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
“快,別跑了這老賊!”
金聲桓部將蓋遇時,揮舞手中短槍吼道。
在他四周燈火通明。
夜幕籠罩下的襄陽街道上,不計其數的士兵洶涌而前,他們端着長矛和火繩槍,拎着刀和盾牌,在那些奮勇爭先的軍官帶領下,帶着亢奮殺向前方。而同樣的洪流還有很多,整個襄陽城內一片喊殺聲,這一道道洪流匯聚的目標,則是城內堪稱制高點的鎮南樓。
也就是昭明臺。
那裡是金聲桓的戰時指揮部。
話說龍興天子還想金聲桓在襄陽堅守半年?
開什麼玩笑?
他想他手下將領還不想呢!
就算他手下將領想那些士兵們還不想呢!
就算那些士兵想,他們的老婆孩子還不想呢!
這又不是說敵軍打來屠城了,或者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亦或爲了什麼忠義!無非就是金聲桓想繼續割據然後楊慶不答應,明軍就算打下襄陽死的也就金聲桓,他手下那些將領跟明軍又沒仇,要不是左良玉清君側他們都還是明軍呢!看看當年沒跟着胡鬧的如今都發達了,哪怕馬進忠這種流寇,現在也一樣因爲懂事而被楊慶獎勵大量好處,雖然退役了但人家也是家財百萬,嬌妻美妾一大堆享人間之福。
跟着左良玉有啥好的?
無非就三個府的地盤,還都不是什麼風調雨順的好地方,一年無非做生意收點,就算分利益還能分多少?
那些將領腦抽了嗎?
哪怕投降後改爲皇莊,他們也肯定是民兵軍官,儘管這些年佔的田產肯定丟掉,但自己收斂的家財肯定還是自己的,以後憑本事混,跟着楊慶怎麼不比跟着金聲桓更有前途……
話說他有個屁前途。
當年無非就是左良玉造反,大家都被他裹挾……
對,就是裹挾。
是當年左良玉造反,他們作爲左良玉部下,才被裹挾加入亂軍,之後就這樣一直被裹挾多年,現在屬於反正而已。
這樣想想就光榮多了。
而對於士兵來說就更沒興趣保衛金聲桓的好日子了!
他們的確跟着金聲桓也算能吃飽飯了,比過去強了不少,可僅僅也就是能吃飽飯了,金聲桓就這屁大點地盤,能讓他們吃飽飯就不錯了,就是肉一年都吃不了幾頓,也就是守着漢江還能撈魚吃,話說那些明軍一個普通士兵每月軍餉可是四元啊!
這是最基本的軍餉。
這是不算各種補貼的,加上各種補貼一個普通士兵,尤其是執行作戰任務的,每月十兩是起碼的,更別說戰場上的立功獎勵,家屬受到的各種優待及退役後的各種保障,光一個子女免費的小學教育,這就已經讓人豔羨不已。而且還不克扣軍餉,明軍將領從上到下沒有剋扣軍餉的,這對士兵們來說簡直做夢一樣,當然,他們並不知道這是因爲明軍高級將領根本不在乎那點錢。
但這已經足夠了。
哪怕楊慶已經說了,金聲桓部下全改編爲民兵,對於士兵來說也是很值得嚮往的。
民兵怎麼了?
他們又不是沒見過人傢什麼日子。
隨着湖廣的墾荒,最近的皇莊早就到他們南邊了,人家又不用交任何賦稅,無非就是一年兩三成租,而且都是種新莊稼,還有各種各樣賺錢的營生。吃不愁穿不愁,生病有醫療所小孩有學上老了有人養,話說能有那樣的日子,誰還樂意當兵拼命,又不是說都喜歡刀口舔血,哪怕金聲桓部下也一樣就是爲了口飯?
能豐衣足食,誰願意上戰場?
至於普通老百姓不用說了,而襄陽城裡真正和金聲桓一心的,也就是那些士紳們了,畢竟楊慶已經說了這一帶改皇莊,如果襄陽被拿下他們將失去土地。
可他們根本沒什麼用啊!
至於金聲桓……
“你們這些狗賊,我這些年何曾虧待過你們?”
