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長春宮,寢宮深處,宮燈搖曳不定,帶着暈黃的光圈,一波一波打在紅酥身上,她低頭的一瞬,看着懷裡的孩子,就能從她臉沿上看出母性的溫柔來。
仁康眉心皺着,眼底是有殺機的,可他一擡頭看着紅酥那滿身的柔光,胸腔之中某個地方又塌陷柔軟起來。
他從前的母后不是稱職的母后,甚至因爲怨恨先帝也連帶遷怒他,以致於先帝死後,她爲報當年先帝對她出手強佔,殺她夫君之仇,硬是在先帝屍骨未寒之際便迫不及待的媾和野男人,只爲給大殷皇家抹上擦不掉的污點,可卻從未考慮過他這個爲帝的兒子的臉面。
可紅酥又是有不同的,縱使她一直認爲她的夫君也是他殺的,她恨他,但仁康能看出,對於孩子,她是半點沒有母后身上的那種憎恨。
那個骨肉,她也愛着。
看在這樣的份上,他又想原諒她,儘管出於帝王的考慮,他不該如此。
這般看,但凡爲大殷皇帝的,貌似都逃脫不開強佔他人妻妾的怪圈,先帝如此,他尚且也算,之前的帝王亦有相似的經歷,這簡直就像是個詛咒,隨着血脈的繁衍而一直存在。
仁康嘴角勾起譏誚,他的視線落在紅酥懷裡的孩子身上,就在想着,這個孩子日後若是登基爲帝,應該不會做出那等事吧?紅酥本性他再瞭解不過,留在紅酥身邊言傳身教,這樣苦痛的悲劇不致於會再次出現纔對。
很好,這也是留下紅酥的一個理由!
仁康這麼跟自己說。
寢宮之外,還有喊殺聲穿來,就是在安靜的寢宮之中,都能依稀聞到血腥味。
仁康扭頭朝外面看了看,視野之內都是漫無邊際的血色和屍體,他眉頭皺的更深了點。
懷裡孩子早睡熟了,紅酥將其動作輕柔地放到牀上,目光帶着戀戀不捨,她指尖撫過那張嬌嫩的小臉,爾後再不敢多看一眼。
起身,站到仁康面前,那清秀的臉上已經又是面無表情,甚至眼眸之處帶着狠厲的決絕。
“生死輸贏而已,但憑處置。”在軒轅夜離開長春宮,也就一兩個時辰的時間,紅酥看着鳳靜帶着隊人馬衝殺進來,三兩下的功夫便將圍禁長春宮的禁軍砍殺乾淨。
那些人馬個個殺氣沸騰,身上血氣深厚,滿身的殺伐果斷,不畏生死,甚至不知疼痛,那些禁軍又豈是對手。
而更讓紅酥吃驚的是,解了長春宮之危後,鳳靜當先進來,單膝跪下就對仁康說,“天羅之網中尉鳳靜參見皇上!”
天羅之網?何爲天羅之網,中尉鳳靜?鳳靜不是從未出仕?
仁康皇帝只是淡淡的回了鳳靜一句,“絞殺黃金之勺餘孽,尤其軒轅夜!”
事到如此,紅酥頓時心如明鏡,她向來都小看了仁康,身爲一朝帝王,他又豈能是表面上那麼簡單,就是那所謂的天羅之網,她敢說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三個人,而誰又知,一向身爲閔王心腹的鳳靜,其實真正忠於的人只是大殷的皇帝。
這也就是,爲什麼四大家族裡面,梅家徹底的倒了,孫家削弱,上官家不問世事,唯有鳳家,之前傳出的消息也只是兄弟相爭,而鳳靜去了家族繼承人的身份,被逼的離開鳳家。
那些,根本都是掩人耳目,就是連軒轅夜都是矇騙了過去。
仁康一直冷眼旁觀京城大局,他讓軒轅夜先與四大家族相鬥,再分化他的權利,讓其與閔王相爭,每次的贏家其實都是他一人。
他甚至遂她的意,離堪堪滿月的景平爲太子,讓所有的人都以爲他是寵她到了沒理智不分輕重的地步,可那也不過是想讓軒轅夜先出手而已。
紅酥背脊冷意上浮,她竟從來不知,自己枕邊之人這麼可怕,她恨他毀了自己的一生,往日的溫柔眷戀,這般和軒轅夜勾結算計他,她還心生有愧,可這會,那些愧疚像是一場笑話,連他平日的寵愛和溫情都是虛幻的,都帶深沉算計的,那麼她又何必對他再有半點的下不去手。
仁康眸斂着,不用看他都知紅酥心裡在想什麼,嘴角暗影中有淺淡的苦笑浮起,這就是帝王的悲哀呵,縱使他平日對她的寵愛有心,確是出自真心實意,可說出來,誰又會信,誰能相信一個後宮佳麗三千的帝王,還有真正堅定不移的感情,那都是奢侈的。
他是帝王,他自有自己的驕傲,所以他很多東西他向來不會去解釋什麼,諸如以前紅酥夫君的死,諸如現在這種情況。
仁康只擡眼,望着紅酥,暖黃的宮燈光線折射進他的眼裡,就再反射不出來,“紅酥,朕不殺你,朕留你一命,可原諒你這次的無知,那是因爲景平還需要你。”
聞言,紅酥揚起脣線,就輕笑出聲,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嘴角笑意浩大,眼眸之中就有多冰寒,“那臣妾,還當叩謝隆恩了?”
