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幽,人如其名,身若拂柳,貌似幽蘭,一襲宮裝娉婷,雙手攏在腰際,站上官面前,面帶淺笑的道,“司樂坊不比宮裡其他地方,最自由也是最不得自由,若是沒犯了大司樂的忌諱,倒也能有幾天安生日子,可犯了,那就不好說了。”
最後一句話意味深長,上官心頭一動,當即問道,“敢問鳴幽姐姐,谷大師都有哪些忌諱,還請姐姐指點一二。”
鳴幽輕笑聲,裙裾曳動,這等事又哪裡會給上官明說的,在這深宮裡頭,哪個宮女都有可能最後成爲對手,所以巴不得是少一個算一個。
“從今起,你就去琴房,平素沒事多練練琴,等後宮娘娘欽點的時候,便能有出頭之日。”鳴幽一揮手,自有小宮女抱了把琴進來擺上官面前。
鳴幽離去之時,又轉身多說了句,“提醒你一句,以你這相貌,沒事還是少出宮門的好。”
說到這裡,她面色已經冷了。
“是,墨染記住了。”上官輕言道,今還只是第一天,遇見的每個人都這麼跟她說。
“你叫墨染?”鳴幽驚疑了聲。
紅脣勾起點笑,上官微低頭,仿若羞赧的道,“是,剛纔谷大師賜的。”
聞言,鳴幽神情更爲冷了,她眼神帶着探究的目光盯着上官,“名字是好,但也要能有命享纔是!”
話畢,她便憤然一甩衣袖離去。
那跟在鳴幽後頭的小宮女也多看了上官一樣,緊接着慌忙跟上腳步。
上官脣邊浮起絲嘲諷,這叫鳴幽的,穀風清是樂癡,平素不理事,於是整個司樂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這個叫鳴幽的在管着,她剛纔不過稍微試探,果然就如她所想的那般,這個鳴幽對谷大師還真是有不一樣的心思。
琴也是好料制的,上官拂袖蹲身,指尖一挑,便聞叮咚如雨落聲響,音色清脆,想來便常有人調試着琴音。
晚點的時候,有宮女過來告知上官休憩的地方,在司樂坊西側廂房,兩三宮女一個房間,被褥一併齊全,上官自行過去的時候,那房間裡已有兩宮女在竊竊私語,眼瞅是上官進來,話語一頓,皆轉了個身,不理睬她,排斥意味濃的很。
上官哪會在意這些,她冷哼一聲,到自己的牀榻邊,稍帶整理。
想來也是因爲穀風清給她取名字之事得罪了鳴幽,這些宮女個個都是有眼色的,自然不會爲了她一個初初進宮的宮女而得罪鳴幽,不對她落井下石都是好的了。
第二日,上官規規矩矩地練琴,她琢磨着軒轅夜送她進宮是爲伺候蔚朝,得到龍璽,可是她到現在都想不通,要送她到蔚朝身邊,多的是方法,爲何單單先讓她進宮爲宮女,明顯一個小小的宮女想要接近蔚朝,談何容易。
從來,她便猜不透他的心思。
下午的時候,許是才記起她這個人,穀風清到了琴房,聽上官彈奏幾曲,隨口指點,也算盡了大司樂的職責,這番落入鳴幽的眼中,便又是嫉恨。
正在這當,卻有宮女回稟,聖夫人過來了。
上官指尖力道一緊,手下的曲便重了個音節,引得穀風清皺眉看了她一眼,還來不及呵斥她一句。
便傳來聖夫人蘭氏的聲音,“谷大師,安。”
穀風清雖爲大司樂,但也是男子,除了白日會過來司樂坊,晚上根本不住在皇宮,就是與宮女見面,他也是要離的遠遠的。
“聖夫人,安。”穀風清站立幾步,行了一禮,那身白衫翩若遊蝶,不染塵埃。
蘭氏細長的眼眸中劃過隱晦的豔色,她手指輕掩嘴脣,調笑道,“不知蘭氏這會過來,可是打擾到谷大師了?”
說着,她意有所指地掃視了琴房一圈,那目光特意在上官身上停留的時間最久。
穀風清自然也注意到了這點,“無妨,不知聖夫人今日造訪所爲何事?”
蘭氏收回目光,“今個已經是七月下旬,沒幾天就是中元了,皇上今早還說今年想瞧個不一樣的中元節,於是蘭氏便斗膽先過來司樂坊這邊挑選樂師,提前準備禮樂之事。”
穀風清眉梢一挑,那雙清冷若寒星的眸子裡有興味的眼色,要知道往年中元節禮樂之事,都是皇后那邊將禮樂單子交給他,他一應準備了就是,但這回蘭氏居然就插手了。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聖夫人挑選便是。”穀風清向來爲人冷漠,只要蘭氏不將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不管有何目的,他都是懶得管的。
蘭氏笑着跟穀風清行禮道謝,隨後便在司樂坊走了圈,只看人相貌的隨手挑選了幾人,擅琵琶、箜篌、長笛、管蕭皆挑選一二宮女,輪到琴房這邊的時候,她狀若無意地選了上官。
穀風清在旁嘴角勾的深了點,他視線在上官身上打了個轉,隨後露出瞭然的神色。
“就這些吧,蘭氏想先帶回去瞧瞧,不知谷大師允否?”知道穀風清不會拒絕,蘭氏偏生還多問。
穀風清拇指食指一彈,將耳鬢不羈垂落下來的發彈到肩後,無所謂地揮了揮手,“只要聖夫人還回來的時候,我這幾個樂師手腳還完整就好,畢竟司樂坊可比不得夫人的棲蘭殿人多。”
“哪裡會,谷大師多慮了。”蘭氏眸色深邃一分。
穀風清卻不再理她,只看向上官道了句,“墨染,跟我來,”說完這話,才與蘭氏多解釋道,“我這樂師昨個纔來的,可不巧,就被夫人給選中了,請夫人容我單獨叮囑幾句。”
上官應聲,邁着小步子,跟在穀風清身後出了琴房到殿後的涼亭,穀風清當即問道,“蘭氏可是爲你而來?”