鎮南樓上金聲桓悲憤地吼叫着。
他身邊其實還有些手下,好歹他也當了多年軍閥,他這個人在拉攏人心方面還是值得稱道,畢竟從最底層出來的。要不然原本歷史上南昌之戰他身邊宋奎光,劉一鵬,郭天才這些人都跟着死戰到底,甚至被清軍俘虜後也寧死不降,足以證明他拉攏人心方面的能力。這時候他身邊也還有幾百個親信,甚至還有幾個將領,無論是事起倉促沒反應過來,還是那點面子過不去,總之並沒有拋棄他而是繼續跟着他守衛這座高臺。
這裡可以說易守難攻。
原本就是做鐘鼓樓的,在架設多門大炮後,連同那些精銳的衛隊火槍手,居高臨下鎖斷城市的中心,哪怕進攻者,也都不得不隱藏在兩旁的建築物前避開直射火力。但這就是在苟延殘喘而已,因爲整個鎮南樓都被團團包圍,他們完全被困在這裡,甚至這時候西成門已經被打開,在這裡都能看到那裡正向這裡流動的火光。
可憐他還沒打呢!
明軍根本就沒發起進攻。
只是把氣球升起來,隨風向城上飄然後用喇叭筒喊話,宣傳了一下楊慶的處理決定。真正的開火也就是昨天明軍把那些神威無敵大將軍炮在外面架上,試炮的時候打了一輪。
就打了一輪!
然後這些狗賊就倒戈了啊!
金聲桓站在鎮南樓上,俯瞰着下面那些他曾經親信的部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們正在不斷向着這裡匯聚,然後將無數槍口甚至炮口對準了自己。此刻他真得悔之晚矣,他自以爲是個梟雄,自以爲自己有資格和楊慶討價還價,結果人家就像拍死個蒼蠅般,隨手一巴掌就讓自己粉身碎骨了。
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他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了。
“老賊,我等皆大明官軍,受大明累世之恩,豈能與你同流合污,當初若不是你裹挾我等,我等豈能與那左良玉謀逆作亂,若不是楚國公寬宏大量不計前嫌,豈能容你割據襄陽至今?你不思楚國公恩德,反而與楚國公做對,你自尋死路,也別把我們拉上,你自己蠢,也別以爲我們都跟你一樣。如今黃都統已到城外,我等念你我共事一場,給你一個全屍,若再冥頑不靈,那就別怪我們爲大明爲楚國公手刃你了!”
蓋遇時義正言辭地喝道。
“對,大帥,末將再叫你一聲大帥,你趕緊自裁吧!”
另一個將領喊道。
那些將領和士兵們一片鼓譟,很顯然他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金聲桓抹脖子的大戲了,甚至蓋遇時還乾脆從藏身處走出,有恃無恐般站在樓下擡頭看着他,手中拿着一支短槍,上面火繩燃燒着,很顯然如果金聲桓不滿足他們的要求,他不介意幫自己的大帥一把。
金聲桓四周那些還在跟着他的將領和士兵紛紛看着他。
很顯然這些人也在糾結。
畢竟都這種時候了,這局面只要不傻就都明白,對金聲桓還有點忠心是一回事,爲了金聲桓陪葬就是另一回事了。
金聲桓悲憤無言。
“大帥,如今只能投降了!”
他身旁的宋奎光說道。
這人其實是舊官軍,而且還在山海關當過守備,直到楊嗣昌時候才調到左良玉部下,之後就一直跟着金聲桓,原本歷史上金聲桓反清他算是主謀之一。他本身就是江西人,算是金聲桓集團的核心人物,金聲桓如果聽他的未必失敗,清軍當時在江西實力並不強,無論他還是劉一鵬都在野戰中多次擊敗清軍。
尤其是郭天才部下的川軍,甚至把清軍打得挺慘。
金聲桓,王得仁的江西反正本來是一個好機會,這些傢伙都是死人堆裡爬出的,要說戰鬥力都不弱,民間因爲剃髮易服,從文官到士紳也都支持他們,有最初的那股銳氣支撐,真要和江西清軍來一場決戰其實有很大勝算。他也一直鼓動金聲桓決戰,哪怕南昌被圍後,他也不斷鼓動金聲桓出城迎戰,但後者出於保存實力的心思,光想着等其他勢力支援,不想在野戰中消耗自己的精銳,以後沒有了可依仗的,最終困守南昌坐以待斃直至糧食耗盡。
再能打也扛不住飢餓啊!
