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袍的青年與白衣的姑娘一前一後地隨在兩位如花侍婢的身後,青銅門過後便是殿宇林立,一排一排隱在雲海裡,本是普通的房子普通的樓,在霧氣遮障之中,難免添上了些獨屬於仙家的神秘味道。
只不過一切看在蘇顏的眼裡,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景兒。
她蘇顏也算見過大世面的姑娘,大眼一瞧便瞧出這裡的壯麗全是堆砌出來的。
不過是樓高了些,卻只高出了一兩層,房子大了些,卻也只大出一兩間,路是挺寬,也不過是比別處多用了幾塊青磚,古木高了些,卻也沒有高出另外一棵樹的高度,這着實沒有什麼可講。
而若說有什麼地方讓她覺得應當講一講,大概是前方帶路的那二位,不知是什麼作祟,看向她的眼光,總覺得透着絲絲縷縷的古怪。
而且,此時走在她身邊的是素有天界第一美男子之名的白逸,她們要看也該看這隻美貌的狐狸,作何總偷瞄她一個姑娘?偷瞄她也就罷了,作何在偷瞄她之後又自脣角勾出一抹譏笑?
不會是在嘲笑她姿色平平也敢走在白逸身邊吧?
這樣一個讓人腳底生寒的想法甫一蹦將出來,就惹蘇顏止不住打了個寒噤,哀怨地覺着自己身上壓的大氅也不能驅散由心底蔓延而出的寒意。
於是,因這個想法而有一些心灰意冷的蘇顏,一邊沉重地邁着步子,一邊同白逸小了聲道:“你覺不覺得我走在你旁邊有些多餘?”
白逸自然不大明白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從何說起,也不知身畔的姑娘方纔已在心裡百轉千回了一回,帶了一些疑惑嗯了一聲,尾音上挑,帶着慵懶的隨意。
而發問的姑娘延續着方纔的悶悶不樂,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吐出一口白氣道:“也沒有什麼,我隨便問問。”
白逸只當她是緊張,勾脣笑笑,安慰她道:“你信我便是。”
那時的蘇顏還未察覺,白逸已經將自稱從“本君”換成了“我”,語氣也親暱了許多,不過遲鈍如她,怕是一時半會兒也察覺不到。
“我自然信你,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到了南荒,如今又跑來了崑崙。”說完又做出一副全仰賴你了的樣子,照着他的肩拍了拍,“全靠你了,你可要靠點譜啊。”
白逸眼角驀地跳了跳,望着那搭在自己肩上的玉蔥般的手指,半晌之後才悠悠道:“丫頭,你這樣說,我會理解爲你在託付終身。”
蘇顏的手僵了僵,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怎麼能將白逸當成龍二來對待呢,慌忙將手收回來,尷尬地在胸前搓了搓,閃躲着他的眼光:“你想多了。”
白逸好整以暇望着她,眼睛眯出了一彎笑意:“嗯?”
蘇顏含蓄而真誠地解釋:“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逸不依不饒:“那是怎麼個意思?”
蘇顏不願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乾脆道:“沒有什麼意思。”
白逸望着她不置可否,突然有一些冷漠地開口:“那便好,丫頭可別忘了自己身份。”
蘇顏一怔,卻馬上意識到白逸爲何突然之間變了張臉。
他們說話聲音雖低,一舉一動卻逃不過領路之人的眼睛,白逸這是在提醒她不要在這二人面前大意。
想起白逸此番不過是來下個棋,卻打扮的像是要赴誰的大婚,值得他這般莊重對待的主,地位怕也不輸司塵他爹吧……
莫非是……
蘇顏的猜測在片刻之後得到了迴應。
想來南荒君上的名頭也夠響亮,又是自家主人的座上之賓,蘇顏也由此沾了白逸的光,被恭恭敬敬地請進了被高大梧桐木環繞的某座別苑。
別苑花園的白玉亭中,有人正煮着茶在等,一襲緋衣,在春光裡明麗而張揚,如同由上好的玉石精雕細琢而成的眉眼,在茶煙裡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復又清晰。
蘇顏隨着白逸走近,看清等在亭中的人是誰之後,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暗自嘆道,自己這棵榆木腦袋,就算是敲開來怕也想不到這一層緣由吧——白逸先前貼心地爲她變了妝,哪裡是爲了助她擋桃花,如今看來,分明是爲她擋災的。
只是,在看到雲洙的那張妖豔而精緻的臉時,她發自內心想謝謝白逸他全家。
這雲洙,不在她鳳家好生待着,盡享她的榮華富貴,跑來崑崙冒充什麼主子?
