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寒冬下,撕裂的冷風颼颼,吹得人面皮生疼。
平坦無阻的鬼馬坡上,完顏黑水一行和陳靖元一行如期而遇。
這是大宋高層與蒙元高層的第一次會晤,無論是對陳靖元來說,還是對完顏黑水而言,此次會晤意義非凡。
完顏黑水一身皮裘地坐於馬上,此次僅僅帶來隨行五百人。
而陳靖元則是頭戴紫金冠,鎏金玉腰帶盤繞在一襲絳紫蟒袍的腰間,身後披着腥紅大氅迎風招展,貴氣中不失英武。
完顏黑水見着陳靖元如此年輕,心道,這就是令苟延殘喘的南宋朝廷驟然翻天覆地的燕王?
嘖嘖,真是年輕,想當年我如他這般年紀也僅僅是個躲在父輩萌蔭之下的紈絝少年啊。
難怪漢人常說,中原之地每五百年定出一個力挽狂瀾之人物。
陳靖元穩坐於馬上,也是細細端詳着這位被蒙古皇帝忽必烈最爲看重的青壯派領袖,元朝三大巨頭之一的丞相完顏黑水。
長相普普通通,眉宇間有些威嚴,但是身爲上位者能有這番威嚴也不足爲奇嘛。
隨即拱手道:“可是完顏丞相當前?”
完顏黑水竭力讓自己擺出一副坦蕩笑容來,拱手還禮道:“正是在下,沒想到到大宋的燕王千歲竟然親赴險地,真是好膽色。”
這話陳靖元就不愛聽了,什麼叫親赴險地?難不成你丫還想將我滅在此地不成?
繼而還嘴道:“完顏丞相說笑了,這鬼馬坡,乃至蒙古人如今竊居的元大都都乃我泱泱華夏之地,我大宋朝廷之土,這是我漢人自家地方,哪裡來得險地之說?如果真有一天,陳某打到了科爾沁大草原,完顏丞相再說險地也不遲哩。”
嗤,一口一個竊居,一口一個自家之地,還打到科爾沁大草原,完顏黑水心中有些許不屑,真是牙尖嘴利之輩。
於是完顏黑水也毫不退卻地說道:“漢人有句話說得好,天下九州,有能者居之。不說我成吉思汗鐵木真,一代天驕,雄才偉略,就說我大元當今皇帝,薛禪汗忽必烈,那也是天下英主,朝中能人輩出,我想不消時日,定能令苟延殘喘的貴國朝廷再次俯首稱臣。”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雄才偉略?
君不見後世毛太祖都曾說過,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會拿着彈弓打小鳥嗎?
當今皇帝忽必烈,天下英主?
那狗皇帝現在好像還躺在牀上半身不遂沒有醒吧?
朝中能人輩出?
是,十幾萬增援東瀛的軍隊讓老子剿滅,四大汗國被老子滅了一國,十一行省被老子的一萬餘北洋軍幹掉一個。
這就叫能人輩出。
咱們不吹牛,不往自己臉上貼金會死嗎?
瞬間,完顏黑水的形象在陳靖元心中一落千丈,也就是個光會耍嘴皮的玩意。
賣花贊花香嘛,都這幅德行。
隨後對着完顏黑水哈哈狂笑,朗聲道:“完顏丞相,你所說的這些我都沒見過,都是你自己意淫的吧?本王送你一句話。”
完顏黑水被這毛頭小子奚笑心中不悅,沉聲問道:“什麼話?”
陳靖元高聲喊道:“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會彎弓射大雕;一代英主,忽必烈汗,僅躺牀榻渡餘生;數風流人物,還看——”
說完,豎起大拇指對準自己,抖落道:“——今朝!”
意思很明顯,就是說你完顏黑水說得那些都是昨日黃花了,別逗了,瞎咋呼個屁啊,時間在前進,人不能老是懷緬昔日輝煌,更不能活在過去的影子裡,要向前看。
通俗易懂的爛詞,完顏黑水這個學富五車的丞相大人怎會拎不清?
霎時,面紅耳赤,雙手緊緊地握着繮繩死盯着陳靖元,怒聲喝道:“大膽,竟敢侮辱我成吉思汗與忽必烈汗?誅你九族都不爲過。”
陳靖元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擺擺手喝道:“別廢話了,留着這些話跟你的蒙古主子說去吧,老子不吃你這一套。還換不換人質?不換的話老子走了。”
說完,作勢就要調轉馬頭,返身離去。
完顏黑水聽着陳靖元的言語,這哪裡是一個皇家親王說的話,張口老子閉口老子的,真是粗鄙不堪。
但是粗鄙歸粗鄙,人質還是要換的,急忙阻止道:“且慢,這就換。”
說完,衝着後面的人喊道:“將文天祥帶上來。”
陳靖元見狀,也是對金和尚喝道:“和尚,將李恆三人帶上來。”
李恆、阿巴黑三人是全身被縛滿繩索被侍衛硬生生推搡了上來,而文天祥則是坐於囚車之內被拉了上前。
陳靖元定睛一看,囚車中一箇中年漢子穿着浸血的衣裳,頭髮凌亂,消瘦的不成人樣了,唯獨那雙眼睛,透着一股子堅韌與不屈,炯炯有神地望着陳靖元這邊。
這種眼神明顯不是乞生的眼神,而是一種見到久違的視物而感到親切的眼神。
陳靖元看了一眼自己和金和尚等人服飾,頓時明白在元朝這邊是壓根見不到宋朝的絳紫蟒袍,紫金冠,還有軍中的山紋甲和范陽帽。
也許正是這些東西,讓囚車中的漢子產生了久違的熟悉吧。
這時,陳靖元后邊的西海知府踉蹌跑了出來衝到囚車邊上拍打着木板,悲慼喊道:“文丞相,文丞相,是你嗎?我是東陽縣令韓渭水啊,您還記得我嗎?”
