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廓也不回頭,右手舉起朝身後示意了下,權作迴應。起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那隨從見將軍停步,知其有事要問,便小碎步跑過來,眼含笑意,躬身問道:“將軍有何吩咐?”
“他們都在崗上嗎?”擴廓也不看隨從,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問。
“回將軍的話,小的們都在。王爺睡覺的屋子四周,都是咱們的人。將軍放心吧。”隨從答道。
擴廓點點頭,擺了擺手,示意他退回原來的位置上,隨從稱了聲“是”,退了回去。
擴廓雙手十指交叉,舉過頭頂,抻了抻,同時打了個舒服的呵欠,大踏步朝餐廳走去。
這邊吉雅和三個丫鬟正鬧地厲害,只見吉雅手持酒杯,又往口中灌了一口果酒,眯着一雙醉眸,舌頭打着結,指着衆人,笑問:“你們知道我給王爺講的故事裡,真正的結尾是什麼嗎?”
“不知道。不——知道。”塔娜舌頭也不好使了,一邊說話一邊搖頭。
“不知道,奴婢也不知道,求郡主明示。”秋玉看着晶瑩的果酒,笑道,眼睛眯着,像是要睡着了。
靜香扒在桌子上,臉貼着桌子,嘟囔着笑道:“主子,奴婢知道,但奴婢是萬萬不敢說的。”
“我來給你們完整地、不停頓地、沒有任何懸念地、不插播任何廣告地、給你們、講一遍這個笑話。我跟你們講啊,我這個笑話很有趣兒的,保證你們樂不可支、樂不思蜀、樂地笑開懷,因爲這個故事就是用來諷刺那個屋裡正睡着的……”吉雅手執酒杯,張牙舞爪地,準備給大家重新講講那個“老大爺掏大糞的故事”。
正待說出這故事就是要專門諷刺誰的時候,擴廓正好路過這裡,一見吉雅就要脫口說出不該說出之話,立刻急步走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巴,同時朝着塔娜三人道:“你們休息去吧,這裡我來料理。”
塔娜三人見了將軍,醉意早已去了一半,聽了將軍的命令,便糊里糊塗地行禮退了下去,三人相互扶着去了一間臥房,倒在牀上,便睡了過去。
這邊兒擴廓鬆開了捂着吉雅的手,吉雅卻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順勢睡着了,頭不自覺的歪向一邊,滑向站在她旁邊的擴廓,貼到擴廓腰間,停頓了下,繼續向下滑去,如果不是擴廓及時攔住她滑動的趨勢,她這一下就得一頭栽在地上。
擴廓把吉雅往她的座位上挪了挪,把旁邊的一把椅子拽過來,靠近吉雅的椅子,挨在旁邊坐了下來,把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然後轉過頭,望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吉雅。 шшш• тт kan• ¢Ο
此刻,她雙目微閉,睫毛長而濃密,因爲睡地不實,時而抖動着,像美麗嬌豔的蝴蝶,正扇動迷人的翅膀,幾縷髮絲掠在粉嫩可愛的小臉兒上,更添幾分柔情似水,全不似清醒時那般調皮。
擴廓望着她的模樣,眼中現出一絲柔情,微微笑了笑。
一想到她剛纔差點兒醉後吐真言,將軍又皺了皺眉,心說你個小傻瓜啊,智商很高,情商卻不算太高,動不動就會說出或做出些出格的事兒,自己卻渾然不知。雖說王爺頭腦愚魯,但惹惱了他,果斷不是什麼聰明的事兒,畢竟當今聖上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讓他承繼大統是早晚的事,他是誰啊,未來的皇帝啊,管你是相爺還是郡主,膽敢這樣私下裡嚼未來太子、皇帝的舌根兒,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呢?
