一人在場的,這個人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走了過來,他未曾說出答案,卻先問道:“這位姑娘的劍法,你們見過了吧?”
天梧道:“見過了。”
剪大先生道:“你們覺得如何?”
天梧道:“奇幻無比!”
剪大先生輕輕念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
天梧吃了一驚,接下去念道:“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剪大先生道:“對了。那麼,道兄想必亦已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道兄已經見過了上官姑娘的幻劍,不必她再拿出靈旗了吧?”
天梧道:“請問姑娘,上官雲龍是你什麼人?”
上官飛鳳道:“正是家父。道長還要我拿出證明麼?”
天梧道:“不必了。其實,我也早就應該想到,除了是上官雲龍的女兒,還有誰能使出像你那樣奇幻的劍法?”
說罷,嘆了口氣,對衆師弟道:“這位上官姑娘說得不錯,她的尊人的確是絕不會用暗殺的手段來害咱們的掌門師兄的。”
天璣等人雖然不知道上官雲龍是何許人,也不知道“幻劍靈旗”是怎麼回事,但師兄都這樣說,他們誰也不敢作聲了。
天梧說道,“上官姑娘,請恕我們多疑之罪。告辭了!”
上官飛鳳忽地笑道:“道長,你爲人很好,我倒不忍讓你們空手回山了。”
說罷,對穆娟娟一揖道:“穆阿姨,算是我向你求情好不好?”
穆娟娟避開她這一揖,說道:“不敢當。但你也似乎無須求我。我知道你是到過那個地方的。”
上官飛鳳說道:“你不怪我說出來麼?未曾求得你的允許,我可不敢亂說。”
穆娟娟道:“嘴巴是你的,你說什麼,與我無關。”
上官飛鳳笑道:“我正是要你這句話。天梧道長,我告訴你個事情。你知道有個白駝山嗎?”
天梧道長道:“知道。”
上官飛鳳道;“白駝山生字文雷的妻子是誰,你知不知道?”
天梧道:“這個貧道倒是不知了。”
上官飛鳳道:“聽說他的妻子有個綽號,好像就是叫金狐。”
夭梧憂喜交併,說道,“上官姑娘,多謝你告訴我。但白駝山可是遠在西域的啊!”
上官飛鳳說道:“白駝山主夫妻好像亦已不在白駝山了。”
天梧精神一振,說道,“姑娘可知他們是在哪裡?”
上官飛鳳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天梧吃一驚道:“眼前?”
上官飛鳳道:“那邊有一條小橋,走過這條橋,是一個小島,島上有個匯通詞,匯通祠後面有家人家。這家人家的主人十多年前託人買下來房屋,自己從未來過。但前幾天,他們一家三口卻全都來了。這三個人就是白駝山主夫妻和他們的兒子。”
天梧大喜道:“多謝姑娘指點。”率領華山派門下,馬上就走。
武當派的人跟着也去了。
齊勒銘道:“剪大先生,湯二鏢頭,多謝你們解圍之德。上官姑娘,大恩不言報;請代向令尊問候。”說罷,悽然一笑,續道:“齊某武功已廢,就是想要報答你們的恩德,也無從報答了。”
上官飛鳳忽地笑道:“齊先生不用客氣,我倒想求你一件事情呢。”
齊勒銘怔了一怔,苦笑說道:“我還有什麼本事可以幫得上姑娘的忙。”
上官飛鳳道:“齊先生,你的武功也未必不能恢復,即使當真不能恢復,也不打緊。因爲我求你的事情是用不着武功的。”
對學武的人來說,琵琶骨一碎就等於成了廢人。原有的武功固然化爲烏有,即使想要重新再練,內力毫無,也是無從練起。旁人只道這是上官飛鳳安慰齊勒銘的話,心中俱是想道:“明知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空口說白話來安慰他,豈不更令他難過?”
但齊勒銘聽了,卻是不禁心中上動:“上官雲龍的女兒是決不會信口開河的,莫非這世界上還有什麼神奇的武功,是琵琶骨碎了還可再練的?但我卻並不知道。”不過,他受了這許多挫折,早已是意冷心灰,對是否能夠恢復武功一事,也早已看得淡了。心想:我但求能與娟娟偕隱名山於願已足。對上官飛鳳的說話,他雖然在半疑之中也有半信,但這念頭也只是一掠即過,並沒放在心上。
“用不着武功,那就好辦了。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我決不會推辭。”齊勒銘道。
上官飛鳳緩緩說道:“要是我將來做出什麼令齊先生不滿,甚至今齊先生傷心的事情,都請齊先生別要見怪。”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我的性命都是姑娘你給我撿回來的,你就是要我以性命報答,我也決不推辭。姑娘,你和我開這玩笑……”
上官飛鳳打斷他的活道:“我可不是和你說笑的。”
齊勒銘心頭一凜,似乎猜着幾分,但仍是說道:“好,不管你是開玩笑還是正經話兒,無論你做出什麼對我不利的事情,我都不會怪你!”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答應我,後會有期。”
齊勒銘和穆娟娟也走了。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有別的事情麼?”
上官飛鳳道:“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
剪大先生道:“要是沒有的話,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剪大先生道:“咱們一面走一面說吧。”
上官飛鳳見他行色匆匆,思疑不定,問道:“你這事情是急着要辦的麼?”
剪大先生道:“不錯,我要赴一個約會,這個約會是定在今晚午夜時分的。”
上官飛鳳道:“約會的地點是在什麼地方?”
