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雙惡"雖然滿手血腥,久著惡名,但南宮平見到他兩人死狀如此之慘,心中也不禁爲之惻然,當下折了些樹枝亂革,草草蓋住了他們的屍身,不忍再看一眼,走出林外,尋了幾匹健馬,套上山莊外的空車,匆匆趕了回去。
只見南宮常恕、南宮夫人、司馬中天,一起負手。立在長階上,人人俱是滿面悲哀愁苦之色,黑夜終於過去,日色雖已重回,但死去的人命卻永遠回不來了。
於是衆人將箱子一起搬上馬車,魯逸仙拾起了那一同前還被他視爲性命的麻袋,袋上亦是血漬斑斑,他想將這麻袋送給南宮平,南宮平卻婉謝了,除了南宮平外,別人自更不要。
魯逸仙不禁苦笑幾聲,搖頭道:"這袋中之物費了我數十年心血,哪知此刻送人都送不掉。"要知財富一物,在不同的人們眼中,便有不同的價值,有人視金錢如糞土,有人卻是輜株必較。
司馬中天與衆人殷殷道別,神色更是黯然,到後來突然一把握住南宮平的手腕,長嘆道:"色字頭上一把刀,賢侄你切莫忘了。"他還是沒有忘記郭玉霞在暗地中傷的言語。
南宮平怔了一怔,唯唯應了,卻猜不出話裡的含意,司馬中天心灰意懶,壯志全消,也不願多說,目送着車馬啓行,漸漸消失在冷風冷雨裡,突然想起自己的生命又何嘗不是如此。
車聲轔轔,馬聲常嘶,二十六口紅木箱子,分堆在兩輛馬車上,由浮樑筆直東行。魯逸仙、風漫天箕踞在一輛車上,沿途痛飲,南宮父子三人,坐在另一輛車上,卻是黯然無語。
道路巔簸,車行頗苦,但是南宮夫人卻只希望這巔簸困苦的旅途,漫長得永無盡頭,只因旅途一盡,便是她和愛子分離的時候,南宮平又何嘗不是滿心淒涼,但卻都忍在心裡,半點也不敢露出來,反而不時將自己這些年來所見所聞的可笑之享,說出來給他父母解悶。
別人只見他母子兩人,一個含笑而言,一個含笑而聽,只當他們必定十分歡愉,其實這慈母與孝子的心事,卻是滿懷悲涼愁苦。
到了晚間,歇在廳門,五人租了處跨院,將車馬俱都趕在院裡,風漫天在牆上扒下了塊粉塵,在車篷上劃了兩個"關"字,鐵杖一點,轉身就走,那"八哥"雙翅一張,高高飛到天上。
Www▪ ttКan▪ ¢ ○ 魯逸仙道:"你不將箱子搬下來麼……"
風漫天仰天笑道:"有了這個關字劃在車上,普天之下,還有誰敢正眼看它一眼。"原來這兩個龍飛鳳舞、銀鉤鐵劃的"關"字,正是他昔年威震天下時的花押。有一次他爲朋友自太行羣盜手中討還了三萬兩銀子,堆在荒山之中,在銀鞘上劃了個"關"字,便趕回魯東,只寫了張紙柬,叫主人自己去取。那主人一見之下,心裡大驚,只當那辛辛苦苦要回來的銀子,這一番又要被人偷走,雖然連夜趕去,卻已隔了三日,哪知這三日三夜裡,銀子竟未短少分文。原來武林中人見了銀鞘上的"關"字,不但沒有下手,而且還在暗中爲之守護。
這些雄風豪情雖已俱成往事,但風漫天乘着酒興說了,仍聽得魯逸仙熱血奔騰,豪興逸飛,拍案大呼道:"酒來,酒來。"南宮夫人微微一笑,道:"魯二哥,你還記得我昔年爲你兄弟調製的孔雀開屏麼?"魯逸仙長嘆一聲,道:"怎不記得,這些年來,我雖然嚐遍了天下美酒,卻始終覺得及不上你那孔雀開屏之萬一。"風漫天大奇道:"什麼孔雀開屏?"