知道瞞不住,上官也不隱瞞,她擡頭看着穀風清,閒閒道了句,“是或不是,谷大師一向不關心這些,所以又有什麼所謂呢?”
穀風清眼神閃爍不定,他背剪的雙手兩拇指飛快的轉着,沉吟好一會才道,“你是誰?”
上官輕笑一聲,她翹起小指斂了下額頭的碎髮併到耳後,那動作本漫不經心,但由她做來,即便是樂癡的清冷穀風清都晃了一眼。
“美人,墨染,谷大師想喚哪個名字都行的。”她亦說的全部都是真話。
問不出什麼來,穀風清遂道,“你這相貌一入後宮,便不知能惹多少麻煩去,你現在雖是我司樂坊的人,但別妄想我能護你。”
上官後退一步,牽起裙襬,朝着穀風清行了一禮,“墨染從未奢望。”
說完,轉身就往前殿而去,與其等穀風清去查她,不若今日就都
說實話,至少還能讓他對自己不起疑,上官看的很明白。
她到前殿的時候,蘭氏已經帶着其他的樂師先行走了,只留了個宮女給上官引路。
皇宮無疑是很大的,就是有宮女帶路的情況下,上官抱着琴,都走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那宮女明顯就是蘭氏的人,一路上上官刻意套話,卻沒露半點。
她只知棲蘭殿是皇帝賜給蘭氏的偏殿,平時只住着蔚朝和蘭氏兩人。
上官到的時候,殿裡已經響起了絲竹之音,那宮女去回稟了之後,上官得到准許,便微垂頭,踏進門檻,然還不等她走到樂師彈奏的角落,就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
“夫人,腰身纖細,小夜子歡喜的緊。”
上官抱着琴的手指一緊,她腳步不亂,徑直走到樂師中的空墩上坐下,十指屈張,瞅準空隙,和着調子,彈了起來。
蘭氏隱晦地瞟了上官一眼,雙手纏在軒轅夜脖頸,嬌笑起來,“怕是這話,不知跟多少姑娘說過吧,現在用來哄我,也不怕我厭煩了去。”
軒轅夜伸手碾着蘭氏耳垂,斜睨的眼眸,狹長的眼線,將他一身的慵懶揮灑的淋漓盡致,“夫人厭煩了?小夜子這會才食髓知味,可如何是好?”
蘭氏咯咯地笑了,她塗着蔻丹的手摸上軒轅夜脖頸,從他銀灰色的蟒服領子伸進去點,反覆摩挲,“那就趕緊的將那老東西去了性命,你想如何都行。”
軒轅夜側了一下臉,低笑一聲,他的視線在整個殿內掃過,尤其是樂師彈奏的地方,似乎在警惕什麼,但若細瞧了,便能發現他目光在上官身上頓了下,“一切就緒,只等夫人先行放鬆了老東西的戒備去。”
蘭氏來了精神,她眸色一亮,“如何做?”
聞言,軒轅夜勾了勾薄脣,伸手一擊掌,便見從殿門外躬身進來個粉面滑頭的紅衣小太監,那小太監五官生的嫩,舉止伶俐,一看見就是善油嘴滑舌之徒。
蘭氏面色一沉,“哼,我當誰那麼大的膽子敢扣我的人,原來是小夜子你做下的。”
這粉面小太監和蘭氏之間有什麼,軒轅夜清楚的很,他拍了拍她手道,“若不是小夜子,只怕夫人這會見到的便是一堆車裂後的碎肉,夫人心肝疼了小夜子也不會快活,這不,一轉手,便想辦法將夫人你的親親給撈出來了。”
聽聞這話,蘭氏一把扯過軒轅夜胸襟,脣幾乎碰着他的,“小夜子有什麼,我也會心疼的。”
丹鳳眼中有深沉的鬱色浮動,軒轅夜就着那姿勢,竟張嘴就輕咬了一口蘭氏脣尖,他動作快,在蘭氏沒反應過來的當,又飛快的抽離。
暗裡地,一直餘光瞟着兩人的上官手指一滑,詫了音,在整個調子裡尤爲不和諧,旁人聽不出來,但軒轅夜本也是精通音律的,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
他嘴角暗影倏地加深,頗爲玩味地屈指敲了敲案几,那節奏和着調子,半點不突兀,“爲了和夫人的來日方長,這幾日就暫且讓他伺候夫人吧,待大事一了,咱們有很多的日子可快活。”
最後那句,待“大事一了”之後的話,軒轅夜說的尤爲低沉,聽在不同人的耳裡,意味皆不同,蘭氏媚笑不止,上官指下的琴聲,不由自主地便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