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羽當下將她扶起來道:“心心妹子,筱大哥說過了,你到了我筱府,不是下人,幫我筱府做管家,
“你從今後叫我筱大哥便可,不可叫老爺,若是我聽得‘老爺’一聲,我便辭退你,你記好了!”
陳心心雙淚奪眶而出,連連點頭道:“心心一個貧賤小女子,能得到恩公筱大哥這般關照扶助,心心願爲恩公一輩子做丫鬟伺候在側!
“心心唯一的請求便是,能與爹孃奶奶弟弟時常見面,能有心有力爲爹孃盡孝,爲奶奶送終!
“只要恩公付給爹爹三十兩銀子,心心這一輩子,便生是筱家的丫鬟,死是筱家的鬼奴!再不求任何報酬月俸!”
陳發夫妻趕忙走上來,同時泣聲道:“恩公,心心所言甚是!若非恩公大義,心心後日便要三十兩銀子賣與那綿州去悽苦一生!
“陳家養活一個女兒不容易,心心願意到恩公府上爲婢,這是她的福氣,
“看着女兒開心,還能時常跟我們家人團聚,我二老也歡喜的很,恩公,我夫妻二人就這麼定了,望恩公成全!”
筱羽心下早已澎湃起來,聞聽心心那句“生是筱家的丫鬟,死是筱家的鬼奴”,一個大男子只覺鼻子發酸。
這便是緣分吧,這世間那麼多人,偏偏我和陳家碰上,把人家一個女兒弄到府上做丫鬟,唉!
纔來到這世界幾天,不但到手了一個善良體貼的娘子,今兒又得到了一個善良懂事的丫鬟,這能不叫福分麼?
當下,他一揮袖子道:“陳大哥、嫂子,心心,你們待我筱某至情至義,我豈能視若無睹,寡恩薄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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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已決,便是我上述說過的方略!你們若不同意,則我掉頭便走路了!
“你們若是答應,則我後日到此來付銀子,心心可先隨我到我妻子家裡幫着洗衣做飯,
“待到一切安定後,我則要在這成都府置辦一幢府院,彼時舉家再搬遷過來……”
聽到他義正辭嚴、連唬帶嚇的一番話,陳發夫妻和心心哪敢不答應,對恩公的恩義自是感恩戴德不已。
當下,交代好一切事宜後,見天色不早了,筱羽便向這陳家人告辭,準備尋馬車回郊縣。
聽得筱羽明日還要再到成都府城來,陳發便再三邀請筱羽到他攤子上來吃午膳。
並言今晚回去讓心心好生準備一番,明兒在此地見到恩公後,便跟隨他回府伺候恩公及府上人。
筱羽便也答應了,和廖遠辭別陳家人後,才走出十來步,卻見一小樓屋檐下,半躺着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
男子似是弱冠之年,一身污泥,邋遢不堪,身邊以磚石搭了一個小石竈,石竈上架着一個小鐵壺。
這年頭,還有書生淪爲乞丐的?筱羽不由放慢了腳步。
身後不遠的陳發見筱羽一直打量着那人,便上前說道:“恩公,這人在這裡躺了兩三天了,倒也不在乞討。
“看他不吃東西,只喝些水,我敬重他是讀書人,給他燒餅吃,他恁是不要,也不說話。只怕是一個落難書生,受了些氣,想不開罷。”
筱羽聽來一搖頭,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會落什麼難?
這書生估計便如上午在公府學堂裡遇到的那幫只知道死讀書、不知何爲農事營生之道、更不願洗衣掃榻的迂腐學子一般。
這些人,除了讀書,便只能餓死!
自視清高、顧及讀書人斯文,死要面子活受罪,是以人們纔會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當下,筱羽也不再多看,便要離去。
那躺在地上的書生這時卻坐了起來,然後在身前的雪地裡,攬了幾捧雪丟進鐵壺,再以火摺子點燃小石竈下的幾根乾柴,燒起水來!
