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好似夏日突然襲來的暴雨,噼裡啪啦從季秋眼裡落了下來。這一刻,她特別想狠狠給自己幾耳光。難道重生在這個十三歲的小女孩身上,她就真把自己當小孩子了嗎?明明享受着季家衆人的疼愛,卻只嘴上喊着要回報,今日的一隻燒雞卻把她的貪婪自私徹底的揭露開來…
靜謐的暗夜裡,季秋半點兒睡意都沒有。仰頭望着斑駁的黃土棚頂,她滿腦子都是如何發家致富,恨不得再穿越回現代,學一身本事回來。可惜她只是個紙上談兵的假把式,這時候揪光了頭髮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
季冬睡得迷迷糊糊,察覺妹妹好像有些不安穩,就本能的摸索着替她蓋了蓋棉被。季秋立時就老實下來,不敢再翻身,生怕吵醒了姐姐。
半晌,直到少女睡熟了,她才湊到跟前,一邊嗅着少女身上特有的芳香一邊無比鄭重的許諾,“阿姐,以後我就是你的妹妹季秋。”
季冬不知道這個承諾,意味她不過一年就有新衣裙穿,有首飾戴,有豐厚的嫁妝,最後風光出嫁。此時的夢裡,她最擔心的還是燒雞吃沒了,明日妹妹還是不肯吃飯可怎麼辦?
但第二日一早她爬起身時,竈間裡已經生了火,季秋扎着粗布圍裙正在竈臺前忙碌着,大盆的芽麥麪疙瘩已經煮好了。
她忍不住跑進去,埋怨道,“幺妹,你怎麼起來做飯了?這芽麥面兒是留給你以後打牙祭的,你怎麼都撥成疙瘩了。”
“阿姐,我病好了,不用吃小竈了。”季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子,笑嘻嘻應道,“以後家裡吃什麼,我就跟着吃什麼。”
季冬見妹妹抹得額頭黑乎乎幾道子,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扯下頭上的白毛巾替她擦抹乾淨,末了也沒計較,端了陶盆出去了。
季秋偷偷鬆了一口氣,逐步建立她在家人心裡的威信是第一步,暫時看還算順利。
吃了飯,楊老爹帶着季禮照舊要到窯洞上邊的田裡翻地起壟,這是個着急的活計,不知什麼時候春雨就會落下來,若是錯過了,冬麥的長勢受影響,一年的收成就要打折扣了。
季秋在院子裡轉着圈兒,最後還是在門口擋了老爹,央求道,“阿大,我想進城看看大兄。”
“昨日不是剛見過,怎麼還要進城?”季山疑惑問道,末了猜着小女兒許是惦記去大兒那裡混些好吃食,於是又有些心酸,“進城要走二十里路,你若是不嫌累就去吧。讓你阿姐領着你,不過天黑前一定要趕回來。”
季冬正好拎着簸箕從窯洞裡出來,聽得這話就抱怨道,“這死丫頭又打什麼主意?家裡活計多着呢,我要壘個雞窩,明個兒去村裡買幾隻小雞,秋時下蛋也能換些油鹽。”
先前家裡養的雞,在陳氏發喪時候都殺了待客了。農家的小雞就是個小錢罐,大半家用都指望從雞屁股裡摳出來呢。
季山聽大女兒這麼說,又有些猶豫了,抱歉的望着小女兒就想反悔。
季秋實在無法就只得耍賴了,扯了老爹的袖子撒嬌,“阿大,你就答應吧,我就今日去一次,回來就跟着阿姐好好做活兒,好不好?”