剪大先生道:“是在西山盧師峰上的秘魔崖。”
此時已是將近黃昏時分,上官飛鳳看看天色,說道:“看來今晚不會下雨,出了城我們就可以施展輕功,午夜之前,相信是一定可以赴得到秘魔崖的。剪大先生,你是不是要我和你一起赴這約會?”
剪大先生道:“不錯,假如你沒有別的緊要事情,希望你能夠幫我這個忙。”
上官飛鳳道:“我是有點事情,不過我的事情遲一天做也沒關係。但請恕我多問一聲,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樣的約會嗎?”
剪大先生道:“我當然是應該告訴你的。不過,此事說來活長……”
上官飛鳳笑道:“反正咱們有的是時間,你慢慢說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是不是想要知道衛天元的下落。這件事是要從他說起的。”
上官飛鳳道:“對啦,我正想問問湯二鏢頭,敢情他已經到過你們的鏢局?他現在是……”
湯懷義道,“他沒有到過我的鏢局;如今他在何處,我們也不知道。”
上官飛鳳大爲失望,說道:“聽你們剛纔的口氣,我還以爲你們是已經見過他呢。”
剪大先生笑道:“你耐心聽下去吧。我們雖然還未見到他,但我可以向你擔保,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上官飛鳳給他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我也並不是急於找他。不過倘若能夠早點見到他那就更好。因爲我不想在京師耽擱,而有些事情,卻是必須告訴他的。”
湯懷義道:“他雖然沒有到過我們的鏢局,但那位姜姑娘卻已來過了。”
上官飛鳳道:“這位姜姑娘就是姜雪君吧?”待湯懷義點了點頭,她便跟着間道:“爲何姜雪君不和你們一起來呢?”
湯懷義道:“她已經走了。”
上官飛鳳道:“她不願意見我?”
湯懷義道:“她還沒有知道我們要來找你。她一來就走,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和她說。”
上官飛鳳道:“爲什麼走得這樣快?”
剪大先生澀聲道:“因爲她看見我也在鏢局。她是一直把我當作仇人的。”
上官飛鳳道:“她仇恨你,想必她認爲你是幫徐中嶽的緣故。但那張英雄帖的事情,你是可以和她解釋的呀。”
剪大先生嘆口氣道:“事情不只這樣簡單,她的母親是死於非命的,她以爲那個下毒手的人是我!”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道:“哦,有這樣的事?但事不離實,你總可以分辨清楚的吧?”
剪大先生苦笑道,“我是有口難言!”
上官飛鳳詫道,“爲什麼?”
剪大先生道:“這件事我也不知怎樣向你解釋纔好,不過,到了秘魔崖你就會明白的。”
上官飛鳳心頭一動,隱隱猜到幾分,沒再追問下去,說道:“好,那你就先談衛天元的事吧。”
剪大先生道:“湯老弟,你來說好不好?”
湯懷義道:“好,”接下去道,“剛好在姜姑娘來到我們鏢局的前一刻,我們得到了一個有關衛天元的消息。可惜她一來就走,這個消息我又不便當衆告訴她,只好讓她走了。”
剪大先生道:“這個消息現在恐怕亦已在北京城裡鬧開了,她遲早都會知道的。”
上官飛鳳心急如焚,說道:“究竟是什麼消息,快點說出來吧。”
湯懷義道,“穆志遙的統領府是靠近西直門的,今天一早,有人在西直門的城樓上發現一張挑戰書,挑戰書是用一幅很大的自布書寫的,上面還畫了一條龍!”
上官飛鳳“啊”了一聲說道:“衛天元的膽子也真是太大了,竟敢公然在北京城裡貼出挑戰書來。他向誰挑戰?”要知衛天元綽號飛天神龍,挑戰書上有“神龍”標記,當然是他無疑了。
湯懷義道:“他指名向兩個人挑戰,一個是徐中嶽,另一個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道:“他這樣公開挑戰。看似危險,其實卻是下得非常聰明的一着棋!”
上官飛鳳也是非常聰明的女子,她想了一想,亦已懂得其中的奧妙了。不過,她卻不好意思說出來。
結果還是剪大先生自己說了出來。
剪大先生說道:“衛天元這次上京,是爲了找徐中嶽報仇的。但對付徐中嶽容易,對付他背後的靠山卻難,徐中嶽的靠山是誰,姑娘,你想必亦已知道了吧?”
上官飛鳳道:“就是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吧?”
剪大先生道,“不錯,徐中嶽如今就是躲在穆志遙的統領府。而我、我……”
上官飛鳳道:“剪大先生,你也是和徐中嶽住在‘那裡’嗎?”
剪大先生似乎欲說還休,神情甚是尷尬。好一會兒,方始點了點頭。
“穆志遙手下高手如雲,他本身也是躡雲劍傳人,可以擠身當世十大高手之列的。衛天元如果跑進統領府去找徐中嶽算帳,結果如何,這是準都可以想得到的。他的本領即使再高,也是必死無疑!報不了仇,先自喪命,最愚蠢的人都不會這樣做!但衛天元與徐中嶽仇深似海,此仇卻又非報不可。怎麼辦呢;假如我是衛天元,設身處地,替他着想,恐怕也只有走這着險棋,亦即是公開向仇人挑戰了!”
上官飛鳳道:“且慢,有一件事我想先弄清楚。你說衛天元與徐中嶽仇深似海,是不是爲了姜雪君的緣故?”
