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琬只休假一日,故未時初刻她就要趕往與關陽縣相鄰的通許縣,再乘同窗何矜家的驢車回工學堂。
葛氏包了兩塊荷葉棗餅給華琬,面無表情地說道:“去吧,路上餓了當點心。”
華琬朝葛氏躬了躬身,將餅子一起收到書簍裡,正同葛氏道別時聽見院外有人在輕聲喚她。
葛氏撇撇嘴道:“這香梨不是被她爹扯回去了,竟還能過來。”
華琬到了院子,就見香梨緊張兮兮地抱着半簍子蝦,看到華琬歡喜道:“琬姐姐,這半簍蝦是你的,也不知我爹爲啥同李叔發脾氣,他們長輩鬧不愉快也就罷了,憑甚不讓我來找你玩兒,害我還得偷偷摸摸地跑出來,琬姐姐,你快將蝦倒缸子裡,我得快些趕回去,免得被發現了要挨訓。”
“嗯!”華琬見狀也不推辭了,趕忙讓葛氏將蝦收起,再將空簍子還與香梨,華琬掏出木梨花,“香梨,這是香樟木雕的,送你了,我還用線纏了百福結,可以將木雕系在腰上。”
香梨驚喜地接過木雕,“好漂亮,琬姐姐越來越厲害了。”
香梨興奮地拽住華琬手腕,拿到木雕後反而捨不得走,想與華琬多說說話,又擔心被爹孃發現她私下跑來找華琬,愣是急得抓耳撓腮起來。
華琬抽出手,笑道:“香梨你快回去吧,我也得回工學堂了。”
香梨將木雕藏進懷裡,點點頭,“琬姐姐下次回來,長輩間的氣大概就消了,我再來尋琬姐姐玩。”說罷香梨轉身跑出了小院。
當華琬趕到通許縣時,同窗何矜家的驢車也恰好行到。
何矜與林馨一般,其父親是通許縣頗爲出名的員外郎,在京郊有一片莊子,其中一塊黑土地長出的櫻桃珠圓紅豔,有‘如珠不穿孔,似火不燒人’的美譽,乃進獻天家的貢果。
驢車行在官道上,一溜的蔥翠被匆匆行旅揚起的塵土蒙上一層淺灰,驢車搖搖晃晃,華琬閒得無趣,與何矜聊起增賦稅一事。
何矜神色淡淡地聽着,華琬本以爲何矜亦會同情鄉民一二,不料何矜只是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這有甚,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罷了。”
見華琬一臉驚異地瞪着她,何矜翻了個白眼,“你這是佔着便宜還賣乖呢,你自個兒想仔細了,如今在工學堂可是衣食住皆不愁?還有平日在學舍時用的那些兒金玉木料,哪樣不是錢兩?你以爲這些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這些可都是來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不過將來我們當中學成的人,又將爲天家所用,所以賬不能算在我們身上。”
華琬抽了抽鼻子,心下一片惶惶然,何矜所言正在理上。
“若你真要同情,便將你每月得的百文錢送鄉民們抵稅,只可惜那百文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千倉一粟罷了。”嘴上說着何矜還不罷休,順手拎起了華琬掛在胸前的一塊雕了涼亭山水紋的牌子,那牌子先前是被華琬藏在衣襟下,不想這會露出半塊被何矜瞧見了。
“你身上的這牌子亦是用百姓的……”何矜止住話頭,嚥了口口水,手一鬆牌子落回華琬胸前,原來她瞧清了牌子質地是塊竹片,竹子生得漫山遍野,花樣兒又是華琬自己鏤刻的,不能算佔便宜。
可話不能說半截子了,何矜伸手露出自己手腕上的青藍雙色玉線手繩,手繩上穿了三顆打磨功夫不足、尚有棱角的小玉石,不以爲意地說道:“工學堂裡不需的廢角料對於百姓而言也都是寶。”
華琬摩挲着自己的竹牌,沉默半晌後說道:“你的手繩編得很漂亮呢。”
“能進工學堂的哪個沒點真本事?”何矜將身上的秋香色衫裙撫順了,靠回草墊子上,懶得與華琬說理,華琬也神色鬆萎的不再開口說話。
申時中刻,驢車將二人送至工學堂,華琬向何矜道謝後回到舍間,另三人也已回來了,正圍在一起商量着什麼,桌案上還擺放了四隻約莫三寸內徑的薄銅胎粗胚。
華琬放下書簍好奇地湊上前,“這是博士新交辦的功課?”
林馨將華琬牽到身邊:“可不是,我們要開始練習掐絲、打磨、燒藍甚的,阿琬,你說我和如英姐想去文思院,練這些也就罷了,可你與芷蓉是要去凝光院做首飾的,學了有何用處。”
華琬執了一隻薄銅胚仔細端詳,聽言淺淺一笑,“此言差矣,掐絲、打磨等不論在制首飾或是器物上,俱是最重要的基本功之一,自然要好好學並勤加練習了,至於琺琅雖不用凝光院親自燒製,可還是要能辨別了好劣,多學終歸沒錯。”
“好好,你說的對。”林馨輕輕推了把華琬,又發愁道:“哎,也不知能繪製何圖案,掐絲工藝我都不會,複雜的肯定不行。”
在掐絲前得先用狼毫、炭筆與刀筆將圖描在銅胚上,華琬略思索片刻,同林馨說道:“若不熟練確實不能一開始便制太複雜的,馨姐姐,你可有考慮過歲寒三友圖,單那竹中窺落日一景便是極好的。”
林馨正要撫掌道好,王芷蓉高聲道:“我早打算繪竹子了,你們別搶我的!”
“先纔不吱聲,偏等了阿琬出主意後才說是自己的,真欺負人。”林馨不滿地嘀咕。
“多的就是圖樣兒,芷蓉繪竹,馨姐姐可雕梅,再添上只喜鵲做了‘喜上眉梢’可好?”華琬眯着眼又出了個主意。
“‘喜上眉梢’比翠竹討喜,想來陸博士會滿意。”林馨略帶挑釁地乜王芷蓉一眼,帶上自己的薄銅胚,牽了華琬去另一處。
離王芷蓉與謝如英有一段距離後,林馨低聲央求道:“阿琬,你前兒雕的木簪很是好看,改明兒雕了送我一支吧。”
“嗯,好的。”
“對了,阿琬你可知曉丙舍的董月蘭?”林馨雖在詢問華琬,可壓根未給華琬回答的時間,呼吸間便接下去說道:“前兒她得了一塊紋理極密,光澤如綢緞的紫檀木,聽聞你雖剛來工學堂,可木雕技藝卻已嫺熟,便想請你替她雕一支荷花紋的檀木簪,若能加上兩隻鴛鴦就更好了。”
“可以的。”華琬讀過一些關於紫檀的摘記,但未雕刻過紫檀料子,心裡頗爲期待,壓根未多想,一口答應下。
……
在銅胚上繪景、掐絲,非三兩日的功夫,華琬在製作銅胚琺琅之餘,將林馨央求的兩支木簪子雕成了,那紫檀木香味芬芳醇和,聞之令人平氣清心,華琬品之十分喜歡,更猜測這紫檀木存放有數十年之久,頗爲珍貴。
就在華琬將銅胚上的掐絲鴛鴦滿池嬌景填完色時,她爲董月蘭雕的紫檀簪惹來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