季禮最是疼妹子,見此就幫腔道,“阿大,讓幺妹去吧。家裡還有土坯,中午吃了飯,我自己就把雞窩壘好了。”
季山果然立刻就道,“那好,杏兒就領你妹妹去城裡走走吧。”
季冬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抱怨道,“成,你們都是好人,就是我一個壞人。”
“不是,不是啊。”季秋趕緊跑去抱了姐姐的胳膊,討好道,“阿姐對我最好了,我最喜歡阿姐了。”
季冬伸手再妹妹頭上拍了拍,心裡也是疼惜不已。季秋如今都已經十三歲了,但自小身子不好,倒同人家十歲的孩子身形差不多。她也確實不曾去過城裡,今日就當帶她散散心了。
“那好吧,我正好繡了幾雙鞋墊,拿去一起賣了。”
“太好了,阿姐趕緊換夾襖。”
季老爹父子笑着扛起鎬頭走了,留下季冬給妹妹找了一套半新的青色罩衫套在老舊的夾襖上,趁着下邊褐色的布裙,看着倒是乾淨利索許多。但是再往妹妹頭上戴頭巾的時候,她卻死活不肯。
季冬無法,只得麻利的同樣套了件藏藍的罩衫兒,然後把頭巾塞進籃子裡,帶着妹子出了門。
姐妹倆一路出了村子,許是家家戶戶都在田裡忙碌,倒也沒遇到什麼人。待得走出三里路上了大道,這才零星遇到幾個路人,有推着獨輪車的漢子,也有騎着毛驢趕路的婆娘。
季冬拎着籃子,還要爲妹妹擋着風沙,沒一會兒就走的氣喘吁吁。季秋也是累得恨不得把舌頭吐出來,若不是心裡有進城尋找財路的想法撐着,她真想掉頭回家了。
許是姐妹倆今日運氣旺,又走了二里路,大路上就踢踢踏踏走來一輛騾車。車身罩了簇新的青色油布,拉車的騾子也是三四歲口的壯實牲口,腳下輕快又利落,看得路人都是羨慕不已,那趕車的老漢得意的擡了下巴,笑得眯了眼。
季冬想要拉着妹妹避到路旁,不想季秋卻是走過去攔了騾車。
“大伯,您這是進城嗎?我和阿姐趕路去看家裡的大兄,您若是順路,捎我們一程,好不好?”
趕車老漢聞聲,扭頭一瞧路旁站了兩個閨女,眉眼清秀,都梳着辮子,穿着罩衫,但許是吹了許久風沙,稍顯有些狼狽。特別是說話的小閨女,臉色有些蒼白,但笑起來臉蛋又有兩個酒窩,眼巴巴看着自己,模樣很是嬌憨。
他想起遠嫁的幺女,於是就痛快應道,“上來吧,閨女。正好順路!”
“哎,謝謝大伯。”
季秋胡亂行了一禮就跳上了騾車,留下季冬想埋怨妹子大膽,但到底跺跺腳也上了車。
有了代步的騾車,終於不必依靠兩條腿了,季秋很是歡喜,一邊望着路旁泛着淡淡綠意的黃土坡一邊同老漢攀談。
老漢姓周,家裡就住在柳樹溝南邊的村子,家裡的閨女嫁的好,給夫家又剛生了個大胖小子,女婿歡喜來報喜,順便帶了這輛騾車算是孝順岳丈的。
甘隴這裡,家家戶戶幾乎都在溫飽線上掙扎,馬匹幾乎看不到,若是有個驢子代步或者乾點兒雜活,那就是日子過得好的了。周老漢得了這騾車,當然是萬般歡喜。這會兒聽得季秋問起,就打開了話匣子。
末了抱怨道,“我這女婿也是個傻子,送了這騾車也沒什麼大用,還不如給家裡留幾兩銀子呢。”
季秋見老漢眼角眉梢都是笑,就順口應道,“周大伯,你家姐夫可不是傻子啊,他這是給大伯送了條財路呢。您看,這十里八村的,每日都有人要進城,但走路實在辛苦。您每日趕着騾車跑上一趟,誰要搭車就收一兩文錢,人家得了方便,您一月也有幾百文進項,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等季秋說完,周老漢就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哎呀,正好家裡的地也不用我拾掇了,出來轉轉還有銅錢拿,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事了。”末了又誇讚季秋,“你這閨女真是聰明,怎麼想出這麼個好主意?”
季秋眼珠兒轉了轉,有些後悔方纔說話沒注意,趕緊補救道,“我也是走累了,胡亂琢磨的。周大伯覺得好就趕緊把這生意張羅起來啊,以後我和阿姐再進城就輕便了。”
“成,大伯今日承你的情了。以後你們進城就做大伯的車,保管不收一文錢。”周老漢豪爽的一揮手,也沒繼續追問下去。
季秋衝着同樣一臉疑惑的阿姐吐吐舌頭,照舊傻笑矇混過去了。季冬沒有辦法,又有外人在跟前,只得在妹子背上不輕不重掐了一記,心裡琢磨着妹子這場病過後,真是比以前聰明多了。
季秋還真打算以後常進城,這會兒得了周老漢的許諾,索性把現代公交車的那些章程選了些合用的說給老漢聽,比如定點出行和回程啊,上車收費啊這類的,聽得老漢連連點頭,讚不絕口。
這般,一老一少聊得熱火朝天,不知不覺就到了甘沛縣城外,周老漢要去北城門附近,季安做活兒的燒雞店卻在城南,兩姐妹於是就下了車,別了老漢又改了步行。
甘沛縣城佔地不大,城牆是糯米混合了麥秸和黃土堆砌而成,常年被風沙吹拂,很是有些千瘡百孔的狼狽。但周邊百十里只有這麼一座城池,來往西域的商隊都要經過此處,加者進城買賣的百姓,城裡街路倒也人來人往,很是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