剪大先生道:“徐中嶽對外揚言,他是受了奪妻之辱。但衛天元要報的仇,卻並不是因爲他搶了姜雪君。他是爲了替自己報殺父之仇!他的父親是反清義士,被徐中嶽出賣,在大內高手的圍攻之下傷重而亡的!”
上官飛鳳道:“這件事是真的嗎?”
剪大先生道:“據我所知,恐怕是真的!”
上官飛鳳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情?”
剪大先生嘆口氣道:“我是最近才知道的。要是我早就知道,在洛陽之日,我也不會作他的座上客了。唉,說來真是慚愧,那天衛天元跑來大鬧徐家,弄得徐中嶽拜不了堂,續不了弦。我還替徐中嶽打抱不平,斥責衛天元的不是呢。”
上官飛鳳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已經知道徐中嶽是賣友求榮的無恥小人,卻還和他一起住在穆志遙的統領府,姑娘,你一定是大不以爲然的了!”
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說道:“剪大先生,我是相信你不會同流合污的!”
剪大先生露出笑容,說道:“多謝姑娘信得過我。我說的約會是怎麼一回事情,姑娘想必亦已明白了吧?”
上官飛鳳知他有難言之隱,不再追問下去,說道:“原來你說的約會,就是衛天元向你指名挑戰的約會。不錯,這件事,我的確是不能袖手旁觀!”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向徐中嶽挑戰,是爲了報殺父之仇;向我挑戰,則是爲了替姜雪君報殺母之仇。想不到我和徐中嶽竟然變成了一丘之貉!”
上官飛鳳道:“我明白,徐中嶽是罪有應得;剪大先生,你卻是無辜受累的。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的忙,向他們二人解釋爲你辯誣。”說了這話,心裡方始想道:“他都未曾向我說明事實的真相,我又怎能爲他解釋清楚?”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假總會分明的。上官姑娘,我倒不是爲了自己的含冤莫白要來求你幫忙。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剪大先生道:“按照江湖規矩,像這樣的指名挑戰,旁人不能插手的。要是有任何一方,藉助官府之力來報私仇,那就更將爲武林之所不齒!”
湯懷義接下去說道:“衛天元的挑戰書是在城樓上公開張貼出來的,此事一定迅速傳迄京師,屆時到秘魔崖觀戰的人也一定不少,在這樣情形底下,穆志遙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恐怕都不敢混在江湖人物之中露面,徐中嶽只能和衛天元單打獨鬥,或者是和剪大先生聯手鬥他的了。”
上官飛鳳道:“剪大先生,你不會和徐中嶽聯手鬥他吧?”
剪大先生道:“當然不會。”
上官飛鳳道:“那還擔心什麼?徐中嶽只怕連姜雪君也鬥不過,他怎能勝得了衛天元?”
剪大先生道:“但工天元畢竟是欽犯之子的身份,不錯,這件案子穆志遙目前還是不能公開的。但你想他肯善罷甘休嗎?”
上官飛鳳道:“但他又不能公然站在徐中嶽這邊,插手江湖人物的私鬥,他若要干預,似乎只有一個法子,用官府的名義,彈壓這場武鬥。”
剪大先生道,“這是辦法之一,但還不是最好的辦法。我擔心的是,穆志遙會用陰謀詭計。”
上官飛鳳道:“依你看,他會用什麼陰謀詭計?”
剪大先生道:“穆志遙有權有勢,手下某臣又多,如果他下決心要對付衛天元,只怕比我所能想得出來的手段,還要毒辣得多。”
上官飛鳳道:“姑且依你想得出來的手段,舉一個例如何?”
剪大先生道,“衛天元在江湖上的仇家不少,假如他這些仇家,今晚一齊在秘魔崖出現,這個說要報殺父之仇,那個說要報奪妻之辱,即使不是羣毆,車輪戰也能把衛天元累死。”
上官飛鳳道:“他的仇家也沒有什麼厲害人物吧?再說又怎能在一天之間,便即雲集京師?”
剪大先生笑道:“這些仇家都可以由穆志遙的手下冒充!”
湯懷義接着說道:“用官府的名義彈壓,雖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也不可不防。彈壓本來是對兩方面都該一視同仁的,但假如徐中嶽和衛天元都給他藉制止在京師鬧事爲名而捉了去,兩方所受的待遇,那就絕對不會相同了。恐怕還不僅僅是一爲座上客,一爲階下囚呢!”
