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誰、誰跟你開玩笑了?人家哪還有興致開玩笑?莫名其妙!”吉雅秀眉微蹙、故作煩惱狀,末了轉頭盯着塔娜,好奇道:“說說到底咋回事?”
塔娜吐了吐舌,心想:看主子這樣兒應該不是開玩樂,許是真的不知內情也說不定,既然已經觸碰了這根敏感的弦子,索性就講個明白吧,便去到外間,推開門四下望了望,見沒有什麼異常動靜,便回身復又側坐在吉雅牀邊,吉雅順勢把她拖到自己的被窩裡,把被子蓋到二人齊腰處,小嘴兒一抿,道:“這樣暖和兒些,扯閒話兒也方便。”
塔娜雖不大適應主子的盛情,但還是覺得心裡暖暖的,便給主子和自己分別掖了掖被角,倚着牀靠背兒,蓄着前面的話茬兒解釋道:“郡主,阿爸嘎不是爺爺,是相爺的伯父。”
吉雅恍然、呆了一呆,隨之點了點頭。
原來那顆人頭的主人竟然是額祈葛的伯父。
不知怎的,吉雅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畢竟不是直系親屬啊,還好還好。
“只是在相爺的眼中,他不是額祈葛卻勝似額祈葛。”塔娜繼續講述,吉雅卻聽地心中又是一沉......什麼叫“不似父親勝似父親”啊?
塔娜望了主子一眼,知其不解,便點了原由:“只因咱們相爺從小便是在這位伯父家長大的,聽長輩們透露說伯顏宰相生前待相爺是極好的,甚至比自己的親子還要好上數倍呢。”
吉雅聞言,微微蹙起眉頭,心內卻跟明鏡兒似的。
明白了,全明白了,怪不得額祈葛那樣傷心,原來他是他的養父!生恩不及養恩大,是這麼個理兒。
只是,好像還不是特別的明白,隱隱覺得還有疑團沒有解開。
譬如說既然是額祈葛愛戴的養父,額祈葛卻又爲何把他放在案上供奉,而不將其入土爲安呢?
塔娜本着不說則已,一說就竹筒倒豆子的原則繼續陳述道:“據說相爺的伯父,也就是這位人頭的主人,他名喚伯顏,是當朝前前任宰相。”
吉雅又是一驚,想不到做了這麼大的官,這故事越來越讓人感興趣了:“前前任?那前任呢?”
塔娜微微一笑:“奴婢就說嘛,郡主您失憶這事是真真兒地做不得假,竟然連這相府上上下下都知曉的事兒也一無所知。”
“行了,既然知道我患了這麼個毛病,況且府上人又都知道的事兒,就別賣關子了,直接說了得了。”吉雅說着啜了一口塔娜遞過來的熱茶。
塔娜乖乖地點了點頭:“是。咱們相爺的額祈葛便是當朝前任宰相爺。”
吉雅聽地睜大了眼睛,合着前前任宰相是額祈葛的伯父,前任宰相是額祈葛的額祈葛,現任宰相是額祈葛,這是搞神馬嘛,世襲制?做皇帝搞家族世襲制,可從來沒聽說做宰相也適用過這個制度。
塔娜瞅着驚訝的表情,偏頭笑了笑:“郡主無論什麼樣的表情,都這麼的漂亮迷人。”
吉雅咋一聽這話茬兒,反應了下才明白:“喲你別打岔行不?我大爺爺、爺爺、父親都是宰相,這事兒是怎麼說的?”
塔娜斂容正色道:“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奴婢確不知曉,但主子昨日可曾在家廟門庭之上見過“相國世家”的牌匾?”
吉雅想了想,點了點頭,心道原來這四個字不是玩虛的啊,的確堪稱“相國世家”。
“奴婢對那些政治上的變動也不懂得,左不過是咱們脫脫家族才華橫溢,多蒙當今聖上的信任與垂愛罷了。”
吉雅見塔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也不插言,任憑塔娜講下去。
塔娜望了望窗外的夜色,道:“郡主,如今時候也不早了,姑且先不說前任宰相的事兒,只說說這人頭的主人伯顏宰相的事如何?”
