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之後,張維賢笑了笑,伸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着說道:“預料之中的事情。”
“父親,你說這件事情是不是有陰謀?”張之極看着張維賢,略微有些遲疑的問道。
聽了兒子的話,張維賢頓時就來了興趣,他笑着問道:“好,那就說說你的看法。”
上了年紀之後,張維賢反而願意培養兒子。
聽了父親的話,張之極點了點頭說道:“整件事情都讓人覺得有一些詭異,成國公真的有這麼愚蠢嗎?而且我總覺得這件事情裡面有問題,您說是不是陛下逼他的?”
“他這麼做看起來沒有什麼好處,雖然陛下給了他賞賜,還讓他做了京營的都督,可是現在誰都知道這些東西都是虛的,他能爲了這點好處得罪所有的勳貴和勳戚?”
看了一眼兒子,張維賢點了點頭,感慨的說道:“你能夠想到這一點就很好,不過這個想法以後不許再有了,所有的念頭都必須給我爛在肚子裡面。”
“從今天開始,你只能記住,這件事情就是成國公幹的,就是他自願這麼幹的,沒有什麼逼迫。他就是這樣一個爲了領功請賞、爲了得到陛下恩重的人。”
“父親放心,孩兒明白。”張之極連忙說道。
隨後他的臉上露出了糾結的神色,語氣之中有些無奈的說道:“我們怎麼辦呢?這兩天府上的拜帖多了不少,全都是來走門子的。咱們家是勳貴第一家,如果咱們不出頭的話,這些人怕是會沒有人敢出頭。可如果咱們家出頭的話,怕是會得罪陛下。”
“你覺得當今陛下如何?”張維賢看着兒子問道。
“殺伐果決,不是好伺候的。”張之極緩緩地說道:“從當今陛下登基之後的所作所爲來看,他應該不會顧念老臣,更不會顧念什麼世代國恩。從老福王的事情就能夠看得出來,陛下下起手來可是不心軟的。”
張維賢點了點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子說道:“不要說當今陛下。這麼多年了,大明朝罷免的勳貴和勳戚還少嗎?”
“依我看,當今陛下是要做太祖和成祖的。不論外面對太祖和成祖的評價怎麼樣,勳貴和勳戚之中自有自己的一套評價標準。”
“首先是關於太祖皇帝的,太祖皇帝重恩賞。至於被太祖皇帝殺掉的勳貴和勳戚,看看他們幹了什麼就知道了。但同時也說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太祖皇帝殺人不眨眼,絕對是一個手狠心黑的。”
“至於成祖皇帝,那也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主。當年跟着他一起打江山的,倒也落了一個好下場。可事實上,成祖時候的勳貴和勳戚早就已經學乖了,根本不敢像太祖皇帝時期的那些那般張揚跋扈,不然也一樣會被收拾。”
張之極瞬間明白了,父親說當今陛下要學太祖和成祖,而不是單純的學一個,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情,當今陛下能像太祖一樣手狠心黑、下手不留情面,同時也能夠像成祖皇帝一樣給用心出力的臣子一個善終。
見到兒子臉上露出了明悟的表情,張維賢笑着說道:“你能明白就最好了。”
“從陛下繼位到現在,凡是爲陛下做事的,陛下可曾苛待過其中一人?那些和陛下做對的,現在人在哪裡?”
“勳貴和勳戚依仗着的就是皇家的寵信。如果沒了皇家的寵信,我們還能剩下什麼?”
“如果我們手握軍權,陛下可能還會顧及一些。可是大明200多年了,我們手上還剩什麼?”
“嘉靖朝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丟得差不多了。那時候打仗的是戚繼光,能作戰的全都是募兵的人,我們手下的人早就靠不住了。如果不是皇家心中還有我們這些人,我們估計早就沒了。我們英國公府能夠保住現在的地位,主要原因還不是因爲我們在正確的時候做正確的事情?”
