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儀見他回過神來,輕籲一口氣道:“筱公子,你是否以爲,我一個官宦人家的金枝玉葉,定然會和一幫門當戶對的男兒子弟來往交通?
“我身邊總有一些富貴權勢兒郎大獻殷勤,被那等人中之龍的風流才子癡心示好,我便一定會和這些人浮華終日,連理並枝?”
筱羽聽的一愣,這妮子對我說這番話是何解?雖然我對你印象不錯,你這等諸般皆出衆的女子的確是世上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
但你身份和地位擺在那裡,能進入你這個圈子裡的人物,自然和你是一路的人,你有你的生活圈子,何必對我說這些話?
當下,他淡聲道:“唐大督導天姿國色、才學卓絕、身份貴重,自然只有那些天潢貴胄的王孫才子才能與你相往來、託終生。
“門當戶對,高門高配,王孫美人,才子佳人,千古佳話多的很,這有什麼稀奇古怪的?”
說罷,他又向遠處樓宇眺去,早點辦完這事,對景姑娘有個交代,再說天色已晚,我也要趕着回家見我的薰兒寶貝啊!
我薰兒寶貝這一天沒見着大哥,是不是又會心急如焚?
唐儀聽他一陣毫無營養的的客套言詞,再眼見他對自己一番不冷不熱的態勢,心下不由愈是堵得慌。
這身份貴重、才學不凡的唐大小姐,這多年來何嘗見着這等摸不透、看不清、卻又才華橫溢的怪人?
他越是平淡冷漠,她便越是無法自持,當即深吸一口氣,貝齒一咬嘴脣道:
“筱公子,唐儀我雖是一個弱女子,卻有着大丈夫濟世平天下之志,唐儀平生夙願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仗劍蕩平八方,只可惜,女子恨不兒郎身!
“然而唐儀雖不能驅馬上沙場,步履踏四方,卻也紅顏不讓鬚眉,甘願在聖人立學之所,督導學子,教化民風,普濟蒼生。
“我既是一個弱女子,自也期冀那番天作姻緣、地造佳期,鴛鴦蝴蝶、良辰美景,
“只因我等世間女子,紅顏薄命,這一生斷然逃不過一個‘情’字輪迴!
“可我唐儀,卻不是那等期期艾艾、只會朝朝暮暮、小兒女情思腸斷的癡女子!
“那些毫無男兒風骨、只會吟詩作對的萎靡男子,那些只會賣弄權勢、毫無將才大略的輕浮兒郎,哪是唐儀我所青眼的!
“什麼風流才子、王孫子弟,什麼門當戶對,高門高配,我唐儀豈是那等俗世女子之眼界心魄!
“唐儀我已年過二十,但此生哪怕孤獨終老,紅顏枯槁,我也不願委身那等萎靡男子,輕浮兒郎!
“唐儀心儀的男兒,一定是文采不凡,武功卓絕,出將入相,雄才大略,不爲兒女情長之耽念,只爲社稷蒼生之博馳!
“這等英偉男兒,唐儀也許終我一生不得一遇,但我知道,哪怕是在夢裡,也會有那一天,白馬嘯西風,彩雲萬里來!
“那彩雲之端,白馬之上,他定然是神采奕奕,氣吞萬里如虎,因我而來,迎我遠去……”
說到這裡,她面上驟生一陣明光,兩眼遍是瑩瑩其華。
忽然,她玉手輕輕一拍額頭,面色緋紅,心下不由一陣惶然,哎呀,真是羞死人了,我怎地跟一個才見面相識的男子說出這等心裡話兒!
她悄然瞥了一眼那愣在一邊又似望着學堂樓院、似乎一句話都沒聽進去的怪客,果然是,這怪客完全是事不關己啊!
“你在看什麼?我剛說的話,你聽見了麼?”唐儀心有不甘地問了一句。
“啊?唐大督導你說了什麼?”筱羽一怔,“我因爲受朋友急託,恨不得馬上見到李公子,沒聽見唐小姐言辭,麻煩唐小姐再說一遍!”
只見遠處已然走來一位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公子哥,唐儀一跺腳,瞥了筱羽一眼,嗔道:“沒聽見便算了!那人來了,你且和他萎靡一氣吧!”
說罷,她一拂霓裳羽袖,香風而去。
我擦,這李大才子面帶桃花、風流成性,但唐小姐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難道是個只會萎靡作詩的男子麼?