上官飛鳳道,“這個我懂。但我們只有三個人,不管穆志遙用哪個法子,恐怕都不是我們三個人所能應付得了的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只要你肯勉爲其難,我相信多半可以應付得了這個局面。”
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未獲爹爹允許,這個,這個……”
剪大先生道:“所以我說,這是要請姑娘勉爲其難。你幫了衛天元的忙,也是幫了我的忙,令尊若是對姑娘怪責,我願意上崑崙山向令尊負荊請罪。”
上宮飛鳳道:“好吧,我姑且一試。但靈與不靈,我可不知道呢。”
剪大先生希望上官飛鳳用的是什麼法子,他沒有說出來,湯懷義也不知道。但見他在上官飛鳳答應“一試”之後,剪大先生的愁眉業已展開,他也服下了一顆定心丸。原來他也是爲他的哥哥以及震遠鏢局擔着一重心事的。
上官飛鳳忽道:“剪大先生,你說的只是如何幫忙衛天元的事情,你要我幫忙什麼,可還沒有說呢。”
剪大先生道:“到了秘魔崖再說吧。”兩個剪大先生
他們加快腳步,月亮來到夭心,秘魔崖已經在望。
在北京西郊的崇山峻嶺中,有三座山峰:翠微山、盧師山和平坡山。山勢是東西北三面環抱,盧師山居中。秘魔崖就在盧師山上。
秘魔崖是一塊從山頂憑空伸出來的岩石,雖然只是一塊岩石,但碩大無比,頗有遮天覆地的氣象,只這塊崖石,就可以容得下數百人之多。崖下是一塊平地,和奇崖怪石配合,形狀好像是張開了的獅子嘴。岩石底下有個石室,傳說唐朝時候,有兩個名叫“盧師”的和尚在這裡居住過,盧師山因此得名。
約會的地點是在秘魔崖下那片平地。
此時在岩石上和平地上都站滿了人。場中有許多人是帶着火把觀戰的,把廣場照耀得明如白晝。站在秘魔崖看上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從下面看卜去,卻就只能看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了。
這晚月色黯淡,剪大先生、上官飛鳳和湯懷義這三個人悄悄來到了秘魔崖,選擇一處地形最險峻的所在,利用亂石作爲遮掩,崖上觀戰的人羣都在聚精會神注視下面的廣場,沒人發現他們的來到。
他們剛剛藏好身形,就聽見了衛天元在下面的冷笑聲了。
衛天元冷笑喝道:“含血噴人,自污其嘴。徐中嶽,你名爲‘中州大俠’,實是卑鄙小人。你以爲你乾的那宗賣友求榮的無恥勾當,就可以永遠瞞得住天下人嗎?”
上官飛鳳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原來衛天元和徐中嶽都已來了,但衛天元是向兩個人挑戰的,徐中嶽不見了剪大先生,怎的居然也敢單騎赴會?衛天元又因何不問起剪大先生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讓我說幾句公道話行不行?”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怎的又有一個剪大先生?”
此時她纔看得清楚,場中又有一個剪大先生。這個剪大先生是剛剛從那石室中走出來的。
這個剪大先生如此一說、登時就有許多人附和:“對時,剪大先生雖然是當事人的一方,但他也曾兩次做過徐大俠和衛天元比武的證人,我們是應該讓他先說幾句公道話的。”
崖上的剪大先生苦笑道:“上官姑娘,現在你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上官飛鳳道:“這人是……”
剪大先生道:“他是我的弟弟。”
上官飛鳳道:“原來那個住在統領府的人乃是令弟。你們兄弟的相貌簡直一模一樣,怪不得別人給他瞞過。”
剪大先生嘆口氣道:“我們是一母所生的雙胞胎,家母生前。有時候也會認錯人的。那張英雄帖也是他冒我的名簽署,發出去的。”
上官飛鳳心裡可有點奇怪,想道:“他這弟弟的武功似乎比他高明得多,怎的我在江湖上卻未聽見過有人提及這位剪二先生。”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我這弟弟,是天生的練武資質,一門武功,往往我要練一年半載的,他只練十天八天就行了。可惜他剛剛踏入中年,就因爲練功急進,以至走火入魔,落了個半身不遂。唉,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上官飛鳳的父母都還未曾成婚。剪二先生在三十年前,名氣雖然比哥哥還大,當時曾有過“千崖不如一山”的說法(剪大先生名千崖,他名一山),但經過三十年的時間,他在江湖上早已聲沉響寂,他亦已漸漸給人造忘了。上官飛鳳遠處西域,初到中原,她碰上的江湖人物,即使有人知道有個“剪二先生”,也不會特別向她提起。
剪一山剛纔說話的時候,井沒提高聲音,但崖上崖下,每一個人都覺得他好像在自己的對面說話一般,別的人或許沒有特別留意,但上官飛鳳卻是知道這門功夫的,這門功大叫做“傳音入密”,要練到剪一山這般火候,非得有極爲高深的內功不行。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因走火入魔而引至的半身不遂,本來是醫不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怎的竟然能夠解脫走火入魔之困,非但武功恢復如初,甚至更勝從前了。”
Www tt kan ¢〇
上官飛鳳道:“你不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嗎?”
剪大先生道,“他殘廢之後,脾氣變得越來越是古怪。我們是家住伏牛山下的,十年前他忽然要我在山上另建一座石室給他。從此不見外人,連我要去見他,他都團門不納。所需的日常用品,由他指定的一個聾啞老僕,每個月給他送去一次。我一年裡頭,有半年是在外面跑的,上次我從洛陽回去,才知道他已經不見了。”
上官飛鳳道:“我明白了。令弟恢復武功之後,不知怎的,就和徐中嶽走在一起,變成了一丘之貉了。你們這對孿生兄弟的情形,和金狐銀狐那對孿生姐妹的情形完全一樣!”
她說的“完全一樣”,有兩重意思。一是指相貌相同,一是指性格相類。金狐、銀狐這對,是妹妹性善,姐姐性惡;他們這時,則是哥哥性善,弟弟性惡。金狐做的壞事,有許多被人算在銀狐帳上;而剪一山做的事情,如今也是給人算在剪大先生帳上。
剪大先生卻道:“並不一樣。我這弟弟本是性情良善,後來他的脾氣雖然變得古怪,但也只是古怪而已,我相信他還不至於做出大奸大惡之事的。”
上官飛鳳忍不住說道:“那麼殺害姜雪君母親的那個人是誰?她和衛天元都指證是你,難道不是令弟所爲?”