南昌被攻破後他巷戰被俘,不肯投降絕食而死。
“投降,對,投降,那楊慶不好殺人的!爾等退下,本帥還是皇上封的鄧國公,本帥這就去南都向楚國公請罪!”
金聲桓立刻說道。
到這時候他也只能這樣了。
不管楊慶會不會殺他,這時候先把命保住再說,好歹他還是皇帝封的鄧國公。
然而……
蓋遇時毫不猶豫地對着他扣動了扳機,槍口火焰瞬間在黑夜的背景上噴射而出,緊接着子彈就伴隨槍聲呼嘯而至。反應快的宋奎光急忙一拽金聲桓,子彈打在他前面箭垛上,被撞擊起的碎磚糊了兩人一臉。
“大帥已投降,你們還想幹什麼?”
宋奎光怒喝道。
“大帥,末將和兄弟們都跟了您多年,大帥待我們也算不薄,雖說如今形勢不同只能如此,可這大帥若投降了,以後兄弟們再見您,面子上終歸不太好看,您就算給兄弟們個面子還是自裁了吧!”
蓋遇時笑着說。
然後他身旁幾個將領一片鬨笑。
他們又不傻,這可是向楊慶表現忠心的好機會,楊慶肯定是想弄死金聲桓的,但投降的金聲桓也的確不方便弄死了,那會影響楚國公仁慈的好名聲。所以這種小事由他們替楚國公解決就行了,金聲桓必須自殺,必須死在這裡,他死了皆大歡喜,他不死大家都很尷尬。要是投降了,以後的確不好見面,畢竟他的存在就是他們無恥的標誌,可他變成死人就不存在這個問題。這些傢伙都是聰明人,知道這時候該怎麼做,蓋遇時身後那些士兵們紛紛走出,舉着手中火繩槍齊刷刷瞄準他的大帥!
“你們這羣狼心狗肺的東西!”
金聲桓趴在箭垛上嘴脣哆嗦着說道。
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大帥,事已至此,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您要是再不動手,兄弟們可就替您動手了。”
蓋遇時得意洋洋地說道。
美好的前程已經在向他招手,只要弄死金聲桓,然後報個他自殺的結果,哪怕楚國公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會裝不知道的,而他則從此進入了楚國公的視線……
驀然間槍聲響起。
蓋遇時隨即後退兩步,他愕然低頭看着胸前的彈孔。
然後看着對面一名士兵。
後者臉上似乎露出詭異的笑容。
“開火!”
他旁邊那名將領吼道。
緊接着一片槍聲響起,混亂中雙方士兵本能地扣動扳機,子彈呼嘯中無論還在跟隨金聲桓的還是那些進攻的將領,統統都在槍聲中倒下。但隨着手中火繩槍的子彈射出,城牆上那些依然跟隨金聲桓的士兵感覺自己已經對得起大帥,對得起自己良心,於是立刻就做鳥獸散。而金聲桓同樣在對射中受了重傷,躺在地上已經不能動,唯一逃過一劫的宋奎光拖着他走了幾步,但最終還是把他拋下了。
“大帥,保重!”
他對着金聲桓一抱拳說道。
胸口中彈的金聲桓嘴裡冒出一股鮮血,然後喃喃自語般說了句什麼。
宋奎光沒再管他,而是貓着腰衝向樓的另一邊,在那裡一個平常和他不錯的將領也正在指揮部下參與合圍,去那裡他應該不會被弄死。而他身後的金聲桓在頭頂子彈的呼嘯聲中,彷彿迴光返照般翻過身,然後向着鎮南樓內爬去,爬行中他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燃燒着的火盆,緊接着裡面的火焰就當頭澆落……
半小時後。
“這是何苦呢!”
黃蜚站在依然燃燒着的鎮南樓下不無唏噓地說道。
“都統,確認金聲桓死在火中。”
一名參謀說道。
他身後是已經被抓住的宋奎光。
“給南京發報,說襄陽已平,金逆畏罪自殺!至於他們這些人,把名單都整理出來報上去,交給楚國公定奪,派人傳令鄖陽,南陽,隨州等地逆黨,投降者既往不咎。”
黃蜚看了看宋奎光然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