魯逸仙笑道:"那便是我南宮大嫂以十一種佳釀混合調製而成的美酒,酒雖俱是兒酒,但經她妙手一調,立時便成了仙釀,那當真有如昔年武聖朱大先生所創的雞尾萬花拳一般,雖是武林中常見的平凡招式,被他老人家隨手一掇,編在拳式之中,立時便有點鐵成金之妙。今日雞尾萬花拳雖已失傳,但這孔雀開屏酒卻仍調製有方,卻也是你我不幸中的大幸了。"好酒之人,怎麼能聽這般言語,魯逸仙說得眉飛色舞,鳳漫天更是聽得心癢難抓,連聲道:"南宮夫人,南宮大嫂,如果方便的話,便請立刻一施妙手,讓俺也嘗一嘗這妙絕天下的美酒。"他本是神情鹹猛,言語莊肅,但此刻卻"夫人"、"大嫂"地叫了起來。南宮常恕、南宮平雖然滿心愁苦,見了他這般神情,也不禁蕪爾失笑。
南宮夫人微微一笑,當下說了十一種酒名,叫店夥送來,無非也只是"竹葉青"、"大麴"、"高粱"、"女兒紅"……一類的凡酒,南宮夫人取了一個酒構,在每種酒裡,俱都杓出一些,或多或少,份量不一,卻都倒在一把銅壺中,輕輕搖了幾搖,又滴卜入三滴清水,一滴濃茶。
風漫天伸手接了過來,道:"這就是孔雀開屏麼?"言下之意,似是有些失望,只覺這"孔雀開屏",未免也太過平凡。
哪知他方纔將壺蓋一掀,便有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引口一吸,酒味之妙,更是用盡言語也難以形容。風漫天哪肯再放下壺柄,三口便將一壺酒喝得乾乾淨淨,撫腹大笑道:"痛快痛快……"魯逸仙笑道:"我可曾騙你,人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卻要說佳酒本天成,但卻要我南宮大嫂的妙手才能調製得出來。"風漫天伸手一抹嘴道:"這個卻未必。這孔雀開屏,麼,俺此刻也調製得出來了。"取了那柄酒構,亦在每樣酒中構了一些,傾入銅壺,又滴下三滴清水,一滴濃茶,輕輕搖了幾搖,大笑道:"這個不就是孔雀開屏麼!"引口一吸。
只見他雙眉突地一揚,雙目突地一張,吸入口中的酒,卻再也喝不下去,只覺自己口中的酒又酸、又苦、又辣、哪裡有半分方纔的滋味。
魯逸仙鼓掌大笑道:"怎地,喝不下去了麼?老實告訴你,這個當我三十年前便已上過了,酒雖一樣,但配製的份量,先後稍有不同,滋味也不可同日而語,這也正與武功一樣,否則那雞尾萬花拳,我魯逸仙豈非也可創得出來了。"風漫天勉強喝下了那口酒,卻趕快將壺中的剩酒,倒得乾乾淨淨,雙手端着酒壺,恭恭敬敬地送到南宮夫人面前,大笑道:"夫人,俺長笑天君這番當真服了你了,千祈夫人休怪,再替俺弄個幾壺。"南宮夫人含笑答應了,一連調了十幾壺酒,道:"平兒,你也來喝些。"南宮平道:"酒我不想多喝,孩兒只想能再吃幾樣你老人家親手做的菜……"話聲未了,風漫天已自精神一震,拍案道:"夫人如此好手,菜必定也是做得好的……"魯逸仙亦自等不及似的截口道:"正是正是,菠菜豆腐、醋溜活魚、幹炸子雞,這都是我大嫂的拿手傑作。"風漫天哈哈笑道:"幹炸子雞猶還罷了,菠萊豆腐有什麼吃頭,我看你當真人窮志短,窮得連菠菜豆腐也是好的。"魯逸仙搖頭道:"這個你又錯了,要知天下萬物之中,皆有妙理,同樣的文字,由李杜元白一綴,便成妙句,你我便殺了頭也做不出來。同樣的菠菜豆腐,不同的人做出便有不同的滋味,這正如同樣的一趟少林拳,在無心大師掌中施出,便有降龍伏虎的威力,在江湖賣藝的掌中施出,便一文不值。"他語聲微頓,痛飲一杯,接口道:"武功有火候、功力、天賦之分,兩人交手,勝負之判,還要看當時的天時、地利、人和,做菜調酒也是如此,一絲也差錯不得,一絲也勉強不得。何況越是平凡之拳法,越能顯出一人的功力,越是平凡的萊,也越能顯出我大嫂的手藝,那菠菜豆腐正是妙不可言的美味,你若說沒有吃頭,等會兒你不吃好了。"風漫天哈哈笑道:"你說得雖然頭頭是道,那菠菜豆腐麼…………哈哈,俺不吃也罷。"南宮夫人只望在分離以前,多讓南宮平快樂一些,竟真的親自下了廚房。
南宮常恕望了望他愛妻,又望了望他愛子,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愁?是喜?