剪大先生神情甚爲苦惱,說道,“這件事我也想不通,姜姑娘和衛天元當然是不會亂說的,唉,我只能希望兇手另有其人,不是他了。”
上官飛鳳心裡想道:“天下哪裡還找得到一個和你那麼相似的,若不是你就必是他。”但見剪大先生如此苦惱,卻是不忍再說這樣的話來刺傷他的心了。
“剪大先生,請問你要我怎樣幫你的忙?”上官飛鳳轉過話題問他。
剪大先生嘆口氣道,“我希望那些壞事不是他乾的,但若當真是他所爲,我也不能只顧手足之情,對他姑息。只好將他業已恢復的武功再廢了,但我的武功遠不如他,要廢他的武功,只好請姑娘幫忙。我答應在他的武功廢了之後,必定將他帶回家去嚴加管教。”
上官飛鳳暗暗好笑:“還說不是顧念手足之情,按你弟弟所犯的罪行,豈能只是嚴加管教就可了結?”
“剪大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這點本領,又怎能廢了令弟武功?”上官飛鳳說道。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我是誠心求你,大家都不要說客氣的活。不錯。只論武功,你未必勝得過我的弟弟。但你的幻劍突然使出,卻可以刺穿他的琵琶骨的。倘若還是不能,加上了衛天元,一定可以將他制伏。”
上官飛鳳好生爲難,只好說道:“好,到時咱們見機行事吧。”
“見機行事”,這四個字可是不着邊際的,模棱兩可的答覆。但剪大先生卻是不便再說下去了。
剪大先生停止說話,秘魔崖下,剪二先生卻在開始說他的“公道話”了。
在他要說“公道話”的時候,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他有這資格的,但畢竟還是擁護他的人佔大多數,因爲那些人把他當成剪大先生,而剪大先生在武林中的確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雖然他以當事人的身份來說“公道活”,實是不合規矩,但“德高望重”的人的“不合規矩”,卻似乎可以被人破例認可。
嘈嘈雜雜的議論聲音終於靜了下來,大家都在聽剪一山說的是什麼“公道話”了。
剪一山緩緩說道:“衛天元指責徐中嶽賣友求榮,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並沒有說出來:徐中嶽是否做過這樣的事情我們也無從知道。但我們卻清楚知道……”
衛天元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好,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們,徐中嶽賣的那個朋友就是我的父親。家父衛承綱,十三年前在保定被害。此事對方雖然做得極爲秘密,但也不是沒人知道的。”
徐中嶽淡淡說道:“恕我孤陋寡聞,衛承綱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見。”
衛天元道:“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當然不敢承認。”
剪一山道:“衛承綱這個名字我倒是聽過的。但聽說他是和仇家鬥得兩敗俱亡的,和徐中嶽有何關係?”
衛天元道:“不錯,家父是在敵人圍攻之下,力戰不屈,盡殲敵人而自己也終於傷重身亡的。那些人說是‘仇家’也未嘗不可,但卻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家父那些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正是這位號稱中州大俠的徐中嶽引來的!”
衛承綱是反清義士,在場的人知道的或許不多,但“特殊身份”這四個字從衛天元口中說出來,卻是誰也懂得這是怎麼回事了。
衛天元說出父親被害的真相,亦即是說出他要向徐中嶽報仇的真正原因了。他敢於說出真相,不但大出衆人意外,連剪一山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湯懷義不禁暗暗爲他擔心,低聲說道,“衛天元也未免膽子太大了,怎的可以這樣毫無顧忌?”
剪大先生道:“針無兩頭利,衛天元這着棋雖然下得極險,但也有它的好處。”
上官飛鳳道:“什麼好處?”
剪大先生道:“此刻在場觀戰的人,固然有許多是穆志遙的手下,但快義道的人物恐怕也很不少。他們大部分是給那張英雄帖騙來的。”說至此處,嘆了口氣道:“這也怪不得他們,他們不明真相,接到那張有我和湯總鏢頭與徐中嶽聯名發出的英雄帖,自是難免受到徐中嶽的矇蔽。”
湯懷義畢竟是個老江湖,登時醒悟,“我明白了,衛天元說出父親被害的真相,亦即是向天下英雄揭破徐中嶽的真面目!”
剪大先生道:“不錯,投靠清廷,賣友求榮,這種行爲,不但是爲俠義道所痛恨,即使是一般較爲正直的江湖人物,也是極之不齒的!”
湯懷義想得到的,徐中嶽和剪一山當然也想得到。他們果然不敢追問什麼叫做“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卻由剪一山以公證人的身份說道,“這只是你的片面之辭,請問有誰可以作證?”
衛天元道,“此事在場的人都已死了,唯一的證人就是我。”
剪一山嘿嘿冷笑,擺出一副“不屑一駁”的神氣。
徐中嶽的好友,八卦掌的掌門王殿英說道:“衛天元,你和徐中嶽有仇,如果你的說話可作爲證據,天下就沒有誣告這回事了。”
剪一山繼續說道:“徐中嶽說,他根本就不認識衛承綱,我和徐大俠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他的朋友,我都知道,我可以作證,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衛承綱的名字。如果衛承綱稱得上是徐大俠朋友的話,徐大俠總不至於都沒提過他吧;嘿,嘿,這‘賣友求榮’四字,真不知從何說起?”
