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這邊忙得熱鬧,齊錦棠卻也沒閒着,回家後眼瞧着就是立春了,跟縣裡的幾個官員大致溝通了一下修整河道的事兒,大家自然都很是高興,沒想到齊錦棠出去過個年還能帶回來這麼好的消息。
齊錦棠自然不會說自己花了多少功夫,所以縣裡的人全都以爲是荷花的大哥那邊有什麼本事和門路,對他的態度也與以前大不一樣。
不過現在還在年裡,公務上的事兒就也暫時放在了一邊,馬縣丞就跟齊錦棠開始講立春的儀式,南方特別重視立春,每年的迎春禮各地都會辦的很隆重,雖說清溪縣不是農業爲主的地方,但是也馬虎不得。
齊錦棠聽了馬縣丞的講解,這才明白縣衙大堂東側的那個青石開鑿的石頭池子是做什麼用的,原來那池子還有個名字叫做迎春池。欽天監的官員去年六月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今年春牛和芒神的樣式、顏色,圖紙已經發到了各府州縣。縣裡的迎春節目都是早就選好排好的,如今只剩下立春的前一日,從迎春池中取無根水和泥塑好春牛和芒神,由百姓送到縣衙安置,然後在立春這日由縣太爺住持打春牛的儀式。
初八這日,縣裡的各級官員都按照品級穿着朝服,坐着各自的轎子,全都擺起儀仗,按照品級高低一路浩浩蕩蕩地來到城門口迎請芒神和春牛。
芒神和春牛是當地的巧手匠人前一日就做好的,泥胎塑身·彩漆勾畫,中空的裡面裝着五穀雜糧和各色乾果。芒神身長三尺六寸五分,手上鞭長二尺四寸,衣顏和帶色都是按照每年的天干地支確定的。春牛身長八尺,尾長一尺二,繪着各色的圖案。除了前面最大的一個春牛之外,後面還有許多大小不一的,也有用竹篾編織又糊上彩紙的,都是百姓們自己做了來湊熱鬧的。
齊錦棠下轎後·率領衆官員上前,衙役高舉儀仗和“春”字牌,領着迎春的隊伍,擁着芒神和春牛到縣裡的農壇,祭祀芒神和春牛。上前跪地展開“喜報陽春”的紅貼來報春,聽完贊禮官誦讀祝詞,隨後到農壇後的一小塊特意開闢的春場內扶犁耕了兩壠地,表示代御親耕,勸民農桑,以迎春氣而兆豐年。最後迎春的隊伍把芒神和春牛一起擡到迎春池邊安放·等着第二天的鞭春大禮。
荷花白天雖然聽見外面熱熱鬮鬮的,但是也沒顧上問是怎麼回事兒,晚上回家見齊錦棠一副疲憊的樣子,忙打發人燒熱水,伸手接過他的朝服問:“怎麼,今個兒忙什麼了?怎麼還穿了朝服出去?”
“明天是立春,南方重視這個節氣,有好多儀式,今個兒跑到城門去折騰了一圈兒回來,又到田裡去耕了兩壠地·回來之後他們硬要出去喝幾杯,結果就弄了這麼晚纔回來。”齊錦棠說着脫掉沾了泥巴的鞋子,伸了個懶腰躺在榻上·有氣無力地說,“你明個兒忙嗎?若是不忙也領着下人出去看看熱鬧,聽說很是熱鬧。”
荷花坐在榻邊輕輕給齊錦棠揉着太陽穴,見他很快就睡熟了,忙擺擺手,示意端着水盆進屋的苗兒放輕聲音,結果擰得半乾的帕子,給齊錦棠擦了臉和手·扯了條絲被給他蓋好·也沒捨得叫他起來,叫人在屋裡加了炭籠·兩個人便在外屋的榻上湊合了一夜。
立春這日早晨,荷花剛起身兒理好衣裳頭髮·馬勇家的就進來請示道:“奶奶,北邊兒立春的時候吃食有啥講究?還是按着當地的習慣來?”