是悲?是笑?此刻他良朋愛侶,俱在身旁,妻賢子孝,可稱無憾,卻怎奈會短離長,自更令人腸斷。
只聽廳外"咕"地一聲,那"八哥"飛了進來,咕咕叫着說:"好香,好香……"一個店夥手端萊盤,走了進來,雙眼直勾勾地望着盤中的菜,喉結上下滾動,原來也在嚥着口水。
魯逸仙一把先將一盤菠菜豆腐端了過來,笑道:"他既是不吃,平兒,只有我爺倆兒來享受了。"風漫天斜眼望去,只見那一盤菠菜豆腐炒得有如翡翠白玉一般,一陣陣清香撲鼻,心裡實是難忍,哈哈一笑,道:"說不吃麼,其實還是要吃的。"伸出筷子,飛也似的夾了一筷。
這一口吃將下去,他更是再也難以放下筷子。
魯逸仙道:"你說不吃,怎又吃了。"端起盤子,左避右閃。
風漫天道:"再吃一筷,再吃一筷。"一雙筷子,出筷如鳳。
魯逸仙手端菜盤,往來移動,一隻盤子,看來竟有如一片光影,盤中的菜汁,卻半點也未灑出。
風漫天手中一雙筷於看來,卻有如千百雙筷子,只有光影旋傳,筷影閃動,魯逸仙雖然用盡了手上功夫,剎那間一盤菜還是被風漫天吃得於乾淨淨,半塊豆腐、半根菠菜也沒有了。
魯逸仙放下盤子,仰天長嘆一聲,道:"好武功。"風漫天放下筷子,仰天長嘆一聲,道:"好菠菜!"兩人對望一眼,不禁相對狂笑起來,那八哥在他兩人頭上往來盤旋,咕咕叫道:"好武功……好菠菜……"原來它方纔也乘機啄了幾口。
這一頓飯一直吃到三更,風漫天、魯逸仙兩人已是酩酊大醉,玉山頹倒,鞋子未脫,便倒下呼呼大睡。
月色清清,微風依依,南宮父子三人,卻仍坐在明月下、清風中絮絮低語,說到後來,羣星漸稀,月光漸落,微風漸寒,南宮常恕道:"明日還要趕路,平兒去睡吧!"南宮夫人道:"孩兒是該睡了,爹爹媽媽也該去睡了。"但直到第二日清晨,三人口中雖已數十句"睡吧",卻誰也未睡,對這短短的相見之期,他們是那麼珍惜,只恨天下千千萬萬個能夠終日相見的父母兒子,不知道珍惜他們相見的日子而已。
風漫天一覺醒來,見到這嚴父、慈母、孝子三人的神色,目光不禁一陣黯然,口中卻哈哈笑道:"夫人昨夜的好酒好菜,吃得我此刻仍是口有餘香,今日早些歇下,再好好吃上一頓,夫人可願意麼?"南宮夫人大喜道:"自然!"只要能教她和愛子多見一刻,她無論做什麼都是願意,一路上她調製美酒,整治佳餚,叫風漫天天天吃得酩酊大醉,風漫天面冷心熱,行程越來越慢,本是數日的行程,至少走了三倍日子。
每過一地,風漫天必定要出去轉上半天,回來時總是帶着滿滿一車貨物,大箱小箱,俱都關得嚴嚴密密,也不知裡面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只見最大的箱子大如巨棺,最小的也有三尺長短,到後來珍寶越來越少,車子卻越來越多。
由浮樑東行,一路上山區頗多,黃山、天目、七裡瀧、會稽一帶,本是綠林強豪出沒之地,這一行車馬,自是引人眼紅,一路上只見疾服佩刀的黑衣大漢,飛騎來去,但風漫天等人卻漫不在意。
那綠林豪客見到他們的車塵,知道必定油水極多,自是人人心動,但數股人互相牽制,又奇怪他們身帶鉅萬銀子,卻無一個鏢師相隨,不知究竟是何來歷,是以一路下來,誰也不敢單獨搶先出手。
這一日到了東陽,前面便是會稽、天台、四明三條山脈的會合之處。
未到黃昏,他們便投店住下,鳳漫天到街上轉了一圈。第二日清晨,店門外突然人聲嘈雜,紛紛驚語。
原來風漫天竟在東陽城裡每家鐵匠店裡,都訂了一、兩個高有一丈、方圓也有丈餘的鐵籠,共有二十餘個之多,大小不一,形狀參差。
鐵籠送到棧門外,人人見了都驚疑不置,誰也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還有一個鐵籠更是奇異,四面都密密地編着鐵絲,風漫天將一些箱籠等物,俱都搬到鐵籠裡,又擡起鐵籠放到車上,趕車啓行。
踩盤子的綠林強人見到這般情況,心中都不禁暗笑。"你將金銀鎖在籠子裡,難道我們不會將籠子一起搬走麼?這五個人看來彷彿有恃無恐,卻原來想的只是這個主意。"心中不禁大爲放心,決定今夜就下手。
走過幾個村落,前面使是山區,道旁飛騎往來更頻,一個個直眉愣眼的彪形大漢,手揮馬鞭,指指點點,那些車伕卻駭得面白齒戰,也在暗中商量好了,強盜一來,就雙手抱頭到路旁一蹲,其餘的事死也不管。
南宮夫婦、魯逸仙、南宮平也不知道風漫天買來這些鐵籠有何用途,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便問了出來。