衛天元冷笑道:“你以公證人自居,你的話恐怕也不能作爲證據吧?’
剪一山道:“好,那麼請間在場的朋友,可有誰知道徐中嶽和衛承綱曾經相識的麼?”
衛承綱是反清義士,即使有人知道他和徐中嶽曾經認識,當然也是不敢出來作證的。否則若給反同一句,你怎麼知道他們的關係,豈不是連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剪一山緩緩說道:“衛天元說的事沒人知道。但衛天元所做的一件事情,卻是很多人知道的。”
他說到這裡,衆人都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
一點不錯,他說的果然就是那件由衛天元一手造成的,徐中嶽“婚變”的事件。
“這件事早已轟傳武林,此處的朋友,恐怕還不僅只是耳聞,有許多還是在場的目擊者呢?”
徐中嶽的好友梅花拳掌門清風首先說道:“不錯,那日是徐大俠和姜雪君成親的好日子,我們都是賀客。親眼看見衛天元來闖喜筵,定要在這‘吉日良時’和徐大俠比武,結果是弄到徐大俠因傷而不能拜堂成親,後來,唉,事涉隱私,我也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徐中嶽澀聲說道:“反正這件事大家都已知道,我也不怕家醜外揚。那天我被衛天元打得重傷,姜雪君與我雖未拜堂,但她已經進了徐家,也該算是徐家的人了。可是我這位‘好妻子’並沒服侍大夫,而且只是僅僅和我做了兩天名義的夫妻,第三天她就背夫私逃了。我不願意用‘姦夫淫婦’這四個字,但勾引她私逃的人是誰,卻也是很多人都見到了的。就在她私逃那天晚上,衛天元又一次私自闖進我家,和剪大先生也曾支過手!”
剪一山冷冷說道:“事情現在都已明白了,衛天元奪人之妻,還要誣賴人家,這還成話麼?”
徐中嶽的另一個好友,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哼了一聲,說道:“俗語說得好,好夫淫婦,人人得而誅之!”
剪一山道:“印先生暫且不必動氣。這事還是由我們對付他吧。”
徐中嶽跟着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各位的好意,徐某心領。但衛天元既是指名向我和剪大先生挑戰,各位倘即打抱不平,反而給姓衛這廝說我們恃多爲勝。”
這兩個人的口氣都是埋下“伏筆”的,上官飛鳳心裡想道:“這個剪一山的武功絕對不在衛天元之下,加上了徐中嶽,衛天元取勝的機會已是微乎其微,他們又已激起衆怒,即使衛天元僥倖勝得了他們,只怕也要死在衆人亂刀之下。嗯,衆怒難犯,要是衛天元扭不轉這個局面,我擡出爹爹的牌子,只怕也是鎮壓不下。”
心念未已,只聽得剪一山又已在說道:“衛天元,你向我們挑戰可以,但道理上你是站不住腳的,我們可不能讓你信口雌黃!”
衛天元道:“你說夠沒有?”
剪一山哼了一聲,喝道:“衛天元,你還有何話說?”
忽地從人叢中走出一個女子,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裳,臉上也罩着黑色的紗中,她走到剪一山的面前,冷冷說道:“我有話說!”
站在剪一山身邊的徐中嶽不覺變了面色。
剪一山心知有異,強作鎮定,端起公證人的身份喝問:“你是誰?”其實他從徐中嶽的面色亦已猜想到來者是誰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這女子揭開紗中,冷冷說道:“我是姜雪君,此事與我有關,我要說話!”
剛剛有人罵她和衛天元是“姦夫淫婦”,誰也想不到她竟有這麼大膽,公然站了出來。
這剎那間,崖上崖下雖然站滿了人,但卻鴉雀無聲,當真是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衆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一句成語:“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眼前的姜雪君,哪裡有絲毫“淫婦”的模樣?
她擡起頭來,以極其冷蔑的神情迎接徐中嶽對她挑戰的目光,反而是徐中嶽不敢和她目光相對,低下頭了。她的目光緩緩從衛天元身上掠過,面向衆人。
月在天心,剛好是午夜時分。
廣場上雖然有許多火把,畢竟還是不能把黑夜變成白天。火光照耀之下,她的一雙眼睛顯得特別明亮,她的美也令人益增“冷豔”之感。
見過她的人都爲她的“冷豔”所攝,不敢有“猥褻”的念頭;沒見過她的人更不用說了,人人俱是想道:“姜雪君豈只是洛陽的第一美人?要說這樣端莊的美人是個淫婦,打死了我也不能相信!”本來有人想要辱罵姜雪君的,此時爲她高貴冷做的儀容所懾,也是連大氣都不敢透了。
剪一山道:“姜雪君,你本來是個好女子,背夫私逃,想必不是出於你的本意。你不用害怕,直說無妨!”意思十分的明顯,是想姜雪君把責任都推到衛天元頭上。
姜雪君道:“我沒有丈夫,也無需你來替我開脫罪名!”
剪一山道:“你沒有丈夫?徐中嶽是你何人?”
姜雪君道:“他是我的仇人!”
剪一山板起臉孔道:“姜雪君,我是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你不領情,那也罷了。話可不能亂說!”
姜雪君冷笑道:“多謝你的‘盛情’,你怎麼知道我是亂說?”