又聽他邊燒水邊開口吟道:
“昔歲廬陵賞月,
“而今錦城煨茶。
“涼風吹我落天涯,
“吹我瀟瀟淚下。
“何處笑談壯志,
“幾時渴飲流霞?
“儒冠長是誤年華,
“誤我金戈鐵馬!”
只在這一闕辭令吟來,筱羽便邁不動腳步了,“儒冠長是誤年華,誤我金戈鐵馬……”
筱羽反覆嚼味着,再一望那書生,雖然面上有些污穢,但看得出此人額闊方圓,器宇不凡,這臉洗乾淨,倒還真是個風流才子俊兒郎!
本來筱羽對他有幾分鄙夷,但吟的出“儒冠長是誤年華,誤我金戈鐵馬”志向的書生,他卻再也不能將其與公府學堂那幫迂腐學子相類比了。
昔年家道光景不錯時,風流才子,吟風賞月,而今落難時,卻只得在成都府靠拾雪化水爲茶!
平生素有遠大理想,宏圖壯志,若是得以實現,好似如飲那流霞仙酒一般痛快淋漓。
可惜,入了聖賢門下做儒生,讀書荒廢時光,誤了大好年華,五尺男兒再不得血戰沙場、鐵馬冰河……
真沒想到,這文弱書生竟有這等抱負!筱羽不由暗生了三分敬意,這首《西江月》行文直述,但才氣不俗,
關鍵是抱負之心雄偉,絕對是那些讀了多年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秀才們做不出來的。
“陳大哥,你說他不吃東西只喝這雪水?”筱羽問道。
“對,我遞給他一碗麪,他不要,給他一個燒餅,他也不吃,也不說話,不知在想啥!這人你說光喝水不吃東西,能撐到啥時候?”
“麻煩陳大哥給我拿兩個燒餅來。”筱羽點點頭,望着那隻顧燒水的書生。
不多時,陳發拿來兩個燒餅給筱羽,筱羽接過便走上前,向那書生一作揖道:“金戈鐵馬雖可待,身子脊骨怕不及!
“這位兄臺,筱某這有兩個燒餅,你趕緊吃了,有了力氣,不定出將入相封侯事,一朝成名天下知!”
這書生擡頭望了望筱羽,眼裡有一絲詫異,似乎他這幾天見到的人,沒人能說的出這般道理。
良久,書生搖了搖頭道:“歐陽戚我一個窮秀才,身前身後路皆已堵死,我已一無所有,談何出將入相封侯,這嗟來之食不吃也罷!”
說罷,又繼續躺下去,望着那正在燃燒的柴火。
“嗟來之食?!”筱羽一怔,媽的,即便抱負不俗,但骨子裡還是一副自視清高、牛逼哄哄的讀書人迂腐勁兒啊,
“兄臺,你一個有手有腳的兒郎漢,你竟然說你一無所有?”
這名爲“歐陽戚”的秀才茫然搖頭道:“我無錢,無勢,無路,也無了心志和抱負,豈不是一無所有?”
“你不是一無所有!”筱羽一聲冷笑,“你還有一樣東西,你-有-病!”
一個大男人不去做正經事,躺在這裡期期艾艾,不吃東西,感慨時運,無病呻.吟,這不是有病麼?
歐陽戚也不迴應,嘴裡繼續念念叨叨,只管自己手裡事,再不注意身邊之人。
看到這裡,筱羽倒也來了興趣,媽的,今兒就和你磨上一磨,不把你骨子裡那幾分讀書人迂腐氣給磨弄乾淨,我便跟了你姓!
當下,他一清嗓子道:“歐陽兄,我聽你言辭,你既想出入廟堂,爲官爲相,又想要橫刀立馬,建功沙場。
“你倒是說說看,在你心目中,你到底想做個宰相公卿,還是想做個將軍武侯?”
“這個……”那歐陽戚被筱羽這一攛掇,又爬了起來,卻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