鳳漫天哈哈笑道:"從前有個笑話,一個人拿了根竹竿進城,橫也進不了城門,豎也進不了城門,到後來只有從城上拋過去。另一人見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此人真蠢,爲什麼他不將竹竿折爲兩段,這樣不是方便得多。"魯逸仙愕了一愕,還未會過意來,道:"爲何不直着從城門穿過去……"風漫天哈哈笑道:"若是直着進去,這就不是笑話了。"南宮平忍不住"噗哧"一笑,鳳漫天道:"那些踩盤子的小強盜見我將箱子搬進鐵籠,一定在笑我和那位拿竹竿的仁兄一樣的笨,他將箱子鎖在籠子裡,難道我們不會將箱子一起搬走麼!卻不想拿竹竿的仁兄有時會忽然將竹竿直着穿進了城門,於是那班小強盜也笑不出來了。"魯逸仙一摸頭頂,道:"你這些鐵籠究竟有何用處?"風漫天大笑道:"這用處若說出來,便不是笑話了。"那"八哥""咕"地一聲,直飛到天上,叫道:"笑話,笑話……"突聽"嗖、嗖、嗖"三響,三枚響箭,一枝接着一枝,劃空而來,那八哥咕咕叫道:"笑話來了,笑話來了……""嗖"地飛回風漫天肩上。
南宮常恕早已料到此着,他生性嚴謹,不動聲色,招呼着將二十餘輛馬車圍成一圈,那些車伕果然抱頭蹲到道旁。
只聽四側馬蹄聲響,煙塵滾滾,東南西北四面,各自馳來數十匹健馬。東面爲首一人,黑麪虯髯,端坐馬上,有如半截鐵塔,呼嘯一聲,振臂大喝道:"天外飛來半截山在此,衆家弟兄,先請停下!"喝聲之中,他隻手一按馬鞍,突地翻身站起,筆直地站在馬鞍上,身形雖龐大,居然十分輕捷,圍着車隊奔了一圈,四面的馬隊,果然一起停了下來,一陣陣健馬的長嘶聲中,又有三條漢子,自四面馬隊中飛馳而出。
四匹馬連袂而奔,馬上人突地一躍而下馬鞍,湊在一起,低聲商議起來。
魯逸仙微微一笑,道:"這批強盜倒是互相認得的,我本想看他們狗咬狗地自相殘殺一場,哪知他們倒聰明得很,居然在商量如何分贓了,看來這場熱鬧是看不成了。"風漫天軒眉突道:"熱鬧倒是有得看的,只要你們先莫動手,看我的意思行事就是了。"話才說完,那四條漢子已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意氣洋洋,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一個瘦小枯乾、縮腮無肉的漢子,目光更是忸睨作態,揚聲道:"車隊的主人在哪裡,請出來說話。"語聲卻有如洪鐗一般。
風漫無故作茫然,四望道:"誰在說話?"
枯瘦漢於面色一沉,冷笑道:"便是區區!"
風漫天濃眉一皺,道:"在下與尊兄素昧平生,突加寵召,有何見教?"枯瘦漢子哈哈一笑,道:"端臺認得在下麼?在下便是來自楓嶺之腰、秋楓寨、落葉莊的秋風捲落葉,杜小玉……"風漫天哈哈笑道:"秋楓寨,落葉莊,好個風雅的名字。"杜小玉道,"這三個一個是分水關的左右雙刀胡大俠,一個是……""天外飛來半截山"雙眉一軒,厲聲道:"杜兄還要與他嚕嗦什麼?朋友你也少在我鐵大竿面前裝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兄弟四人此刻的來意,你難道還不懂麼,閒話少說,丟下買路贖命錢來,便饒你一命。"風漫天以手捋髯,故作失色道:"在下只當杜郎君是來尋我吟詩作對,你怎地要起錢來!"鐵大竿目光一凜,獰笑道:"你要念詩麼,老子就念首詩給你聽聽……此山是我開,此林是我栽,若從此路過,丟下買路錢,牙縫裡崩出半個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伸出海碗般大小的拳頭,"砰"地一拳,擊在一匹套車的馬頭上,那匹馬驚嘶半聲,橫地而倒。
南宮常恕等人面不改容,杜小玉三人卻對望一眼,失色道:"好神力。"鐵大竿仰天笑道:"老子的詩你們聽得懂麼?"風漫天驚道:"我只當你們是郊遊踏青的風雅之士,哪知道你們竟是截路打劫的強盜……"手肘俏俏一觸南宮平,大聲道:"強盜來了,鏢師何在,還不來打強盜。"南宮平心中暗笑,霍然長身而起,鐵大竿四人聽到那一聲大喝,腳步微微一縮,擡目望去,卻見這"鏢師"不過只是個初出茅蘆的少年,四人心裡更定。鐵大竿哈哈笑道:"這就是鏢師麼?哈哈!大鏢師,你是哪個鏢局的,聽到老子們的名聲,還沒有嚇出蛋黃麼?"話聲未了,突聽"吧"地一聲,臉上已被南宮平着着實實扇了個大耳光子。鐵大竿呆了一呆,怒吼道:"畜牲……"聲纔出口,右面臉上也着了狠狠一記,被打得後退數步。
鐵大竿嘴角流血,順手一抹,便要和身撲上,哪知杜小玉卻已一拉他衣角,輕輕道:"且慢!"朗聲笑道:"這位鏢師好俊的拳腳,不知高姓大名,拜在哪位老爺子門下,大家既然都是道上同源,說出來敢許還是一家人哩!"南宮平朗聲道:"在下便是神龍弟子南宮平!"風漫天微微一怔,實未想到南宮平毫不遲疑地便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他卻不知南宮平生性磊落,從不知隱姓藏名之事。
鐵大竿、杜小玉、左右雙刀胡振人,以及另一黑衣漢子、"陰陽斧"趙雄圖面色齊都一變,四人對望一眼,失色道:"閣下真的是南宮平?"南宮平冷哼一聲,默然不語。四人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只見他卓立轅旁,神態軒昂,目光炯炯,當真是英姿颯爽,威風凜凜。