剪一山道:“好,那你把事實說出來!哼,你是徐中嶽明媒正娶的妻子,坐着徐家的花橋給擡進徐家大門的。這可是衆所周知的事實!”弦外之音,她的“事實”,也必須有證人才行。
姜雪君道:“好,那麼就先說一件也是衆所周知的事實。徐中嶽派花轎來接我過門的時候,我的父親死了還不到兩個月,我的母親扶樞回鄉,也還沒有重返洛陽。”
說至此處,忽地間剪一山道:“所謂的‘明媒正娶’.是指應該有父母之命,媒約之言吧?”
按照當時一般人所奉行的禮教,“明媒正娶”是應該這樣解釋的。剪一山只好說道:“那又怎樣?”
姜雪君尚未回答,倒是徐中嶽搶着說了:“這門親事是你的叔叔姜志希答應的,你父母不在,你的叔叔是你唯一的親人,他當然可以作主!”
其實他是可以捏造謊言,說是姜雪君的父親生前親口許婚,給她來個“死無對證”。如今他這麼一說,等於是承認並無“父母之命”了。不過,他之不敢捏造謊言,也是由於多少有點顧忌。因爲他在姜雪君父親生前,曾試過一次提親,被姜雪君父親拒絕。當時是有旁人在場的。這個旁人雖然不在此地,他也怕謊話將來會給拆穿,損了他的“大俠”身份。他一時未及仔細權衡得失,還在暗自慶幸,以爲姜雪君井未知道她的父親有過拒他求婚之事呢。
姜雪君抓着他的話柄,立即說道:“如此說來,所謂父母之命媒約之言,都是由我這個疏堂叔叔……身兼任了?”
徐中嶽道:“疏堂也好,近支也好、你承認他是你的叔叔,他就有權替你作主。”
剪一山補充理由:“姜雪君,你是懂得武功的人,這頭婚事,要是你不同意,你的叔叔也不能強逼你上花轎吧?”
姜雪淚冷冷說道:“徐中嶽號稱中州大俠,多少人受他的僞善矇蔽,何況是我這個年輕識淺的女子?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後來方始知道。”
剪一山沉聲道,“請你先別抵毀別人,我們要的只是事實!”
忽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她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她的父親死了還不到兩個月,徐中嶽就逼她成婚的。只兩個月哪,各位想想,這件事的本身是不是已經有值得令人懷疑之處?”
聲音飄忽,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更不知是誰人所說。
古禮,父母之葬,是要守三年孝的。江湖人物,縱然可以無須拘泥古札,但兩個月不到,就辦婚事,總是出乎情理之常的事。
剪一山喝道:“是哪位朋友說話,請站出來!”
那古怪的聲音說道,“你只該問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有沒有道理,你管我是什麼人?難道只許你以公證人自居麼?”
此時衆人早已在竊竊私議了。
徐中嶽一看,不答覆他這個問題恐怕是不行了,只好說道:“誰說我逼她了,我不也早已說過了嗎,這頭婚事是她叔叔作主的。我們是見她孤苦無依,所以雙方同意,婚事遲辦不如早辦。”
他的回答,重點在於辯解一個“逼”字,但對何以這樣急於成婚的答覆,即使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人,都覺得他的理由不夠充分。
那個古怪的聲音又道:“她死了父親,還有母親,她的母親扶樞回鄉,還是要重返洛陽的。你爲何不等她母親回來作主?”
徐中嶽無法答覆這個問題,惱羞成怒,喝道:“這是我和姜家的事情,你管不着!”
姜雪君冷冷說道:“說到事實,徐中嶽,你似乎漏說了一件事實。我那堂叔是端你的飯碗的,你在洛陽開的那間最大的當鋪,就是由他來作掌櫃。”
那古怪的聲音又冷笑道:“事情這就明白了,我說的那個‘逼’字並沒說錯,不過是間接的逼姜姑娘而已。”
剪一山喝道:“現在是請姜雪君和徐中嶽對質,旁人若要插嘴評理,等待他們把全部的事實都說了出來也還不遲。”
姜雪君緩緩說道:“我此來正是爲了要說明全部事實,請讓我先從家父之死說起。”
徐中嶽變了面色,喝道,“姜雪君,你別節外生枝!”
那古怪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她還沒有說出她父親的死因,你怎麼就知道她是節外生枝了?”
剪一山喝道:“旁人不許插嘴!”
那聲音冷笑道:“你這個公證人似乎做得不太公道吧?徐中嶽不打岔,我也不會插嘴!”
剪一山心裡暗罵徐中嶽愚蠢,只好擺出公證人的姿態,說道:“徐大俠,你不必怕她污衊,有我主持公道,諒她也不能節外生枝。”
徐中嶽此時亦已發覺是自己“失言”了,“不錯,我若阻止她說話,豈不正顯得我有心病?諒她也拿不出什麼真憑實據,她說什麼,我一概給她否認就是。”主意打定,便即說道:“好,反正真的是不能當假,假的也不能當真,真假總會分明的。你喜歡說什麼,儘管說好了。”
姜雪君重啓朱脣,緩緩說道:“家父在洛陽用的名字是姜遠庸,這個名字,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恐怕下多。但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或許較多人知道。家父本來的名字乃是志奇,志向的志,奇怪的奇。”
她一說出父親的名字,知道的人果然不少,登時引起了吱吱喳喳的議論了。
“姜志奇,他不是和揚州楚勁鬆並稱南北兩大名家的麼;二十年前,他可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啊!後來不知怎的銷聲匿跡,卻原來是改名字,遷到洛陽隱居鬧市之中。”
“聽說他和衛承綱是好朋友,他的隱姓埋名,莫非是和衛承綱這案有關?”說這話的人,當然是知道衛承綱乃是反清人物的,所以只敢悄悄的和旁邊人說。
衛姜雪君已經聽見了,繼續說道,“不錯,家父和衛承綱乃是八拜之交,十多年前,他從保定遷到洛陽,的確是爲了害怕害死衛承綱的那些人,爲了他知道內情,會對他施加毒手。”
“家父遷居洛陽之後,以一個三流武師的身份出現,開了一間小小的武館。想不到竟蒙有中州大俠之稱的徐中嶽的青睞,與他曲意結納。而本來在他手下做事的我的那位堂叔姜志希也就漸漸得到他的重用了。起初家父莫名其妙,後來才知道他其實是早已知道家父的身份的。
“有一天,他請家父喝酒,就在那天晚上,家父突然無病身
徐中嶽面色鐵青,喝道:“姜雪君,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懷疑你的爹爹是死於非命?”