“說說看當地都有什麼講究?”荷花一邊往手上擦護手的脂膏一邊問。
“要不叫劉婆子進來給奶奶說說?”馬勇家的搓搓手道,“奴婢知道得沒有她那麼清楚。”見到荷花點頭,忙招呼在門口候着的劉婆子進來。
“回奶奶的話,咱們這兒,立春當日要做春盤春餅送給親友咬春,春盤裡一般都放蔥姜、蘿蔔、時令的水果還有餅餌,講究一些的還要放各色的炒菜,燻肉、醬肉之類。春餅就是自家烙的薄餅,吃得時候抹上甜麪醬,按照自己的口味夾上各色的菜式放在餅裡,然後緊緊地捲起來吃。另外各家也都會炸春捲兒,親朋鄰里之間也會互相送些討個吉利。”
“那就照着當地的講究準備,既然親戚鄰里之間還要互相送,咱們總不好只收不送不是?”荷花吩咐按照最好的材料準備春盤和春餅,要給衙門裡的官員家裡送去,雖說人家未必會吃別人送的,但是面子上的事兒不能不做。再按照正常的準備一些送給鄰居和縣衙裡的差役,大家討個熱鬧。邊咐完了,齊錦棠也起身兒了,荷花吩咐人擺了早飯,兩簡單地吃過之後,幫他穿戴上朝服,理好頂戴,送他出了內宅的門,這纔回來招呼幾個丫頭道:“爺說今日外頭熱鬮,已經打發人在縣衙對面給咱們訂了個酒樓的雅間兒,讓我帶你們去看熱鬧。”
幾個丫頭聞言全都歡騰起來,連聲說還是爺和奶奶知道心疼下人,各種好話兒說得跟不要錢似的,趕緊都跑回去換上自己喜歡的衣裳。荷花讓苗兒去請表叔一家同去,誰知道表叔和表嬸兒說後面零活兒那邊忙着走不開,而且他們也都是見過迎春的儀式,只不過自家不是種地的農戶,自然也就沒什麼重視。荷花見狀便也不再勉強,只領着苗兒、小真和白芷三個人出了門。
主僕四人剛在雅間兒坐定,就聽見外面的喧譁聲漸漸小了下來,荷花透過雅間兒的竹簾子朝外看去,縣衙的儀門大開,大堂前設了一條香案,上面擺着香燭、豬羊、白酒等祭品。
縣裡的百姓打着彩旗、敲着鑼鼓、吹起嗩吶都圍在大堂外面,齊錦棠面北跪下,作三獻酒狀。
贊禮官誦讀完祝詞後,馬縣丞等其他官員手拿彩杖,肅立在春牛兩旁,只聽贊禮官高唱:“長官擊鼓!”
齊錦棠起身用力擊鼓三下。
贊禮官接着又唱道:“鞭春!”
衆官員繞牛走了三圈,擺出牽着春牛耕地的樣子,齊錦棠從贊禮官手中接過鞭子,朝春牛的身上鞭打下去。
贊禮官高聲唱到:“一打風調雨順、二打國泰民安、三打五穀豐登……”
最後一鞭用了很大的力氣,泥塑的春牛應聲而破,牛肚子裡事先填滿的五穀雜糧、乾果棗子等散落一地,官差和百姓們都上前歡呼搶食,都盼着能借此討到五穀豐登,吉年有餘的好兆頭。幾個衙役上前用撿起一些春牛的碎片,用彩紙包好,這是準備要送去縣裡各戶官員和有頭面的人家以示吉祥。
隨後早就排練好的優人,戲子等人都早就裝扮好,坐在紮好的花車上,扮演成各色人物,有昭君出塞、學士登瀛、張仙打彈、西施採蓮各式各樣,隨着花車的行進變換造型,還有些花車會沿途拋灑麻子、米、豆子之類,許多孩童都跟着花車一路爭搶撿拾,還大聲嚷着:“春來了,谷滿倉。春來了,田興旺。”花車的後面還跟着鼓樂班子,吹打得都是喜慶歡快的調子,整個街上都瀰漫着一股歡騰的氣氛。
荷花只關注地看了前面齊錦棠住持的儀式,到後面開始表演就沒什麼興趣了,不過見白芷和小真看得開心,自個兒就坐在一旁喝茶吃了些果子。等花車隊伍都已經走遠得差不多看不見了,纔對那兩個眼巴巴地往外瞅着的丫頭說:“別探身看了,再探身就要掉到樓下去了。”
白芷被荷花說的俏臉一紅,趕緊站直了身子挪到荷花身後去了,小真調皮地吐吐舌頭:“奶奶就會取笑奴婢,奴婢頭一次瞧見這樣的,多看幾眼嘛!”
“爺說花車要繞城一圈兒呢,要不你追在後頭再看會兒去?”荷花笑着打趣道。
“奴婢哪裡追得上花車啊……”小真縮了縮脖子道,“奴婢還想回家跟劉嫂子學怎麼做春捲兒呢!”
“那咱們回去看看,咱們北方立春時候也咬春,不過咱們立春的時候可沒有南方這邊這麼多菜。”荷花起身兒叫夥計結賬。
小真一說起做飯就來了精神,掰着手指道:“奴婢出來前特意去廚下看了一眼,劉嫂子今個兒準備了好多菜,有豆芽、韭菜、香蕈、洋芋、反正好多呢。”
荷花見外面人多,便戴上帷帽才起身兒出門,轉彎準備下樓的時候被跑上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正着,苗兒趕緊伸手扶住荷花,小真叉腰潑辣地道:“這麼窄的樓梯你跑什麼跑啊?若是把我們夫人撞傷了你賠得起嗎?”
“這位夫人,小生魯莽,給您賠罪了。”撞人的是個年輕男子,白面書生模樣,穿了件有些發舊的青色長衫,說話倒是彬彬有禮,一個勁兒地給荷花作揖賠禮。
“罷了,不是什麼大事兒。”荷花擺擺手說,“只不過還勸小哥兒今後莫要這般莽撞,若是撞到孩子或是老者,萬一有個閃失就不是鬧着玩的了。”
荷花說着就下樓去了,小真還有些氣鼓鼓地衝那書生瞪了一眼,這才輕提裙襬快步追上了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