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以後如月跟着胤禛去了幾次十三阿哥府邸,劉文林每半個月的蜂針療法很有成效,希望一切都能好起來。
圓明園那夜之後,如月的心安定下來,不論誰說什麼她只是用微笑迴應,即使是面對年明月她也不再有憤懣之心了,嫉妒麼,還是有一些的,如月遺憾的想自個兒到底是個俗人。心定下了,眼睛也能從男女的事上移開,看到其他一些沒有注意到的事。
弘時在如月這裡的課外溫習變的努力起來,同時他的身上隱蔽處有了較輕的傷,忍了幾次後如月不得不去詢問,“到底怎麼回事,三阿哥可是跟誰打架了?”
弘時先是不承認,在被如月威脅要褪去他的上衣後,這孩子才害怕起來“我只給你說,你可不能告訴任何人啊。在練布庫的時候,用力大了些。不過都是小傷,沒事的。”
如月打量着他,突然伸手在男孩的腰上戳了一下,後者立即捂着腰叫出了聲,“你騙旁人可以,騙我還差的多。布庫我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下手這麼重,嗯,讓我想想。”弘時最怕的就是琅格格說讓我想想,她每次這麼一說幾乎都能想到真相,於是他立即接話道:“你別想了,我說就是。是被鄭諳達摔的。”
如月揚眉疑惑道:“哦,那你是想說師傅教的嚴厲?對你好麼?”見弘時不吭聲,她眼珠一轉就道:“難道不該是哪個阿哥看你不順眼,就出手教育你了?或者自己不好動手就讓和自己親近的師傅代勞了?”
弘時訕訕笑了:“琅格格,你怎麼……”
“我怎麼什麼都知道啊?好吧。讓我再想想,跟你同齡的阿哥就那麼多,和你好的也就那麼多,那麼剩下的……嗯。除了你,其他人怎麼樣,弘昌沒事吧?他比你還弱些。”
弘時吃驚的睜大了眼。他支吾着臉都紅了,“你真厲害。他是比我傷的厲害,不過他比我狠,對師傅的時候沒法子,可對弘晸時,他贏了,不過是咬贏的。嘿嘿。”
如月黑線的去想當時的情景。又想到胤禟要是看到自家兒子身上的牙印會有怎麼樣的表情。她摟住弘時道:“那你想贏嗎?想不被打趴在地,被人嘲笑嗎?”
弘時被如月帶着挑釁的眼注視着,想起當時的慘狀,小小的復仇之火燃燒了起來,“嗯!我一定要打敗弘暟!”
如月笑着撫了撫他的頭。“那麼我們就要抽時間再去學習武術了,哦,對了,你沒跟弘春對上?”
弘時小臉一紅,“他太厲害,我們都不是對手,也就是弘曦能抵抗一會兒。”
“哦,不是一個等量級的。”新春時如月是見過弘春的,雖然只有十五歲可那小子的氣度跟他爹一個樣子。胤禎的兒子即使不是幼虎也是隻狼崽子,這些文弱派的自然不是對手,“哦,那弘暄呢?”
弘時撓撓頭道:“雖然他是十叔的兒子,不過跟我的關係挺好的,我們對陣時都不下狠手的。”
如月拍拍他的背道:“好了。跟誰交好是你的事,自己處理。不過現在我得處理你的傷。”
弘時腰上的傷沒有想像的嚴重,看來師傅們下手還是有分寸的,要是嚴重的話,就算弘時再怎麼懇求她也是會告訴胤禛。如月給弘時擦的是琅家自制跌打藥酒,不過之前他顯然也是有處理過的,一問竟是這幾個小的互相擦的,用的還是弘暄偷拿家裡的。這麼小就要在無逸齋裡鬥心眼,看着弘時纖弱的背,如月暗道可憐,不過這小子到現在都放不開……你才十歲而已,害什麼羞啊。如月好笑極了,她故意揉的用力了些,弘時哎呦一聲,回頭哀怨的看了一眼,“您別下手這麼重啊。”
這邊剛偷偷摸摸的處理完,就聽門口玉煙大聲說道:“見過年側福晉。”
弘時一聽這聲音立即彈跳起來,迅速的收拾好衣服,整理了頭髮,旋風一樣坐到書案那裡去了。如月看得目瞪口呆,好笑着也起身把藥瓶子收了,正拭着手,年明月就在玉煙的引領下嫋嫋走了進來。這位今日穿了件寶石藍繡番蓮樣子別緻的氅衣,畫着淡妝,塗着丹蔻,烏雲般的頭髮上簪着一大朵紅豔豔的絹花,很是提神。她似乎沒想道弘時也在,略有詫異的道:“我來的不巧,三阿哥在溫書啊。要不,過會兒我再來?”
如月還沒說話,弘時就起身見禮後道:“不必了,我已經溫完書要走了。”說着他就開始拾掇桌案,如月看到這位小爺的脖子都紅了,只是低頭胡亂的往書箱裡放,如月喊了聲:“阿疏。你家爺要走了。”在外候着的哈哈珠子低着頭進來,接過了弘時的手,迅速收拾完畢後。主僕二人再次施禮,弘時飛快的看了眼年明月急匆匆出了門。
“三阿哥走的好急,出什麼事兒了?”
“大約是擔心李側福晉吧。”
“瑤姐姐的身子還沒有好利索?讓太醫來看看麼。”
“說是老毛病,府邸的大夫就可以了。年側福晉,您請坐。”年明月一坐下,玉煙就把茶果端上來了。
“您來是有什麼事兒?”
