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的利州城內很是熱鬧,穿梭的人流雖然不多,卻也不少。林帛綸自出客棧,整個人恍恍惚惚如失了魂般,心情一落千丈直摔谷底。他行走在陌生的街道許久,直到累了,這才提目眺看利州夜市,數眼過去,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該做些什麼,彷彿自已在這裡就是多餘的。
“呵!”苦笑一聲,他邁開疲乏雙腿,茫無目的又過了數條街道,當不遠處出現間擺有大酒缸的館子,大步毫不猶豫往前奔跨了去。
晚膳過去了,酒館生意仍是紅火,大廳內幾乎坐滿。甫入酒館內,林帛綸瞟到數桌揹負刀劍的土匪,一對俊眉驀地倒擰而起,極爲厭惡地跨步到櫃檯,對掌櫃喊道:“給我一大缸酒。”
店掌櫃見着有人前來,正要問好時,聽得此話老臉驀地一怔,疑惑詢問:“小哥,您說什麼?”一大缸?這一大缸下去連牛都受不了,他有這麼海量嗎?
“給我一大缸酒。”他不耐煩地猛拍了一記櫃桌,懷裡掏出黃金,將即要前扔時,蒙紗娘門雙眼忽然在腦裡無比清析。想起這個娘門,他本就不好受的心,噔時緊縮成一團,毅然收回黃金,轉身跑離這間龍蛇混雜酒館。
“小……小哥……”驚見他掏出一大綻金山,店掌櫃正暗自歡喜,不料他卻轉身就跑,一個錯愕回神,人便不見了蹤影。
本以爲炸碎了那羣雜碎,自已也從此脫離苦海,沒想到卻活了下來,所有的恩怨一筆勾銷。沒人再追殺自已,自已也不用在東躲西藏,所有的一切統統回到了原點,不是很好嗎?可爲什麼心情卻沒有回到原點的開心,反而有股想死的衝動?
“啊……”不在乎會不會嚇到路人,極度鬱卒裡,林帛綸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糾結咆哮出聲,剎時間嚇的街上甲乙丙丁皆然蹦起,對對錯愕惑目齊集街上發瘋少年,愣了數愣,心想此人瘋了,人流隨即八分,避他遠遠。
“他媽的。”鬱卒、糾結、蛋疼,多種情緒擠壓下,林帛綸無視大量卑夷目光,自顧仰天咒罵:“老天爺,你他媽的就是條有眼無珠的老狗。”
就在他擡頭罵天正爽時,遠遠避開他的人羣卻走來了十數人,這批人衣着顏色雖然不同,布料卻極爲精緻。領頭之人不是別人,就是那一夜林帛綸在建康府官道遇上那個大老爺身邊的老頭。
“在街上鬼吼鬼叫些什麼?”老頭人還沒到,聲音先至,一對老目炯炯有神,抵達之時,捋着白鬚啐罵:“你小子纔是有眼無珠,不僅有眼無珠,更毫無德操,處公家之所卻如此咆罵蒼天,當心天上打下道雷電把你劈了。”
耳聞罵聲,林帛綸從漆黑天空收回目光,見着來人竟是跟在老爺子身邊的那個老頭,微愣了一下,努了努嘴呸罵:“幹嘛,老子礙着你這老不死的嗎?”
老頭雙眼瞪如牛鈴,哼哼走到他前面,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不太高興指道:“你小子長的人模人樣,夜裡不回家去,卻在這裡咆罵蒼天,怎麼?老天有什麼與你過不去的事情。”
老子有沒有家你個老頭怕是比誰都清楚吧。林帛綸不爽地抿起脣,記得在船上的時候,三魂特地前來找他化解這場恩怨,說是老爺子下了一詣皇榜,大堆官兵直逼饒風嶺,可他來到利州,卻不見半個兵。本以爲老爺子放棄了,不料卻在這裡見到這老頭,看來其中發生了什麼事。
暗裡尋細了一番,他揣着明白裝糊塗,抿嘴詢問:“那老爺子怎麼沒在?”
“除夕夜裡有誰會像你小子外面晃盪。”老頭啐罵了一句,走上前問道:“聽說你在揚州破了件懸案?”
聽說?林帛綸眉頭輕輕一挑,揚州堂衙裡的那聲咳嗽早就出賣了他們,還聽說咧。
“是呀,沒想到這陣風吹的這麼大,不僅把牛吹起來,竟然還吹到你們耳裡。”話落,故作好奇反問:“那你呢,除夕夜裡不好好呆在家裡,跑到外面做什麼?”
“沒事。”老頭輕擺手中扇子,再把他打量了一番,扇子往右側邀道:“夜裡閒的緊,既然沒什麼要事,陪我到客棧裡喝幾杯如何?”
正愁沒酒喝,有人要請,林帛綸哪裡會不答應,毫不猶豫跨出大步,與他並行道:“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叫你?你小子半點禮教都不懂,三歲奶娃都強你百倍。”老頭老大不爽氣瞪了他一眼,咧咧罵罵過後才道:“老夫姓魏,你喚我魏老爺即可。”
三歲奶娃若真比老子強,你個死老頭除夕夜裡在利州街上晃盪個毛啊?林帛綸暗裡吐沫,哦了一聲,撇抿嘴脣,什麼都懶的再說。
“怎麼?”只聽得這個哦字,魏賢徵老眉擰起,瞟睇了他一眼,見着那張恍若無事臉龐,沒由來肚裡竄起一股火焰,大聲罵道:“你小子簡直就是毫無禮教,問完老夫姓名,竟不自報家門,着實豈有此理。”
林帛被罵的很是無辜,疑惑扭看身邊這張生氣老臉,訥訥反問:“你不不知道嗎?”