要知南宮平自從火拼快聚樓頭,出入飛環莊院,聲名早已傳遍天下,這四人雖然俱是一方之雄,此刻也不禁心頭打鼓。
"天外飛來半截山"手撫面頰,退到一邊,三人俱都跟了過去,只見他揮手招來一條大漢,一把抓起那大漢的衣襟,恨聲道:"我叫你詳加打聽,你說這車隊中不是殘廢和老頭子,便是禿子和小白臉,那麼這南宮平是天上掉下來的,地上長出來的不成?"那大漢身子一震,顫聲道:"他……他便是南宮平麼?"鐵大竿反手一掌,將他擊出數步。
趙雄圖雙眉一皺,沉聲道:"既來之則安之,這南宮平雖然聽說是把硬手,但雙拳不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就憑我們四人,再加上幾十條響鐺鐺的弟兄,難道怕了他麼?"胡振人道:"正是如此,就憑我們四人,難道還怕了他麼?好歹也要拼上一拼!"他四人在這裡嘀嘀咕咕,暗中商量,魯逸仙在那邊微笑道:"想不到賢侄你竟也有了這麼大的名聲,只可惜你一下便將名字說了出來,莫要將這些強盜嚇跑了,笑話豈非看不成了。"南宮平微微一笑,只見鐵大竿四人又並肩走了過來,只是神情之間,已遠不及方纔那般得意。
杜小玉目光一轉,搶先道:"這趟鏢既然是南宮公子你的,兄弟們無論是看在龍老爺子面上,抑是看在公子你的面上,本都該拍手就走,只是……嘿嘿,這三位朋友卻還想領教領教公子的武功,也好讓弟兄們死心。"他輕輕兩句話便將責任一起推到別人身上。南宮平冷笑一聲,一步搶出,微微抱拳,道,"哪一位上來指教。"杜小玉腳步一縮,遠遠退下,鐵大竿、胡振人、趙雄圖你望我,我望你,他三人有心羣毆,卻不敢獨鬥,尤其是鐵大竿面上痛還未消,更是殺了頭也不敢出手,他人雖魯莽,玩命的事卻是不敢做的,正是標標準準的欺弱怕惡之徒,當真是身子最大,膽子最小。
南宮夫婦見了他愛子如此威風,心中不禁得意。
只聽杜小玉冷冷道:"三位兄臺雖不必搶着出手,卻也不必太謙了。"鐵大竿等三人面頰齊地一紅,他三人再是畏懼,但在許多兄弟面前,這個臺卻是坍不起的。
胡振人面上陣青陣紅,回首冷笑道:"杜兄怎地忽然置身事外了,倒教小弟奇怪得很。"杜小玉冷冷道:"胡兄不願動手,自管站在旁邊看看便是!"胡振人大喝一聲,道:"胡某也去領教領教又有何妨。"雙掌一拍,自背後抽出長刀,大步迎出。
風漫天突地搖手道:"且慢。"
胡振人腳步立頓,風漫天道:"南宮鏢頭,這場架你是萬萬打不得的。"南宮平愕了愕。
風漫天道:"這場架打將下來,無論誰勝誰負,這班綠林好漢,定必要一涌而上的,那時亂刀齊下,連我這老殘廢的命都保不住了。我先前請你來保鏢,只當就憑你的名頭就能將人嚇跑,此刻既然事已至此,說不得我只有破財消災,拿錢贖命了。"說得當真活靈活現。
胡振人大喜道:"老先生當真是位明達之士,既是如此,胡某負責沒有人來難爲你老。"鐵大竿胸膛一挺,大笑道:"算你見機得早。"他一聽事情突地演變至此,立刻便又威風起來。
南宮平心中暗笑,退回一邊。
只見風漫天一本正經他說道:"我這些鐵籠俱未上鎖,各位好漢要什麼只管拿,只要給我留下些路費就是了。"南宮平等人雖知此老此舉必有玄妙,但直到此刻爲止,卻還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鐵大竿等人卻是滿心歡喜,三人各各一招手,就要指揮兄弟前來搬箱子。
趙雄圖突地面色一沉,道:"且慢!"
胡振人道:"什麼事?"
趙雄圖道:"親兄弟,明算賬,今日的買賣不小,我們雖是好弟兄,卻也得把賬算算清楚,這些箱子有大有小,箱千里的貨物有貴有賤,你我手下的兄弟,若是胡亂一搶,那就亂了。"胡振人道:"正是如此,小弟方纔搶先動手,這批箱子自然該分水關的弟兄先動,至於杜兄麼,嘿嘿,他既然早已置身事外,此刻也只好請他在旁邊看看了。"落葉莊羣豪立刻一陣騷動,有幾個立時就拔出兵刃,但杜小玉卻是面含冷笑,不動聲色,原來他早已看出此事必有蹊蹺,即使事情真的這般容易,他也早已準備好了,只要分水關弟兄一得手,他便出手將胡振人擊倒。這四人中他不但心計最深,武功也高人一籌,是以他算來算去,心裡早有成竹在胸。
趙雄圖面色一沉,冷笑道:"胡兄方纔動了手麼?鐵兄,你可曾看到?小弟卻是沒有看到。"鐵大竿道:"若說動手的話,小弟倒是最先動手的,"想到自己方纔一連吃了兩個耳光,面上也不禁有些微微發紅。
胡振人面色大變,一擺掌中雙刀,大聲道:"依兩位之見,又當如何分配?"鐵大竿挺胸道:"自然是該我天台寨的兄弟先拿!"他胸膛一挺,便比其他兩人高了一個頭。
趙雄圖冷笑道:"若是以身材大小爲準,自然是該鐵兄佔先,只可惜有時身材再大也無濟幹事。"鐵大竿大怒道:"你小子說什麼?"