這時,吉雅忽而又有些清醒起來,只是醉意絲毫未消,她眯縫兒着雙眼,更添幾分誘人的媚態,不知怎地,她又有些睏意,又閉上了眼睛,恍惚間,見身側有個人影兒,她微微地笑了,一臉的神秘兮兮,緩緩地湊近對方的耳朵,輕輕地道:“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嘿嘿嘿嘿,這秘密誰都不知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雖然這聲音不大,但室內寂靜,便放大了這聲音,擴廓擔心她又要重講那個“掏大糞”的故事,趕忙捂住了她的嘴巴。
吉雅冷不丁地讓人捂住嘴巴,不能說話,呼吸也微感不暢,便有了怨言,一邊本能地去扒開對方的大手,一邊囫圇着道:“幹嘛堵人家的嘴巴,放開我,走開你。”這聲音因爲擴廓捂着她的嘴巴,而聽起來不是很清楚,只有靠近她的擴廓,大約可以分辨出來。
他見事態進一步發展下去,要麼吉雅會說出那個故事的原委,要麼相府的下人會認爲郡主遇到了不測,進而引起不必要的騷亂,於是急中生智,往廚房那邊瞟了一眼,冷酷威嚴地命令道:“郡主醉了,要在這裡歇息一下,你們全都退下吧。”語氣中透着不容置疑。
“是。”
所有在場的下人都知道這個擴廓將軍身份不低,乃是王爺的貼身護衛,又是相爺請來給吉雅郡主講學的師父,所以都沒有什麼異動,乖乖地聽從命令,行禮退下了。
擴廓見衆人退下,方始鬆開了手,吉雅卻又昏睡了過去,不再言語。
擴廓有些無奈地望着她。
她要講的那個“掏大糞”的故事,他是知道的,那個叫靜香的丫鬟前面的講的一段,都沒有錯,只是王爺不斷插嘴,誇獎兩個頭腦簡單的書生才華橫溢,這讓靜香很是惶恐不安,不敢再往下講,因爲這個故事的主旨恰恰與王爺所想相反,是諷刺挖苦兩個笨蛋書生的。
如果靜香按照這個故事的內容繼續講下去,這個小段子就變成了一個冷笑話,王爺極力讚美的人,她卻極力去諷刺,這不是不想活了麼?
即使靜香是相府裡的家生奴,王爺看在相爺和吉雅郡主的面子上,可能會暫時饒了她的性命,但這天下都是王爺家的天下,而這個丫鬟卻讓王爺在心愛之人面前大大丟臉,王爺怎會不記恨於她?殺死她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兒罷了。
擴廓想到這兒,轉頭又望了望吉雅。心說她其實很聰明,也很…...善良,爲了挽救靜香,她挺身而出,主動給王爺說好話,給王爺敬酒夾菜,這一切作法,都是爲了挽救那個處於危險之中的丫鬟,因爲從他的觀察角度來看,這個吉雅郡主是很討厭王爺的,她能這麼做,已經很難得了。
並且她把故事的內容也順着王爺的意思改動了,可謂反應機智靈敏。
而此刻,吉雅對周圍的一切都渾然不知,她的腦海之中,只有朦朧的意識,她下意識地跟眼前的人嘟囔着:“你知道麼?我不是這裡的人,其實我是……我是七百年後過來的人,那裡的世界有好多東西,你們這裡都沒有。”
吉雅伸出纖細白嫩的食指,在擴廓眼前左右晃動,好像在挑逗對方似的,只聽她笑眯眯地道:“一切跟電有關的東西,你們都沒有,呵呵,電燈,七彩斑斕的電燈,忽明忽暗的彩虹燈,有的像星星,有的像霹靂閃電,有的像美麗的煙花,好美,好美;還有電視機,各種精彩分成的電視節目,肥皂劇,脫口秀,動作片,紀錄片,星光大道,開門大吉,啊,還有各種相親節目,非誠勿擾,我們約會吧;”
吉雅仍然笑眯眯地,頓了頓,繼續道:“電腦,還有電腦,可以網上衝浪,SurftheInternet,doyouknow?哈哈哈哈。”吉雅有些無意識地哈哈樂着,將食指往上舉起,觸碰到對方的鼻子,開始有節奏地點着,一邊點一邊繼續笑道:“我跟你說啊,還有一樣東西,你們這裡也沒有,這東西對你們來說很有用,但你們這裡就是沒有,你們連聽都沒有聽過,是什麼啊?你說?”