仁康舒展的眉,又皺了一下,這樣說話和笑的紅酥,他很不喜歡,“日後,好自爲之,景平朕依然會保有他太子之位,並留在身邊教導,朕不會因今天這事就對他起偏見。”
說完這話,仁康起身,頗帶深意地看了紅酥一眼,身上明黃色的龍袍皺褶延展,他就緩步到長春宮宮門口。
這一夜的廝殺很慘烈,他踏過無數的屍體和鮮血,長身而立,恰好看見鳳靜圍攻穀風清的一幕。
仁康眸色微閃,對那些原本是軒轅夜手下反叛的禁軍竟突然只聽穀風清的命令,他小小的吃了一驚,爾後嘴角的笑意就越發擴大。
原來還有這遭。
果然鳳靜眼見仁康出來,當即回稟道,“啓稟皇上,經臣查實,穀風清纔是黃金之勺的軒轅血脈。”
末了,又將之前穀風清和軒轅夜之間的事詳細地說了遍。
仁康冷笑一聲,只下了一道命令,“殺!”
他沒具體說殺誰,那便是一個都不放過了。
這纔有渾身浴血的穀風清倉皇從長春宮跑出來,在半途遇上軒轅夜一事。
而他跟隨軒轅夜到了那偏殿,被關在門外,久攻不下,眼見鳳靜就要追來,便當
機立斷,換了自己那身衣裳,穿上普通禁軍的軟甲,隱藏在衆多禁軍之中,跟隨着四下逃竄。
堪堪在鳳靜到那偏殿院口,就聽的嘭的巨響,整個偏殿瞬間坍塌,若不是身邊有人相護,只怕那餘波都能將鳳靜給掀飛出去。
安靜之後,鳳靜差人去跟仁康皇帝稟報,手下的兵衆繼續追殺反叛禁軍,他則趕緊出宮,找上官和鳳翊去了。
已在宮外的上官,聽着皇宮之中傳來的巨響,她驚詫地回頭看了看,臉上蒼白一瞬,眸子裡起的波瀾躁動之後又迅速地安靜下來。
她知,軒轅夜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只因他不是旁人,他是向來強大掌控人心的軒轅夜。
上官懷裡的鳳翊身子越來越冰冷,她緊緊地抱着他,亦不暖半分,身邊是卜老正在給鳳翊止血,沐小天送上官出來後,便急急轉身又回了宮,而卜老似乎早料到什麼,一直在外候着。
半晌之後,卜老嘆息一聲,他手下的動作頓了,“老夫……無能爲力……”
這一聲,恍若驚雷炸響在上官耳邊,堪比剛纔那聲巨響,她都要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卜老先生,您說什麼……”
卜老搖搖頭,正要說什麼,鳳靜的聲音就傳來,“卜老,鳳翊如何?”
卜老擡頭,看着鳳靜,眼底有一絲的奇異神色飛快閃過,與此同時鳳靜瞧了上官一眼,眼梢也帶不忍。
“老夫,盡力了,二公子他……他……沒救了……”卜老唏噓不已地說出這話。
不等鳳靜說什麼,上官就吼道,“不可能,傷是很深,可都沒在要害,怎會沒救,你個庸醫!”
卜老面色也不好看,“是沒在要害,可這會二公子正遇寒毒發作,老夫不能用藥,不用藥那便是等死!”
一句寒毒,將上官震懾當場,她愣愣好半天,拖着鳳翊手,勉強地撐起身,將鳳翊攙着,就不知要前往何處,“不會的,奴家才嫁給爺,奴家不會讓爺死的,奴家帶你去找大夫,找起死回生的大夫……”
她想到了慕老鬼那一手金針之術。
“上官夫人……”
鳳靜在後面喊着什麼,上官已經聽不到,她只知不能讓鳳翊死,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他若死了,這欠下的債要她如何去歸還,他若死了,這世間誰還能那般對她,縱使有小心思小算計,那和從前的軒轅夜比起來,又算的了什麼。
本來,人和人相處,縱使恩愛兩不疑的夫妻,那也是帶着各自的小心思。
所以她不計較他故意讓她教易容之術的事,她一直心懷感激鳳翊給過她的溫暖。
“咳咳,”有輕咳從上官耳邊傳來,緊接着就是虛弱無比的喚,“美人……你在身邊……爺心滿意足……”
“閉嘴!”上官轉頭看他,頃刻間淚如雨下,她再支撐不住,抱着鳳翊就跌坐在地,“不要死……”
有血從鳳翊嘴裡流下來,可他看向上官的目光那是一如既往的深沉溫柔和眷戀,“記住,將你名字刻在爺墳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