“沒事兒就不能來看看你,雖說來了也有大半年了,也有很多東西不熟悉麼。前幾日王爺見我習字,就送了我一方印章,是他自己刻的,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王爺喜歡這個。我呢也想投其所好,就也開始學。不過這好像挺難的,聽府邸的下人說姐姐擅長,就前來請教了。您可願收我這個徒弟麼?”
玉煙的心一動,她看着如月,後者也沒吃驚或是爲她話裡的意思氣惱,淡笑道:“授徒不敢當,我也只是學了些皮毛。互相切磋吧。擇時不若撞時。就現在吧。”說着她就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很大的木匣子,打開后里面放着整整齊齊的印石原胚和刀具。她取出一個花乳石道:
“您試試手。”
年明月沒想到她這樣立竿見影,原想好的措辭都用不上了,她笑道:“姐姐演示一下?”
如月側頭看了她一眼。也不廢話,坐下後也不思索便運刀開始雕刻,年明月在家時也常見父兄雕刻。只是她體弱手力不足,也不愛碎屑弄得手髒故此不愛。現在爲了討好胤禛,她卻是不得不學,特別是知道琅如月除了書畫也善此道,好強的女子自然是不願甘居人後的。看着琅如月運刀的快慢,年明月雖是初學,但她是個聰明人。也能看出來她是好手,至少自己得用上一兩年才能趕得上,她這樣想着,眼落在沒有關上的抽屜裡。那裡放着畫,年明月看到最上面的是肖像。她只能看到下半幅,看服色是個男人,但是好像不是本朝人……她的心一動,瞬間想起省親時二哥說過的關於琅如月的事來。
少時她住在江寧,交友甚多,也曾着男裝遊走於江湖,和不少少年公子的交情很深,進京後跟十三阿哥的關係很好,當年十四爺也爲她大鬧過永和宮……這難道不是個好機會麼。若不是王爺而是其他人……年明月想到這裡,就指着抽屜道:“姐姐,那是什麼?”
如月停了手,回頭看過臉色有些古怪道:“哦,就是一些練習的畫作。沒什麼好看的。”說着她就要去推抽屜,年明月湊上前拉住她的手。“我也略通繪畫,這畫的顏色很特別,不若讓我欣賞欣賞?”
如月還是很古怪的表情,見她踟躕,年明月更加篤定其中必有蹊蹺,於是就笑的更加燦爛道:“求您了,就讓我看看麼。”
二人離得很近,都能清楚的看到對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如月忽然就鬆了手,年明月取出了那一張畫,這一舉就是半天,如月同時道:“哦,這是運用了西洋的素描技法。所以和傳統的國畫有些區別。”
年明月慢慢把畫放到了桌子上,她對着如月一笑,“姐姐畫的真好。”
如月低頭繼續刻章,很快她就完成了,吹去了碎屑,把印章在紅泥上蘸了蘸,又取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於左下角蓋了下去。篆體的圓明兩個字就出現了。
年明月拿過來看了看,“這字是臨董其昌的?姐姐真是大才,小妹自嘆不如。”
“有才的不是我,是王爺。我倒是覺得詩中之意更有味道,真值得太多的人去細細思量。”
年明月嘆了口氣道:“這首詩我也曾聽王爺誦讀過,真真是有大心智的人才會做的出。現下聽說京師的人都在說王爺是真要做閒人去了。”
“這也挺好的。”如月笑了笑,“哦,年側福晉這印章的事……”
“算了,我想我沒有這個本事能學會。您忙着,我走了。”
如月送年明月出了門,玉煙繼續送她出雨桐院的大門。如月折返回來,重新坐下,她一手拿畫,一手拿着詩,嘆了口氣又笑了笑。
左手的畫畫的是胤禛穿着漢人的文士服,捧着本宋史,看着繪畫者的方向,略帶笑意的眼睛,微微上揚的嘴角。右手紙上寫的是胤禛年後隨駕遊寺時寫的非詩非文:
你道我終日裡笑呵呵,笑得是誰?我也不笑那過去的骷髏,我也不笑那眼前的螻蟻,第一笑那牛頭的伏羲,你畫什麼卦,惹是招非,把一個個囫圇圇的太極兒弄得粉花碎。我笑那吃草的神農,你嘗什麼藥,無事尋事,把那千萬病根兒都提起。我笑那堯與舜,你讓天子。我笑那湯與武,你奪天子。你道沒有個旁人兒,覷覷破了這意兒,也不過十字街頭小經紀。還有什麼龍逢比干伊和呂,也有什麼巢父許由夷與齊,只這般唧唧噥噥的我也,那裡工夫笑着你。我笑那李老聃,五千言的道德,我笑那釋迦佛,五千卷的文字,幹惹得那些道士們去打雲鑼,和尚們去敲,木魚,生出無窮活計。又笑那孔子得老頭兒,你絮絮叨叨,說什麼道學文章也,平白地把好些活人都弄死。往往往,還有一笑。我笑那天上的玉皇,地下的閻王,與那古往今來的萬歲,你戴着天平冠,穿着袞龍袍,這俗套兒生出什麼好意思。你自去想一想,苦也麼苦,癡也麼癡,著什麼來由,幹碌碌大家喧嚷嚷的無休息。去去去,這一笑,笑得那天也愁,地也愁,神也愁,鬼也愁。那管他燈籠兒缺了半邊的嘴。呵呵呵,這一笑,你道是畢竟的笑着誰。罷罷罷,說明了,我也不笑那張三李四,我也不笑那七東八西。呀!笑殺了他的咱,卻原來就是我的。
如月看着亂詞自語道:“這不是臨董其昌的字啊,年側福晉。”(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