胡振人一擺雙刀,大聲道:"憑哪點也輪不到你!"趙雄圖雙目一轉,道:"還是讓杜兄分配好了,杜兄武功最高,落葉莊兄弟最多,杜兄最精於計算,必定不會教別人吃虧的。"他一看自己佔了下風,便趕緊先招上一個幫手。
杜小玉目光轉處,只見南宮平等人面上雖然不動聲色,但目中卻似有笑意,心念一動,緩緩笑道:"這貨物小弟早已不想要了,怎能再爲三位分配。"落葉莊羣豪一陣大亂,杜小玉手掌一揮,竟真的遠遠退走。
鐵大竿三人齊地一愕,突聽風漫天笑道:"三位若是舉決不定,老夫倒有個極好的辦法,"趙雄圖生怕鐵大竿、胡振人兩人聯合對付自己,聞聲大喜道:"好極好極,老先生如此明達,想出來的方法必定是公平的。鐵大竿、胡振人對望一眼,這兩人心裡其實也在互相猜疑,聽到如此,也一起應了。風漫天道:"我本來最怕流血,是以纔會將偌大財富拱手奉上,三位此刻既然應了,稍等可不準反悔,否則……"他面色一沉,接口道:"我這位鏢師若是發了脾氣,於三位可都沒有好處。"三人心頭一寒,趙雄圖道:"只要你方法公平,我等自無異議!"風漫天哈哈笑道:"自是極公平的,各位既然俱是綠林好漢,雙手血腥越重,便越是英雄,此刻在這裡的所有朋友俱都算上,只要每人說出一仵人所共知的英雄之事,就可站在前面,我擊掌爲號,號令一出,各位便可自行選擇一口箱子,若是說不出的,便請退到一邊。"他話聲微頓,突然一拄鐵柺,自鐵籠外挑起一口箱子。接口道:"而且我還可告訴各位,離我越近的箱子,越是貴重,各位搶箱子的時候,便可各憑武功,來定貴賤了。"衆人聽了他這離奇古怪的方法,心中本來大是疑惑,但等他一掀箱蓋,只見箱子裡珠光寶氣,剎那間人人眼都紅了,財欲蒙心,哪裡還有人想到別的,羞恥之心,更是早已拋到一邊。
鐵大竿等三人,自侍武功身手,諒必穩穩可以搶得一箱最貴重的珠寶,又想到自家的兄弟,怕哪一個說不出件把兩件"英雄之事"來,三人指望錢財快些到手,當下一無疑議,一起應了。
鐵大竿一拍胸脯,大聲道:"有一次老子在臨海城一夜之間,連做七案,直殺得刀口都捲了起來,此事人人知道,不用我鐵大竿再作吹噓,想必可算得上是件英雄之事了。"說完仰天長笑。
胡振人哪甘示弱,立刻接口道:"這算得什麼,有一日我在泰順城外,光天化日之下,將數十個連袂至雁蕩燒香的婦女,一起……"這些人生怕來不及似的,一個接一個,將自己的"英雄之事"俱都說出,還生怕別人不信,俱都說出證據。一時之間,南宮平等人只聽滿耳俱是姦淫屠殺、人神共憤之事,無論任何一亭,都夠資格上刑場砍頭十次。
杜小玉冷眼旁觀,越看越覺此事不大尋常,方纔夙漫天鐵杖一點,他也聽出了金鐵之聲,心念數轉,只覺手足發冷,越退越遠。落葉莊羣豪,本是人人躍躍欲動,但這些人卻最信服杜小玉,見到莊主未動,便也強自忍下,跟着杜小玉閉口不言,退到一邊。
五六十條漢子,只說了約莫一個時辰,纔將這些"光榮的歷史"說完,你擠我,我擠你,都想擠到離得風漫天近些的鐵籠前,數十雙眼睛,有如餓狼一般,炯炯的凝注着籠中的箱子。
風漫天仰天笑道:"好好,各位果然都是英雄,我雙掌一拍,各位便可大顯身手了!"緩緩分開雙掌,衆人只見他雙掌越離越近,心頭也跳動得越來越快,一雙眸子更是要突出眼眶來,誰也沒有聽出鳳漫天笑聲中的殺機,目光中的寒意。
風漫天目光一凜,雙掌一拍——衆人鬨然一聲,一哄而上,手腳舞動,張牙咧嘴,將人情禮義都拋在一邊,當真有如一羣野獸,擁向殘屍——南宮平、魯逸仙聽了那些人神共憤之事,心裡早已氣憤填膺,此刻更忍不住躍躍欲動。南宮常恕夫婦兩人,卻仍是聲色不動,都知道風漫天這武林的奇人必定有出人意料之外的舉叨。
只見那數十條大漢剎那間俱都入了鐵籠,風漫天突地輕叱一聲道:"鎖上籠子。"南宮常恕四人身形一起展動,有如鷹隼一般憑空飛出!