“知道還問你小子幹什麼?”魏賢徵鼻孔立即噴出兩條白煙,壓了壓大力起伏的胸膛,喝道:“說,你小子姓什名誰?哪裡人仕,做什麼勾當,一五一十皆對老夫報來。”
“做什麼勾當?”白眼上翻,林帛綸努道:“姓林,名帛綸,泉州人仕。”話落,正經八正看着他的老臉道:“老魏,記得這些我都有說過了,那時老爺子還連連點頭稱讚泉州府是仙府,你是不是有老年癡呆症啊?”
“你……”魏賢徵剎時結言,一口血梗於喉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一對老目狠瞪他認真的臉龐半晌,怒問:“泉州府那個鎮村人仕,家中還有何人,乾的是什麼勾當。”
要不要連身份證號碼都報出來啊?林帛綸五官皺成一團,心不甘情不願道:“泉州……”一大堆念下來,也不管他有沒有聽清,眼見前方出現了間客棧,興沖沖就大步往客棧裡奔喊:“先說了,你請客。”
魏賢徵自聽得村名,老臉驀地退了顏色,頭皮發麻地愣看往客棧急去的碩長身影,一股颼颼冷吹的背脊毛毛泛涼,全然沒聽到林帛綸興奮後話。
“老天爺,難道是安鼎親王轉世?”無法相信竟然會有這種事,可那一身氣宇,毫無禮教性情,隨性的舉手投足,竟如出一轍,而還皆是同地同根所出,怎麼可能會有此事?
走到客棧門口,林帛綸就感覺到身後有人,扭頭一看,只見那一堆人站的遠遠,很是疑惑地皺眉喊道:“老魏你生根了啊,到底要不要請我喝酒啊。”
“呃?來……來了。”魏賢徵一顆心毛茸茸的,大步急忙朝客棧跨邁,來到他身邊時,上下左右認認真真打量了一遍,手指他眉宇旁的空白處詢問:“你那顆小黑痣去哪裡了?”
“小黑痣?”林帛綸納悶摸了摸眉頭,疑惑道:“什麼小黑痣?我臉上就耳朵有顆,那……”側擠左耳,不用看便準指耳垂上的那一顆黑痣道:“唯一的。”
“跑耳上去了?”魏賢徵咋舌,認真瞧看了一下,點了點頭詢問:“果然是福痣,走,咱們邊喝邊談。”
其實林帛綸自碰見魏老頭時,心情就好了許多,心想爽是一天,不爽也是一天,就算是鬱卒到死,實事永遠都不會改變,事情既然發生了,那就勇敢果斷一點,堅強頑強一點,要像打不死的蟑螂,你打我,我不死還是繼續活下去,看誰能笑到最後。好像他身邊就有這種朋友,可這隻生命力極度頑強的蟑螂是誰,印像卻很是模糊。但他敢詛咒發誓,曾經真的有隻像蟑螂一樣頑強的朋友。
“肚子餓了,點些東西先塾塾底。”晃掉腦中的亂七八糟,林帛綸跨入客棧大門,當即尋了處清幽處,大聲喊道:“掌櫃,點菜。”
“好嘞!”小二哥火速前來,提壺倒了清茶,哈腰遞單,“官倌有點。”
“嗯。”接過單子,大量菜名讓人眼花繚亂,反正也不掏自已腰包,別人兒子死不完,林帛綸當即點了不下十道,呵笑把單子遞給出錢的大爺道:“老魏你看看。”
還真是花別人錢不手軟啊!魏賢徵皮笑肉不笑地恨瞪前面這張讒臉,雖然對他嘴裡的老魏極度不滿,可想得他若是安鼎親王轉世,別說是老魏,就是小魏那也叫的一點不爲過。
接過單子,魏賢徵也不看,遞交還店小二道:“來兩壺上好的女兒紅。”
“好嘞,馬上就來。”店小二高興接過單子,再三鞠躬,一個滑溜轉身,匆匆向廚房奔了去。
“嗯。”小二哥一走,魏賢徵心不在焉地拾杯淺飲一口,提目看了看牛飲的小子,想了想放下杯子道:“小子,你有沒有聽過安鼎親王這個名稱?”
林帛綸咕嚕把杯裡的茶灌了個見底,聽得對面的老魏詢問,擱下杯子點頭,“好像有在哪裡聽過。”說道,疑惑反問:“怎麼了?他出事了?”
“出事?”聆聽此言,魏賢徵臉皮一陣抽跳,若安鼎親王能出事,那就於家於國大幸了,沒好氣罵道:“安鼎親王早在安慶三十六年羽賓,亨年八十五歲,至今足有兩百餘年,能出什麼事?你小說出口就沒句好話。”
“啥?”原來這個牛叉王爺翹辯子了呀,而且還是翹了二百多年了。林帛綸一呆,曾經他還在想,若這傢伙真有那麼牛,怎麼大宋會讓大金吞了大片河山,原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