吉雅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此刻所說的話,對方根本聽不懂。
索性擴廓這人的性格是穩重沉靜,只當對方是醉後胡言,也不插嘴,也不驚擾她,只面色如常地坐在那裡,默默地,任她胡鬧,胡說八道。
“你怎麼不說話?你是木頭人麼?好吧,木頭人,我告訴你,這個東西叫手、機。你沒聽說過吧?iphong5s,額,我是買不起啦,不過,我們店長就有一個,我見過,上面有個蘋果,讓人咬掉了一口,嗯,等我打工賺夠了錢,我也弄一個去。看書、上網、看電影,都可以,都可以,不像我的山寨手機,不是掉線,就是打不開網頁,煩着呢!”
吉雅說着揮舞了一下胳膊,身子又慢慢向下堆了過去,最後,倒在擴廓的腿上,她以爲有了枕頭,便下意識地蹭了蹭這個“枕頭”,有種舒服的感覺,順便打了個呵欠,閉上了眼睛,口中猶自嘟囔道:“什麼才華橫溢啊,才高八斗啊,才富五車啊,都是扯他媽的烏龜王八蛋,掏大糞的老大爺爲什麼哭,那是因爲……他感嘆,他掏了一輩子的大糞,卻沒有把兩位書生腦子裡的大糞掏、幹、淨……”
吉雅在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終於失去了意識,睡了過去。
擴廓仍然很平靜,也不打算驚擾她,也不打算把她抱到別處去,只把旁邊一把椅子上的皮草氈子取了來,展開,輕輕蓋在吉雅的身上。
然後把她的頭輕輕托起,在下面也放了一個氈子,當作枕頭。
吉雅閉着眼睛,蹭了蹭“枕頭”,繼續睡地香甜。
擴廓微微笑了笑,又把餐桌向外挪了挪,搬過兩把椅子,這吉雅的另一側做了個簡單的“護欄”,以防她翻身,掉到地上。椅子都很大,上面都鋪有厚厚的草皮氈子,吉雅在睡夢之中露出微笑,顯然睡地很舒服。
安排妥當,擴廓望着吉雅的微笑臉龐,也露出了俊美的微笑,然後往門外走去,順便把房門關嚴,防止冷風吹進來,害吉雅着涼。
將軍信步來到草場邊的竹林之中,見這裡有一塊寬闊的空地,便決定在此練習一下棍術,於是隨手摺了一枝精細長短適宜的竹竿,演練起來。
他使的的這套棍術,十分的瀟灑利落,身着藍衫的他,行動起來,似一團藍色火焰,這火焰時而快速,似凌厲閃電,時而緩慢,卻棉裡藏針;四周的竹子成了他攀登的階梯,他快速行走在竹竿之上,步伐穩健,如履平地;偶爾足下輕輕一蹬,便竄到了另一枝竹竿之上,同時手腕不停翻轉變幻,舞動着手中竹竿,棍過處,虎虎生風,其速度之快,動作之妙,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竹子上的嫩葉都被棍風振動地顫抖起來,須臾,一片接着一片從枝上脫離,飄落,在空中飛舞旋轉片刻,接着簌簌落下,彷彿自碧藍天空中,灑下一片紛亂、美妙的竹葉花雨。
擴廓將軍越武,動作越快,彷彿有使不完的耐力與精神,約摸練了有一個多時辰,方始停下來,做了做整理活動,調理了下氣息,方始竄上一棵高大的竹樹上,尋了個堅固粗壯的樹權,斜倚了上去,從懷裡掏出一本書,悠閒地翻看起來。
細看去,此書爲墨藍色線裝書,版心黑口,雙魚尾,正文字體是宋體,白紙,黑字,寫着“司馬法”三個字。
擴廓翻動着這本書,仔細研讀,時而專注閱讀,時而凝神思考。
《司馬法》又稱《司馬兵法》、《司馬穰苴兵法》。相傳是姜子牙所寫。據《史記•司馬穰苴列傳》記載,戰國初期齊威王命令大臣追述古代的司馬兵法,同時也把春秋末期齊景公時的將軍司馬穰苴的兵法附入其中。《司馬法》最早見於《漢書•藝文志》.《司馬法》中主要記錄了中國古代的軍禮和軍法,對於禮學研究非常重要,受到歷代兵家和史學家的重視。
此刻,擴廓正是看這樣一本書。約摸看了一個多時辰,擴廓覺得有些睏乏,便靠着樹杈,睡了過去。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吉雅睡了三個多時辰,醒了過來,意識尚未完全清醒的她,先是眯縫兒着眼睛,朝四周看了看,見室內空無一人,有些奇怪,心說人都跑哪裡去了,塔娜她們也不在,咋把我一人扔這兒了?