筱羽不是沒聽見唐儀這一番心裡話,故作沒聽見也只是不想與她多舌。
她這等身份地位不俗、姿色容貌過人、眼光又比天高的才女千金小姐,即便溫婉敬人,毫無架子,
即便她言談舉止間並未流露出對自己的輕視,但很明顯,因爲身份地位的差別,因爲傳統禮教的約定俗成,
她註定不會與自己一個毫無身份地位、既不瀟灑又不風流、舉止扮相殊異的男子有過多的交集,何況自己還將投身於被世人輕賤的梨園行當!
當然,筱羽也很清楚,除非是他哪根筋搭錯了也纔會主動與她周旋往來,即便她留給他的印象非常之好。
但唐儀此番話是什麼心思他自也明白,她之所以對着自己一個纔剛相識的人說出這番話,便是在澄清一些事:
儘管有那天潢貴胄的小郡王做護花使者、有名貫蜀州的風流才子李慕白癡心好逑,
但你們莫要誤會,我絕不是那等只看重外貌、學識和權勢的普通女子!
這些男子想博得我唐小姐之芳心,還差得遠!
只是,那等出將入相的雄才大略男兒,便是你夢着他來迎娶你,卻不知他或許直奔着那金刀駙馬而去——做皇帝女婿娶公主啊!
這唐儀果然是眼高於頂……想到這裡,筱羽對她這等心境立場也有了三分憐惜。
你身份再是貴重又如何?才華再高又能怎樣?皇帝的公主,爲了和親,還不得乖乖嫁到蠻荒夷狄之地去?
你若遇不到你的彩雲白馬王子,父母之命你敢違?世俗禮教你可悖?你還不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哥嫁了?
這個唐儀,老實說,她留給筱羽的印象非常不錯,是一個能做知己,甚至能做女朋友的上好人選。
只是,這個時代沒有“女朋友”的說法,要麼就娶了人家,要麼便遠而避之。
更何況,這時代門當戶對的禮教觀念非常之重。一個貧寒讀書人,即便才高八斗,若無功名在身,也甭想進入名流士族之家。
富家小姐和毫無功名的窮書生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那是風月小說裡纔有的事!
筱羽從來都不是一個愛惹風流債的人,他有幾斤幾兩他是清楚地很,這唐大小姐,千金貴胄,眼高於頂,他可不想自討沒趣。
不多時,那風流才子李慕白已然走了過來,此人果然便是那日在望江樓外和那伍公子交遊酬唱的“蜀州第一才子”。
李慕白也認出了筱羽,那日此怪人一句“狗屁詩”壞了衆人賞雪賦詩拍馬屁的意境,
到最後反而還被他拔了頭彩,他焉能忘記此人,尤其是他一頭怪異的短髮之特徵?
見是此人尋他,李慕白骨子裡便是一股鄙夷和輕賤,但念在那伍公子對他甚是青眼,卻也沒忘了禮數,當即向筱羽一抱拳道:
“原來是這位精通‘狗屁詩’的筱公子尋李某,幸會幸會!不知筱公子百忙之中尋在下,有何貴幹啊?”
我精通狗屁詩,你們這等只會拍馬屁、沒有讀書人風骨、按唐儀所說便是“只會吟詩作對的萎靡男子”所精通的,便是“狗屎詩”了罷!
筱羽對他的鄙夷也不多想,只要你不惹我犯我,被你們一幫僞君子輕看幾眼,我又能少幾斤肉麼?
當即,他掏出那封皺巴巴的信箋,問道:“李公子,景煙兒,這名字你可聽說過?”
李慕白一怔,又望着他手裡的信,良久點點頭道:“我找過她多次,但她似乎出入來去多有不便,
“何況她也不告訴我她府上住址、尊親名諱,此女身世成謎,我甚怪異之也!”
聽到這裡,筱羽幾乎斷定景如煙如何要用“景煙兒”這個化名的原因了。
看來,景如煙根本沒有告訴李慕白她作爲梨園戲伶的身份!
筱羽驀然一嘆,可憐的人兒啊!以這李慕白的家世、身份和眼光,估計,景如煙和他這一段情緣,只怕真是弱如朝露了!
“李公子,但願你看到此信後,能念她之所念,思她之所思,苦她之所苦!玉樓風流少年郎,莫忘高牆葬花人。
“寫這封信的姑娘,她能爲了意中人望斷秋水,不畏生死,我只希望,你也能爲了癡心女,不顧禮教,玉成佳緣,莫負情天!”
當下,他把信箋遞給李慕白,一抱拳道:“告辭!”
走出三步,筱羽又回過頭道:“李公子,你若負了這景姑娘,即便天不打你雷不劈你,這錦江河伯,也會拉你下水、好生罰你!”
說罷,也不管那呆在一邊發懵的李慕白,喚了一聲廖遠,兩人在雪天中快步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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