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天已經餓了三天了,他縮在街角,即便如此落魄,他依然拒絕去行乞過活。
有寒風肆意,他裹了裹身上那件破棉襖,腳上那雙鞋很破,甚至腳趾頭都冒了出來,他扯了扯褲管,企圖遮一遮。
他記得娘說過,一個人可以用衣裳修飾自身的醜陋,可是鞋子確是最容易被人忽視的,那也是唯一能瞧出人出身和修養的細節。
沐小天微垂着頭,他頭髮散亂,透過亂髮間隙,他盯着坊間來來往往的一雙雙鞋,或匆忙或風塵,有麻布面的,也有富貴大戶人家才能穿的錦面的。
他這動作,蹲在角落,又低着頭,那目光帶着死氣沉沉的陰騭,很不討人喜歡,多數的人走到那地都離的遠遠的。
可誰也不知他懷裡抱着一把刀,那是柄沒鞘的刀。刀身不長,不過半臂長短而已,那刀刃面並不鋒利,甚至指頭放上去連皮都不會破,可那一柄刀,刀身有三道血槽,泛着血腥的殺伐之氣。
那是他來京城之時,孃親給他的,一直被供奉在破敗祠堂的祖傳之物。
娘說,那是沐家的起源,沐家數百之前風光的始端。
如今京城不安生,孫家和戰神閔王在招納有賢之士,於是他便來了,他要帶着這柄沐家的刀追隨戰神閔王,重新挑起沐家的風光。
可來了京城纔會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每天都有無數從京城四大城門奔涌而來,幾天之前,他從孫家那裡領了兩個金裸子,可也就那樣而已,至於閔王府,他卻是靠近都不能的。
金裸子一花完,他又重新陷入現在這種挨餓受凍的局面。
即便如此,沐小天知道,他再不能回去了,從孃親將他送出家門口,他便沒回頭路了,要麼有朝一日死在京城,要麼衣錦還鄉。
不遠處的街角,同樣有輛不起眼毫無徽記的馬車,沐小天在那處呆了多久,那輛馬車就停了多久。
馬車裡,鳳靜摩挲着腰間的紅玉墜子,斜靠在軟褥上,他對面的閔王撩着點簾子,看了對面的沐小天許久。
“沐家,在先帝之時,以一招沐氏拔刀式刀法傳家,在當時,不僅在沙場之上還是江湖武林都頗有名聲,後來,沐家後人資質有限,沒人再學會沐氏拔刀式,沐家也就沒落了,而這個沐小天,是沐家幾代以來唯一一個學會這招刀法的。”
鳳靜娓娓道來,他其實注意這沐小天許久,幾乎每個到孫家領了金裸子的人他都詳細查過,這樣海底撈針一樣的計劃背後,倒還真發現了不少像沐小天這樣能堪一用之人。
閔王眉心川字紋皺了起來,他目光帶冰冷的審視,“既本就是沙場起家,這沐小天爲何不投身軍營,建功立業?”
鳳靜眼眸半闔,“如今天下大勢,也就邊漠蠻夷偶有騷亂,基本無戰事,沐小天即便到了軍中,王爺又可會注意他?”
“且據說這沐家拔刀式乃是一招斃命的刀法,單打獨鬥能一擊必中,可若是在沙場,被人圍攻,便只有身死的命,以前的沐家之
人,那會專幹刺殺的活計。”鳳靜語調無波,雖他自個覺得這個沐小天不錯,可到底用不用,這決定權還是在閔王身上,他不能加以主觀的說詞,只能句句不帶半點感情。
閔王看了會,這時候有那一羣身着絲綢的富家子弟從沐小天面前而過,有一人不注意,踩沐小天腳背而過。
沐小天吃痛,他騰地起身,衝那人喊,“喂,你踩了我!”