吉雅點了點頭,畢竟自己最想知道便是這一段。
吉雅見主子同意了,便繼續道:“奴婢向來是做好自己的本份也就罷了,只是這事兒在咱們府上曾經是盡人皆知的秘密,奴婢也就順帶聽去了一知半解,姑且給郡主說說,錯與對,是與非,請郡主毀莫怪罪奴婢的無知之罪。”
吉雅復又點了點頭,心說怪不得你在府上下人裡混地這樣好,說話兒之前都先給自己求個護身符。
“聽說四年前,這個伯顏宰相在位時施行了好多政策。”塔娜說完頓了頓,去桌上給吉雅換了杯熱茶,自己也倒上一杯捧在手裡,思忖了片刻,偏了偏頭道:“據說有這麼幾條比較風極一時的說法:伯顏宰相不讓漢人蔘與朝政,罷免科舉選拔人才的制度,引起了好多漢人的不滿;並以廣東朱光卿、河南棒胡等起兵反元爲由,奏請當今聖上,禁止漢人、南人持有兵器,因咱們大蒙古族是馬上取得天下,故而也不允許漢人、南人私養馬匹。”
吉雅聽了撇撇,嘴面色變地很難看,卻沒言語。
塔娜又頓了頓,拿眼光偷瞄了主子一眼,見主子面露不悅之色,不禁有些不安,伸手觸碰了下吉雅的茶杯,試探着道:“郡主、郡主請喝茶。”
吉雅兀自沉浸在故事當中,悠然回過神來,卻無心喝茶,只木然道:“你喝。”
塔娜有些錯愕,末了依言乖乖地啜了口茶,繼續道:“並且他禁止農家人使用鐵質農具種田,每十八戶人家合用一把菜刀來切菜做飯,以防他們擁有武器,方便造反。”
那他們種起田、做起飯來得多不方便呢,吉雅的臉色更黑了,這是咱們脫脫家族的人麼?像個什麼話?
塔娜觀察着主子的臉色,禁不住輕聲問道:“郡主,您、沒事兒吧?”
“沒事,繼續說。”吉雅心情很亂,聲音聽起來冷冷的。
“當時伯顏宰相權傾朝野,自行頒佈詔書,禁止漢、南人學習蒙古、色目文字;罷免漢人官職官位,中央、地方衙門幕長皆用蒙古、色目人。他還提出……”塔娜說到這,又頓了頓,偷望一下主子的表情,咬着嘴脣道:“提出殺光張、王、劉、李、趙五姓漢人。”她敘述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也爲自己的大蒙古族出此敗類而深感羞愧。
吉雅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慢慢、慢慢地握成了拳頭,對着牀棱狠狠砸了一拳,這一下痛地驚呼出聲,趕緊甩了甩手,本能的放到嘴邊吹了起來。
“呀!郡主——您這是幹嘛呀?很痛吧?”塔娜說着放下茶杯,扯着吉雅的手輕輕揉了起來,邊揉邊吹。
“他還實行了什麼狗屁不通的政策,一併說出來吧。”吉雅的眼神現出凜然之光,聲音中也愈加透着寒意。
“奴婢不說了吧,看郡主的眼神,奴婢害怕。”塔娜咬着嘴脣推辭道。
“我只是一時有些氣憤,沒事的,說吧,把你知道的統統告訴我,忘了我剛纔說的麼:“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此時的吉雅已沒有了一絲戲謔,內心充斥着複雜的情緒。
那五姓漢人後來怎麼樣了?看現代世界裡還有這五姓人的存在,沒有殺光是一定的了,只是仍然好奇過程是怎麼樣的。
“雖說伯顏宰相主張殺光這五姓漢人,但當今聖上英明,堅決沒有同意,方始作罷。”
吉雅聞之,心內總算鬆了口氣。看來這元朝的末代皇帝還沒有昏庸的太過頭。
話說民族歧視,實礙團結啊。
“你還知道多少?”吉雅問。
塔娜搖了搖頭:“只有這些了。”
“伯顏,額祈葛的阿爸嘎是怎麼死的?爲什麼他的人頭被供奉在塔頂香案之上?”吉雅要得出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答案。
塔娜聞之面露難以掩飾的懼色,把個頭搖成了撥浪鼓:“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她越是緊張慌亂,就越發證實了一點——她知道答案。
其實即便塔娜不說,吉雅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在頭腦中縷了一縷,也已分析出了個大概。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伯顏宰相是額祈葛所殺,他大、義、滅、親了,對麼?而當今聖上怨恨伯顏把持朝政,亂施詔書,便令額祈葛將伯顏的人頭供在塔頂,以此讓額祈葛忠於職守、引以爲戒,對、麼?”吉雅一字一頓地替塔娜道出謎底。
塔娜聞言深呼了口氣,如釋重負一般,垂首低聲道:“郡主果然是、果然是冰雪聰明。”
雖然不出自己所料,但從塔娜口中得到證實這一刻,吉雅還是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這就是說,等同於額祈葛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弒父!無論在現代還是古代,尤其是在注重三綱五常的古代,可是大逆不道之舉!怪不得……怪不得昨夜,額祈葛哭的那樣傷心欲絕,都說父仇不共戴天,可這仇他何處去報?果然是忠孝難兩全!
吉雅在心中幽幽地嘆了口氣。
緩緩地躺在了被褥上,腦中一片混沌,如今知道了答案,卻又似乎沒有頭緒,一時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塔娜說完這些,也覺得有些疲憊,見主子躺下了,便道:“郡主若是累了就歇息吧。晚上、晚上到時候,奴婢再來喚您起牀。”言語中很替吉雅擔心。
吉雅沒有言語,微微頷首。
她需要時間和空間來梳理自己紛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