正在隱忍着十二萬分的納悶,白逸的聲音已經傳入腦海,而他極爲冷靜地抖出的這個消息,則更加驚出了蘇顏一身冷汗:“雲洙姑娘可是百年前被明媒正娶迎進門的,如今當算作崑崙正牌的主子。”
蘇顏啞了片刻,終於在腦海中顫着聲回問道:“那到底是誰……誰娶了雲洙啊?”
白逸回道:“這還用說嗎,自然是前些日子接任了天狼君上的那一位。”
蘇顏持續着震驚:“你你你……你說的可是司塵?”
白逸眯眼瞧她:“直呼崑崙主人的名諱,是不是不大妥當?”
蘇顏孤疑:“司塵他爹駕崩了?”
白逸默了一默,道:“先君與先後避世雲遊,於百年之前禪位給了現任上君,也就是之前的司塵少君。”
蘇顏絕望:“你來之前也沒告訴我司塵繼位了,也沒告訴我雲洙嫁了他啊……”
白逸答的淡定:“是這樣的。”望着她道,“我怕你承受不住。”那副表情卻告訴她,他明明是故意的。
蘇顏恨不得將他那張面具撕下來,卻也只得強忍住咬牙切齒,讚道:“神君還真是善解人意啊……”
正在用腹語與白逸天人交戰,就聽到耳邊響起熟悉的腔調。
緋衣女子的招呼是衝着白逸去的,神情上帶着一貫的高傲和冷靜,卻也夾了些許柔媚,聲音入骨的甜膩:“許久不見,白逸君竟還是如玉的一個人。”
白逸立在那裡,淺笑着回禮:“鳳家姑娘纔是風華不減。”
寒暄兩句,便互相讓到亭中石座上,蘇顏聽得雲洙落座前嬌笑道:“白逸君應約而至,奴家好生歡喜。”
蘇顏卻怎麼也歡喜不起來。
是啊,當年她便是不喜歡這個女子的,如今知道她同自己頂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便更加不喜歡,她說的每一個字每個表情她都能找到討厭的理由,唔,雖然那張臉確實稱得上天姿國色,她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承認雲洙其實長得很養眼這個事實。
當然,除了莫名其妙的痛恨以外,心裡的一個角落也相伴而生了這樣的念頭——原來,那個說過討厭自己的司塵所喜歡的人,卻正是這樣的模樣啊。
可是仔細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討厭的人是這個樣子,那麼喜歡的人自然是同討厭的人完全不同的樣子。
蘇顏想,將她與雲洙放在一起,只要是長了眼睛的,大體都能看出她們兩個是站在兩極的。比方說她自小喜穿白衣,而云洙卻總是緋衣紅袍,她面容冷淡清秀,雲洙卻是熱情妖冶,她性情上頗爲內斂,能忍旁人不能忍之事,尤其不喜同人爭執,雲洙卻彷彿故意要同她對着幹,遇事總要與人爭個高下。
由此,也可以推斷出司塵爲何會選雲洙做自己的君後吧。
可是……蘇顏心中卻也存了這樣的疑慮:像雲洙這樣的人難道真的那麼輕易便能放下一段感情嗎,她當真那麼輕易便放下了帝君,選擇做司塵的妻子嗎,她不信她是那般灑脫的人,還是說,她其實只是爲了要忘記帝君,才選擇了同司塵在一起——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司塵其實也挺可憐。
正在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忽然聽到雲洙的聲音:“這位姑娘瞧着面生,似乎不是白逸君宮裡的……”
蘇顏心想這都被你瞧出來了,真是汗顏呢,眼睛卻匆匆找到白逸,朝他拋出個求助的眼神。
無論怎麼說,現在他們都是連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他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收到她傳遞的信息,白逸果然不慌不忙替她回道:“哦,她是新來的,你自然不認識……”頓了一下,將臉轉向蘇顏,道,“小白,還不見過雲洙女君。”
呃,你才小白,你全家都小白。
雖然不大樂意接受白逸亂起的名字,卻無奈於此時的沒有餘地,只得僵着表情,衝雲洙行了個淺禮:“奴婢小白……見過女君。”
雲洙上下掃了她一眼,目光最終停在了她面上,只見雲洙細眯了眸子,像是要在她臉上發現什麼似的,她被瞅的尷尬,匆忙垂下頭去,眼角的餘光發現雲洙的神色有一些奇特,忙將頭垂的更低,心道難不成被她發現了?白逸的易容術沒有這般不濟吧……
僵持了良久,才聽雲洙評判一般道:“不得不說,白逸君的這個女侍,有那麼些……”似乎是在斟酌詞句,蘇顏擰了眉頭想,好像給她的容貌找個形容詞很困難似的,終於,雲洙挑了這個詞講,“有那麼些特別呢。”
白逸笑答:“真巧,本君第一次見小白,也是這麼覺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