那班人只顧眼前財寶,生怕落了人後,哪有時間注意別的,何況即便注意,也來不及了。
剎那間只聽一連串落鎖之聲,南宮常恕等四人身法、手法是何等迅快,二十多個鐵籠,一瞬間便已都鎖上。
有幾條漢子這才驚覺,失色呼道:"不好。"
風漫天濃眉一揚,放聲一笑,突地撮口長嘯起來,那"八哥"咕地一聲,沖霄而上。
嘯聲一起,衆人只覺心頭一震,天地間都彷彿變了顏色。
只聽嘯聲越來越是高亢,直震得天上浮雲四散,地上木葉飄落,便是南宮常恕等人,亦是面目變色。那班綠林強盜,有的早已四肢軟癱,有的雖然尚能支持,但也是面青脣白,牙齒打戰,就連站得遠遠的杜小玉,也無法擡起腳步。
嘯聲之中,二十多隻鐵籠裡,俱有一兩口箱子的箱蓋,已經緩緩自動掀起,衆人方纔覺得一陣寒意涌上心頭,突聽震天般一聲獅吼,一條猛獅,自一口巨箱中緩緩站起……
接着,虎吼之聲亦隨之大作,豹鳴、狼嗥,萬獸齊鳴,聲震天地,與嘯聲相合,更是震人心悸。有的鐵籠中是獅虎怒嘯,有的鐵籠中是狼豺兇嗥,那四面編着鐵絲的鐵箱裡,箱蓋掀得最遲,也最慢,箱子裡卻涌出了百十條毒蛇,只見紅信閃閃,蛇目如炬。四面的數十匹健馬俱已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方纔還自像野獸一般要擇肥而噬的人,此刻卻已變成了俎上魚肉,一個個渾身戰慄,縮向鐵籠角落。
長嘯,獸吼,慘呼,天色低冥,木葉蕭蕭,天地間立刻滿布殺機!
羣獸被風漫天制住,困在箱中,此刻亦被嘯聲震醒,早已餓極,剎那間只見血肉橫飛,當真是令人慘不忍睹。
就在此時,遠遠本有幾條人影奔來,一聽嘯聲響起,便倏然頓住腳步,其中一人身材窈窕,秋波盈盈,正是郭玉霞。
她身側一左一右,兩個男子,一個是瀟瀟酒灑的任風萍,一個是面容蒼白的石沉,身後四個老人,卻是江南七鷹中的兄弟。
郭玉霞柳眉一皺,道:"這會是誰,怎地……"黑鷹堵住耳朵,顫聲道:"聽來像是昔年火焚萬獸山莊的風漫天,以絕頂內力化成的破王嘯。"郭玉霞秋波一轉,道:"風漫天,他難道還沒有死麼?"任風萍道:"聞道那風漫天昔年曾以破玉嘯震懾萬獸,是以纔會大破萬獸山莊,嘯聲一起,比佛家的獅子吼還具威力,今日聽來,也不過如此而已。"郭玉霞媚笑道:"那不過是我們離得還遠而已。"輕輕一拉任風萍的腕子,道:"既然姓風的老怪在這裡,就算我們倒黴白來一趟好了,快走爲妙。"拉着任風萍,轉身而行。
石沉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郭玉霞拉着任風萍的纖手,眉字間亦不知是憤怒抑或是悲哀,但終於還是垂首跟在郭玉霞身後,如飛掠去,去得有如來時一般迅快。
這七人來而復返,那邊的人自然全不知道,南宮夫人早已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嘯聲漸漸低弱,有如簫聲般嫋嫋,但卻另有一種奪人神志的威力。
嘯聲之中,慘嚎也變爲呻吟,夾雜着一片野獸咀嚼之聲,南宮平只覺心頭熱血翻涌,再也忍受不得,他雖然明知這些人俱是十惡不赦之徒,對於善良的人來說,他們甚至比狼豺虎豹還要惡毒。
但他畢竟是人,南宮平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仁心一起,嘯聲對他便全無作用,他如飛掠到鐵籠前,雙手揮動,將鐵籠一起打開,一步竄到風漫天身前,大喝道:"罷手,罷手。"風漫天目光一閃,亦不知是驚奇抑或是喜悅,嘯聲一頓,突地仰天長笑起來。
笑聲一起,亦有如洪鐘大呂,萬鼓齊鳴,不但有震人心絃之力,而且有驚天動地之威。
數十隻猛獅一聞笑聲,剎那間只見獅虎煞威,豺狼無力,有如遇到對頭剋星一般,連當前的血肉都顧不得了。
鐵籠中還有二十餘個僥倖未死、掙扎至今的漢子,一聽這笑聲,卻有如當頭棒喝,一起震醒,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鐵大竿右臂已被齊根咬去,趙雄圖滿身血跡淋漓,亦不知傷了多少處,胡振人卻早已屍骨破碎,炮了獅吻。
剎那間所有的人俱都連滾帶爬地逃得於乾淨淨,杜小玉暗道一聲:"僥倖。"也無聲無息地走了。
風漫天鐵杖一點,身形飛掠,只聽一連串鐵杖點地的"叮叮"聲響,他隨手在野獸身上一折,夾頭一把抓起,便將之拋入箱內,片刻間竟將數十隻獅虎狼豹一起制住,一起拋入箱內,那百十條毒蛇,也!是蚯蚓一般地爬回箱子裡,大地間又恢復了平靜。若不是地上一片血肉狼藉,誰也看不出這裡方纔已發生過一幕令人不忍卒睹的人間慘劇。
風漫天仰天笑道:"你們飽餐了一頓惡人的血肉,又可乖乖地給我蹲上數十天了。"南宮平道:"這便是你飼獸的方法麼?"