那幾人止步,回過頭來,看着沐小天,轉瞬哈哈大笑起來,踩沐小天那人蔥袖子裡掏出幾個銅板,不屑地扔到他身上,“死叫花子,還叫嚷嚷上了,拿了爺的銀子就滾。”
說完這話,那幾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沐小天的視線在幾個人的鞋上一掃而過,寶藍色的鞋面,雖是錦面,可那鞋幫用線粗糙,針腳不齊,一看就不是大家師父制的,穿這種鞋的,衣裳再是華麗,也掩蓋不了其紈絝沒半點修養墨水。
沐小天冷哼一聲,他眼上挑,就更爲輕蔑地鄙視回去,雙手一抱,又蹲回角落。
那幾人卻是被沐小天那種眼神給激怒了,踩他腳的那人一撩袖子道,“大爺今天還就要教訓教訓你個死叫花,給爺打死他。”
說着,那幾人就都挽起袖子甩開袍子,拳打腳踢地就衝沐小天身上招呼。
沐小天雙手護住腦袋,蜷縮着身子,藏在他肚腹下那柄沐家刀將他肚子頂的生疼,可他半點不反抗,只透過縫隙將這幾人的容貌都記清楚了,帶着怨毒,死死地感受着刀的冰冷,才能遏制全身地血脈上涌帶來的衝動。
欺負個不會反抗的人,並不能帶來多少威風,那幾人也就那麼幾下,見沐小天並不反抗,遂一人朝他吐了口唾沫,憤憤地叫罵着,哄散周圍圍觀的百姓,罵罵咧咧地離開。
沐小天嘴角有血,他擦了擦,將那口血吞了下去將身上被吐的唾沫細細擦乾淨,又保持剛纔那種姿勢蹲在街角。
“辱而不爭者,是爲懦,這樣的人如何堪大用。”馬車中的閔王將剛纔那幕看的清清楚楚。
鳳靜搖頭,他也不說什麼,轉身下了馬車,幾乎便到了沐小天面前。
沐小天透過髮絲縫隙,見着面前的鞋子,僅僅只是玄色綢布,也沒多餘的紋理,那鞋幫隱約間卻可見銀絲閃爍,他低垂地面色一凜。
這樣的鞋子他在來京城的第一天便知道,御尚坊的大師才能制的出,而御尚坊向來只爲皇宮裡的貴人制東西。
能穿的起這樣的,是真正的貴族。
他擡頭就見一張面目平凡的五官,眉目有抹不去的輕愁,穿月白色長衫,腰繫一惹眼的紅玉墜子,那墜子上鏤刻着鳳字樣。
“沐小天,你有一個機會,可光耀沐家。”鳳靜平靜地道,這話再他看來也只是一樁買賣,一個用命來換榮華的交易。
所以有時候人命就是這般的不值當。
“什麼機會?”沐小天問,他沒問這人是何身份,也沒問這人相干什麼怎會知道他名字,直接就問是什麼
機會。
鳳靜滿意地點點頭,“告訴你之前,你需得向在下證明你自己的實力。”
沐小天緩緩起身,他背脊挺的筆直,甚至這時候那露腳趾頭的鞋顯了出來他也不覺難爲情。
“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沐小天一口答應。
鳳靜眉梢一動。
“我要一雙你腳上那種鞋子。”沐小天朗聲道,他說的理所當然。
聽聞此話,鳳靜微詫,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的鞋子,隨後點點頭應了,“自古有節之士,可殺之不可辱之,你若想向在下證明你的實力和氣節,便去將剛纔辱你的那幾人殺之,兩天之後的這個時辰去,還是在這,在下會將鞋帶來。”
“君子以言,駟馬難追!”沐小天喝了聲,便朝着剛纔辱他那幾人離去的方向而去,與鳳靜擦肩而過。
卻說軒轅夜同意上官去參加紅酥娘娘的冬宴,頭天才說這事,第二天就動作很快的爲她開始準備華服,上官沒放心上,誰知緊接着就有裁縫繡娘過府來爲她裁衣量尺,並找了樣式繁複的花樣讓上官選。
上官不知軒轅夜心裡在想什麼,她根本沒心思選花樣,隨手一點,讓繡娘看着辦。
繡娘一臉爲難,無奈之下找到暗五,暗五將此事回稟軒轅夜,軒轅夜啥都沒說,只讓人將花樣送到他書房,抽空的時候認真挑選了番,讓裁縫繡娘放下手頭活計,務必在幾天之內將華服趕製出來。
至於軒轅夜說的那截年份一般的紫玄蔘,也在第二天就親手給了上官,上官看了看,確實是紫玄蔘無疑,這東西她不放心讓人帶給鳳翊,只得又親自跑了趟,去到鳳家送至卜老手裡纔算安心。
上官不知紅酥辦冬宴所爲何事,且有還在京城這般多事之秋的時候,她還懷着龍子,在皇宮之外辦宴,這無疑是給閔王之流機會。
軒轅夜沒說法,似乎他的心思都在給上官准備行頭上,一襲玫紅的曳地長裙,高搖廣袖,以金銀雙線繡異色雙面圖紋,一面裙裾間是烈焰海棠,且紅且豔,隨走動間衣衫飛揚,那另一面竟然盡數用銀絲紋繡的一隻假寐銀狐,那狐毛色銀白,活靈活現,眸子半眯,端的是妖嬈非常。
上官穿身上,她身形本就比一般的女子來的妙曼,柔軟傲挺的胸脯,水蛇細腰,修長的腿,她只需站在那,都能讓男子不斷的吞嚥口水。
這衣裳是軒轅夜選的,紋繡也是他挑的,就是那裙裾的顏色也是他吩咐的,可待上官穿上之後,他將房間裡其他人趕了出去,眸色幽深不見底,摩挲着下頜,他其實就想給上官撕了。
上官手一揚,長袖翻飛如蝶,她嬌笑一聲,硃砂紅痣奪人眼神,“主上這是不滿意麼?這樣的華服,冬宴那日主上可是有任務令下?”
她自然是不相信冬宴這種事,連閔王都不會放過這機會,而軒轅夜沒半點算計,且又給她制這樣了的衣裳,不是算計是什麼。
軒轅夜搖頭,眼底終起點滴的怒意,“十三,你不信本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