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一日,她對着爐火煮茶坐了許久,久到腿都坐麻了,纔想通了。
她抱着爲自己爲周顧好的想法,一意孤行不顧他反對地退了與他的婚事兒,強硬霸道至極,冷血無情至極,沒心沒肺至極,她自認爲沒有做錯,不過是相識一場,區區月餘,些許微薄感情,能當飯吃?能要得了命?所以,她沒給自己留退路,遇到夜歸雪後,更沒給自己留反悔的餘地,果斷地接了他遞過來的兵符。
她大步往前走,走一條與周顧相背離的路,就沒想過再與他有什麼糾纏。
所以,當週顧滿身鬱郁,頹喪煎熬、啞着嗓子,眼尾通紅地看着她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也許自己錯了。
她低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周顧。
她把沒心沒肺發揮到極致,卻忘了那個少年,他本身是一塊璞玉,前往江寧郡之前,一直待在東宮伴讀,讀的是聖賢書,學的是治國之理,心中是有乾坤志向,但於兒女情事,卻是白紙一張,哪裡經得起她的小算計和試探?
所以,她輕輕幾筆,於她來說,是隨意塗畫,但於他來說,卻是洗不掉的墨跡。
她壞了一個人的前路,是不是要對他負起責任?
可她要怎麼負責?
她看着夜歸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坦言道:“因爲周顧,但也不全因爲他。”
每次面對周顧,她都會有一種隱約的不敢冒頭的想法,若是當初早知道……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周顧對她放不下,她當初還會不會果斷地接了夜歸雪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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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當是不會的。
既不會,還來不來得及糾正?
夜歸雪臉色微白,“週四公子做了什麼?讓你對自己的選擇,改了主意,產生了悔意?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嗎?”
蘇容搖頭,坦誠道:“歸雪,你很好,於我來說,處處合宜。論聲望,你名動天下,論品性,伱萬里挑一。無論出身、地位、能力,家世,你都是我前往南楚的不二人選。更何況,還有十萬兵馬甘願給我做聘禮。初見你時,我便清楚地知道,只要我不傻,我就該接你的虎符。你我相處這麼長時間,你也能感受得到,接你的虎符時,我是下了決心的,與你相處,也用了十分真心。”
話語一旦開口,便順暢好說了。
她對上夜歸雪的眼睛,無奈地嘆氣,“但是,哪怕我心硬如鐵,堅如玄冰鑄造,也忍不住,想對一人心軟。只要他站在我面前,看着他的模樣,我便忍不住心軟。如今心軟,若當做小事兒,不當回事兒,不以爲然,將來興許便會成爲大事兒。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我會忍不住隨着他發瘋,傷人害已。”
她深深無奈,“那樣的話,他將陷入衆矢之的,而我則背上背信棄義的罵名。所以,我不能容許將來有朝一日,周顧變成千夫所指,而我變成萬人唾罵。”
夜歸雪隱隱明白了,“週四公子、他……”
蘇容點頭,誠然道:“他放不下我,寧願捨棄老護國公與東宮對他的悉心培養,放棄將來太子輔政之臣的青雲之路,打算隨我去南楚,且心意已決,十頭牛都拉不回。”
夜歸雪抿脣。
“他說不破壞我與你,只想陪着我,幫助我,但我又怎麼忍心?”蘇容捻了一下手指,指骨被她捻出了一片紅色,她無奈道:“周顧那人,骨子裡其實是十分驕矜自傲的,在明知你我有婚約的情況下,還去爲不能爲不可爲就連自己都覺得不恥有違教養之事,我又豈能無動於衷?我這人,不是什麼好人,從小到大遭遇刺殺無數,我自認爲已無堅不摧,沒有什麼東西是我放不下的,但偏偏,他卻有這個本事,讓我心軟。”
她用力地揉揉眉骨,額頭也被她揉成了一片紅色,她繼續道:“歸雪,我這人很混賬,也很唯利是圖,不計後果,我說了我不是什麼好人,這麼長時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對於對手,大皇子等人,我可以黑吃黑,也可以面不改色殺人不見血,對於親人,也從小將哥哥及幾個姐姐欺負到大。若換做任何一個人,不是你站在我面前,我大約就是利用到底,利用你回南楚,利用你坐穩王儲之位,利用你掃清一切障礙,再利用你高坐金鑾,然後,用完就扔。反正,我黑心黑肺。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你這麼好,我不忍拿任何齷齪對你辜負。所以,我想對你坦誠,也同時想與你商議,你看我們二人,是不是除了做夫妻,還有另一條走?”
夜歸雪看着蘇容,面前的姑娘,一雙眸子真摯,一番話說的坦白,可見當真是肺腑之言,且已經過深思熟慮,纔會到他面前,說了這麼一番話。
這一番話,是他沒料到的,讓他覺得難受。
他從十三歲,到十八歲,用了五年的時間,每一日,都在準備做她的王夫。卻是從沒想到,她會不需要。
他過於自信了。
他低聲道:“還我兵符,等於退我婚約嗎?”
蘇容點頭,“是這個意思,畢竟你我只交換了信物,未曾立下婚書。”
“就沒有一種可能,你這麼理智的人,些許情意,在你眼中,不過雲煙,即便週四公子爲你做多少,你也冷靜極了,知道自己要什麼,不會陪着他發瘋,不會有你設想的那一日。而他如今想必還不成熟,久求無果,自會放棄。”夜歸雪看着她,“或者,還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如今不過是年少,心性不定,如今喜歡你,放不下你,不過都是不甘心作祟,興許有朝一日,求得圓滿,便不會珍惜了。”
蘇容不反駁這話,點頭,“興許都有可能,但是我們誰都不知道以後,你說的有可能,我說的也有的可能。”
夜歸雪點頭,抿了抿嘴角,靜默片刻後,與蘇容打着商量,“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答應退婚,兵符你拿着。我會稟明王上與我父親,但不要告訴週四公子。你既給週四公子一個機會,也給我一個機會。能對一個人心軟,是不是也可以多一份心軟?”
話落,他輕聲道:“作爲條件,我回去勸說父親,夜家依然支持你,唯你之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