姜雪君冷笑道:“徐中嶽,我還沒有說到你的頭上呢,你就害怕起來了麼?”
徐中嶽硬着頭皮道,“胡說八道,我又沒有做過虧心之事,怎麼害怕你的胡言亂語。”
姜雪君冷冷說道:“你不害怕,那就不要打岔。至於我說的是否胡言亂語,待會兒自有公論!”
徐中嶽也伯別人思疑他是“作賊心虛”,只好閉上嘴巴。
姜雪君繼續說道:“不錯,家母的確有此懷疑。家父臨死時,我沒在他身邊。他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家母后來重回洛陽之時,方始告訴我的。他說:暫且不要讓雪幾知道,我怕她魯莽,急於報仇,反遭其害。咱們有把柄捏在他的手裡,他在洛陽的勢力又實在太大,你要設法脫離虎口,報仇之事,往後再說。”
徐中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嘴脣開闔,似乎想要說話,但欲言又止。
姜雪君道:“家父若非遭人毒手,怎會說出‘報仇’二字,至於他說的那個‘他’是誰,料想大家亦能明白。”
不錯,姜雪君的父親雖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卻是說出了“他在洛陽的勢力又實在太大”這句話的。這個人除了是徐中嶽還能有誰?
剪一山連忙以公證人的身份說道:“令尊臨終之語,沒有第三個人聽見,而令堂又已死去,似乎不能作爲證據吧?”
姜雪君淡淡說道:“剪大先生,我還沒有說完呢。你要證據,請聽我說下去不遲。”
剪一山也只好閉上嘴巴了。心裡想道:“幸好她尚未知道我是冒牌的剪大先生,剪大先生在武林德高望重,別人是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的。如果到了真的不能庇護徐中嶽之時,說不得也只好犧牲他了。”
姜雪君繼續說道:“家母遵從家父囑咐,藉扶柩回鄉爲名,脫離虎口。當時我本來要跟她走的,但她卻要我留下。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徐中嶽的交換條件,通過我那叔叔,威脅家母,必須把我留下,方肯將她放行。
“這也是我後來方始知道的,家母臨走之時,曾交代我那叔叔,必須等她回來,方能談到我的婚事。
“不料家母尚未回來,我那無良堂叔,便即連嚇帶騙,逼我嫁給仇人。……”
剪一山一皺眉頭,端起公證人的身份,打斷姜雪君的活頭,說道:“姜姑娘,事到如今,你的婚姻是否出於自願,那倒是次要的問題了。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口口聲聲說徐中嶽是你的仇人,那就不僅僅是懷疑了。你是否認定令尊乃是被他所害?”
姜雪君斬釘截鐵的道:“不錯!”
剪一山道:“你剛纔已經說出令尊的真名,令尊生前,我雖然無緣與他相會,但據我所知,令尊姜志奇是和揚州大俠楚勁鬆齊名的。徐中嶽的武功雖然不錯,恐怕也還勝不過令尊。那即是說,他是不可能在武功上用什麼阻毒手法暗害令尊的了,這一點你同不同意?”
姜雪君道,“不錯,單憑武功,徐中嶽當然是不能害了家父的。”
剪一山道:“那就只有一種下毒的法子了。但若是中毒身亡,屍體必有異狀,決計瞞不過別人眼睛。令尊入殮之時,姑娘總該在場吧?”
姜雪君道:“我是在場。”
剪一山冷冷說道:“那麼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看出了令尊有中毒的跡象沒有?”
他自以爲是已經抓着了姜雪君活柄,要知姜雪君剛剛說過,她的父親是怕她鬧出事情,故此臨終時候,才吩咐她的母親瞞着她的。但若是她自己業已看了出來,那還怎肯嫁入徐家,這件事也早就該鬧出來了。
姜雪君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看不出來,但還是有人看得出來的,實不相瞞,家母扶樞回鄉,爲的就是要請那個人驗明真相。”
剪一山暗暗吃驚,厲聲問道:“那人是誰?驗明沒有?”
就在此時,忽有一人越衆而出,朗聲說道,“那個人就是我。剪大先生,你我相識多年,料想你不至於認爲我沒資格說話吧?”
這個人不但剪一山認識,在場的人,過半數都認識他。他是有天下第一神醫之稱的葉隱農。
剪一山當然不敢說他沒有資格,只好點了點頭。
葉隱農道:“好,那麼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了。真相已驗明,姜志奇確是死於中毒!”正是:
請得神醫來作證,要教孤女雪沉冤。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風雲閣主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