很明顯,韓渭水已經認出來囚車中之人就是文天祥了。
文天祥靠在囚車內顯然很吃力地悠悠轉過頭去看着韓渭水,突然大喜道:“韓渭水,你是韓渭水,我,我,認得你。當年你那一科京城師好像就是,就是我主持的吧?”
韓渭水聽着文天祥說話,再湊近了看他那張被糟蹋的不成人樣的臉,哭得那叫一個稀里嘩啦啊,哇哇直叫,大喊丞相受苦了。
一個大老爺們邊哭邊喊,聽得陳靖元心裡都發酸。
文天祥想站起身子可惜後繼乏力,只能顫顫巍巍地伸出右手,想去阻止韓渭水的哭泣,誰知動作幅度一大,拉扯了傷口,頓時眉頭緊促抽起了冷風。
陳靖元見狀,心道,都說文天祥是硬骨頭,這也太禁不住疼了吧?
而韓渭水則是發覺不對,一把扯開文天祥的衣裳,一看文天祥赤裸的上身,頓時,人就當場嚇傻了,嘴中喊着不是人。
陳靖元等人見怪,也是瞪大眼睛瞅着怎麼回事。
這一看不打緊,卻把陳靖元看得火冒三丈,真想當場就滅了完顏黑水等人。
難怪文天祥站不起來,胸口上到處都是大小不一的疤痕,明顯就是浸水的藤條所鞭打的,小腹的位置有三條拇指大的傷口,這三道傷口沒有結疤,不過已經發膿腐爛。
這都不打緊,只要些許時日就能治癒,關鍵是他如今兩肩的琵琶骨已經被穿爛,難怪站不起來,到現在還能坐着,已經是鐵打的漢子都自愧不如了。
文天祥見着韓渭水看着他的傷口怔怔發呆,不由嘴角扯動一下當作笑容,說道:“不打緊,不打緊,習慣了。”
這話彷彿就跟催化劑一樣助燃着陳靖元心中的怒火,突兀,陳靖元對着金和尚厲喝道:“和尚,和尚!”
金和尚早已被文天祥的慘狀看呆了,陳靖元連叫兩聲才反應過來,問道:“王爺,您吩咐,要衝要殺您言語,”
蹭蹭蹭蹭,侍衛營的數百侍衛鋼刀出鞘,對準完顏黑水這邊。
完顏黑水這邊的隨行五百人也是抽出馬刀,立起長矛,謹防宋軍的突襲。
陳靖元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完顏黑水,冷笑道:“咱們今天不打仗,咱們今天也學蒙古人,打打俘虜。去,把阿巴黑和呂文喚的上衣給我扒了,扒得乾乾淨淨,讓侍衛營的弟兄一人抽一鞭子,抽夠三百鞭子,再和蒙古人交換文丞相。”
金和尚領命,一聲嚎喪,幾百侍衛就上前將掙扎叫嚷的呂文喚,阿巴黑,噼裡啪啦就開始鞭打了起來,越往下打去,兩人的叫喚聲越小聲,金和尚更壞,在旁邊嚷嚷着,讓侍衛把力道控制好,別打死了,留半死不活給蒙古人就成。
完顏黑水見陳靖元這個大宋燕王竟然學那街頭破皮無賴,怒罵道:“燕王,你如此不講道義,咱們之前有過協議的,交換人質前要保證人質的生命安全。”
陳靖元嘿嘿冷笑道:“放心,我保證不打死他們,你我也沒規定在交換之前我不能打這兩個王八蛋吧?”
無賴,無恥!
完顏黑水氣得牙根癢癢,衝着陳靖元喝道:“莫要欺人太甚,你真以爲我今天只帶五百人來嗎?”
說完,右手猛然舉起,對着後方大喝:“蒙古的鐵蹄,給本丞相沖殺!”
轟轟轟...
五六百的鐵蹄之聲乍然響起,捲起滾滾煙塵衝在雙方交換人質的地點席捲而來,威勢滲人。
陳靖元見狀也不驚慌,心道,幸虧老子早有準備。
隨即對着完顏黑水嗤笑道:“看來不守信用的是你這個蒙古人養的契丹狗啊!你真以爲本王沒有後招嗎?讓你看看什麼叫人肉坦克,孫子。”
隨即衝着自己的後方高喝道:“重騎兵何在,給本王衝殺掉這幫所謂天下無敵的蒙古騎兵。”
砰,砰砰,
砰,砰砰砰,
大地在顫抖,陳靖元的後方濺起數丈煙塵,入眼處,兩百餘騎披着黑色鐵甲連面頰都看不清的怪異騎兵騰騰殺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