再觸摸一下身上的草皮氈子和頭下枕着毛氈捲起的枕頭,不禁更加迷惑了,因爲酒精的作用,頭還微微有些昏沉,摸着腦門,她努力回憶睡前的影像。
隱約記得,睡前有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溫情的笑讓她沒有任何設防,產生訴說的慾望,自己好像在朦朧睡去之前,還跟他說了好多心裡話,這些心裡話的內容好像是圍繞現代世界的一些事物。
“啊——”吉雅不禁驚呼,心說,我怎麼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糟糕!糟糕!很糟糕!
這要是他把我的身份捅了出去,我會不會被相府趕到大街上去,畢竟我是個冒牌的嘛,哎呀,怎麼辦,怎麼辦?
對了,那人是誰呀?
是誰呀?
吉雅不住地、慌亂地敲打着自己的小腦袋,冥思苦想。
突然,一張俊臉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之中,對了,那人是古月呀。
記得他溫柔的眼神和充滿溫情的臉。
不對,好像那衣着又不像是他。
“噢——”吉雅終於想起來了,那人不是古月,而是擴廓帖木兒將軍!
再看看自己身上蓋着的,頭下枕着的,還有拼湊成牀的椅子,不禁微微有些感動,擴廓將軍真是個細心的人啊。
只是塔娜她們哪裡去了呢?記得自己就是和她們一起喝酒,划拳行令,之後唱歌跳舞,鬧到最後……
“啊——”吉雅恍然大悟,看來她們應該也都醉了,去睡了,不然以她們的身份,定然不會把主子一個人扔在這裡的。
說來這個擴廓將軍也真是的,怎麼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就不在旁邊陪我一會兒?太不像話了。
吉雅想到這兒,又有些思想偏激了,覺得他忒有些不解風情了,這點跟現代裡的古月,就沒法比,看人家古月多好,整日裡笑呵呵的,雖然明明長的很帥,家境又好,可從來不擺架子不裝酷,一副陽光多情的好男人形象。
再回憶回憶這幾次見到擴廓將軍,雖然和古月的外型比較起來,好像又美上三分,只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超然物外的模樣,讓人禁不住有種被冷落的失落感。
好歹我也算是個絕色了吧,好歹我也是相府的千金了吧,好歹我……
吉雅在心中好一陣“好歹”,越想越覺得擴廓自命不凡,自以爲是,自我感覺良好,自……
“算了,不想了,出去散散心吧,誰都別想影響我的好心情,哼。”吉雅自言自語地道,一副傲嬌的神情,來掩飾內心的不悅。
“來人!”吉雅望着空曠的四周,試着喊了聲。
果然下人都比較有警覺性,一聽主子呼喊,立馬就跑出來一位,這是個長相還算齊整的小斯,他躬着身子,來到吉雅跟前,跪下行禮,問道:“主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