風漫天笑道:"以惡徒來飼猛獸,豈非是天地間最合理之事,牛羊狗馬是盲類,卻遠比這幫惡徒可憐得多,何況他們是自己送上門來了。"南宮平木立半晌,只覺無言可對,但目中卻已有瑩瑩淚光泛起。
魯逸仙吐出一口長氣,尋着酒葫蘆,痛飲了兒口,長嘆道:"我當真未曾想到你箱子裡裝的竟是這些東西,只奇怪這些猛獸藏在箱子裡竟會如此服貼,我若非眼見,怎能相信?"風漫天笑道:"此事說來,並無奇處,我制住這些猛獸的手法,正如武林高手點人穴道一般。野獸雖然不似人類有固定穴道,但周身血液循環,卻和人類一樣有固定系統,你只要算準時間,看清部位,在它血液流經之處一斫,使它血液立時凝住,便是再兇狠的野獸,一樣也可被你制注。"南宮常恕道:"如此說來,這手法豈非正如排教中的下手一樣?"要知"下手"一法,雖與"點穴"之道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實手法卻是大不相同!
風漫天拊掌道:"這正與排教中之下手一樣,只是當今江湖上,懂得此法的人已不大多了。"他們在這裡談論着武林傳言中說來比"點穴"更加玄妙的"下手"之法,南宮平卻充耳不聞,心中在暗自思忖,如何埋葬鐵籠裡的殘屍斷體,如何收拾這一片血腥,只聽身後輕輕一嘆,南宮夫人道:"我來幫你。"他雖然一言未發,但南宮夫人卻已看出了他的心意,當下衆人便在山林中掘了一個大坑,將殘屍斷肢全部埋了下去,堆起一個高高的上坡,直到日後此事在江湖中傳說開來,武林中人便將此地喚做"惡人冢"。
半個時辰過後,馬羣才漸漸恢復常態,但數百匹健馬,卻已被嚇死大半,車馬再復前行,人人俱都不再說話,心頭俱是十分沉重,會時越來越短,別時越來越近,二日後到了三門灣,極目遠眺,已可見到那一片湛藍的海水。
天水相連,碧波盪漾,南宮平初次見到大海,精神不覺一振,將兩日前積鬱心頭的悶氣,全部一掃而空。中華自唐代以來,海運已開,這三門灣一地,正是浙幫、皖幫、徽幫商人出口貿易的必經之路,是以市面倒也十分繁盛,只是街道上行走的人羣,大多都帶着幾分粗曠之氣,連微風吹到身上,都似乎帶着些鹹味。
黃昏一過,街上便充滿了短衣赤足、敞胸露臂的船伕、漁翁,身上的海水猶未全乾,發中猶自帶着海水的鹽粒,便三五成羣,出來買醉。他們衣衫雖襤摟,囊中雖羞澀,但面上的笑容,卻甚是開朗,久被大海薰洗的漢子,心胸自然開闊得多。
南宮平只覺這城市的風味與人物俱是這般新奇,不禁留在店門外,不忍邃入,但方自流連半晌,便已聽得南宮夫人的呼喚之聲。
風漫天腸胃中除酒之外,彷彿便別無他物,才一坐定,又喝將起來。一斤落肚,他突地自懷中取出一條長長的紙單,展在桌上。紙單上字跡零亂,大小不一,有的寫得風致透逸,有的寫得鐵劃銀勾,有的寫得力透紙背,有的卻寫得有如幼童塗鴉,有的是柳體,有的是顏體,有的是王草,有的是魏隸,有的是孩童體,有的卻是誰也認不出是什麼體來。
開頭一行寫的是"汞一百斤,鉛三百斤",接着是"棉線一百斤,精鐵一千斤",還寫着一些零零碎碎千奇百怪之物,卻原來是張貨單,卻又俱非日用之物,最後一節,開的貨物竟是"猛虎、雄獅雌雄各一頭,毒蛇一百二十條,狼、豹雌雄各兩頭"。衆人心中不覺大是奇怪,不知道那百十年來一直被武林中人視爲聖地的"諸神殿",要這些東西作甚?
南宮平目光一掃,看到最後一行,寫的竟是"惡人十名"四字,心頭不禁又是一跳,脫口道:"惡人難道也算貨物麼,要來有何用處,你卻又要到哪裡買去?"風漫天微微一笑,道:"你慢慢自然就會知道的。"笑容之間,隱含神秘,神秘之中,卻又帶着一些悲哀。
南宮平猜不透他表情中的含意,卻也沒有再間。風漫天飽餐一頓,便去採購,卻也不見他帶有貨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