“是,父親教誨的是。”張之極連忙說道。
“看看那些文官。現在朝堂上的那些文官,哪一個是好相與的?沒有一個是好鬥的,他們難道不知道脣亡齒寒的道理?如果我們都納了稅,他們跑得了?
“可他們還是支持莊田納稅,你知道爲什麼嗎?原因很簡單,無論是內閣之中還是朝堂六部之中,全都是陛下的人。即便是有人想反對,也會立馬被除掉。”
“雖然陛下現在整日住在西苑裡面,可是這朝堂之上什麼事情都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前些日子那些叫囂的人現在在哪裡?全都沒了!”
“那父親的意思是我們也這麼幹?”張之極遲疑着說道。
“行了,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你要記好了:我們家是英國公,大明勳貴第一,看起來已經是升無可升、賞無可賞,可是想要保住我們這個位置,就是最難的事情。如果我們這一次不出頭。你信不信你爹我很快就會被拿下來?”
“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家只是空有一個名頭罷了。再說了,這一次也不算什麼大事,無非就是一些莊田稅罷了,又能夠交上去多少?每年無非是少花一點,算不上什麼大事。”
“你要記住,到了關鍵的時候,爲了保住家族,命都是可以捨得。”說完這句話之後,張維賢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道:“準備一下,我要進宮。”
“父親,您是要去見陛下說莊田稅的事情嗎?”張之極遲疑着說道。
“這種事情宜早不宜晚,是因爲你擔心的那些勳貴看得懂的自然看得懂,看不懂的就是利令智昏,這一次之後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了。”
“既然早晚都得認,那就不如早點去搏一個功勞。說不定這一次,你爹我還能給你撈一個賞賜回來。”
說完這句話之後,張維賢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轉身向外面走了出去。
目送着父親離開,張之極站在原地琢磨着他的話。
西苑之中。
今天這裡的天氣還不錯,朱由校沒有躲在屋子裡面,而是帶着袁妃在外面瞎溜達。
經過幾天的相處下來,袁妃對朱由校的態度也改變了不少。雖然還有畏懼,但是卻更顯得親暱了。
兩個人在外面散步,曬着太陽,氣氛和諧而融洽。
這個時候,陳洪從外面走了過來,來到朱由校的面前說道:“皇爺,英國公求見。”
“倒是來得挺早。”朱由校笑着說道。
伸手拍了拍袁妃的手,朱由校說道:“你先回去吧。朕忙完了這些事情之後就去你那邊。”
“是,陛下。”袁妃語氣柔和的說道:“不過陛下也別在外面待得太久了,今天的天氣雖然不錯,可終究是入了冬,萬一受了風寒就不好了。”
“愛妃放心,朕很快就完事。”朱由校笑着說道。
等到袁妃走了之後,朱由校對陳洪說道:“走吧!去見見咱們這位英國公。”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由校當先向前面走去。
英國公張維賢的到來,朱由校大概能夠猜到目的。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因爲莊田稅的事情。至於張維賢來是反對還是贊成這事的,這根本就不用想,肯定是來贊成的;如果是反對的話,他就不來了。
像英國公樣的老臣,經歷了幾代皇帝,而且經歷過幾次大案,心裡邊是有數的,根本不可能代表反對派出頭,那種傻事他不會幹。所以他現在既然到這裡來了,那就只能是贊同來的。
見到英國公的時候,朱由校直接擺了擺手,笑着說道:“行了,不用跪了。天寒地凍,你也老胳膊老腿的,再傷到就不好了。”
“臣謝陛下。”張維賢連忙說道。
等到張維賢站起來之後,朱由校對陳洪說道:“給英國公搬一個椅子來。”
“是,皇爺。”陳洪連忙親自搬了一把椅子,送到英國公的面前。
張維賢連忙說道:“有勞公公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張維賢便輕輕的坐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很淡然。
他帶着笑容說道:“陛下,臣今日進宮是有些事情想和陛下說。”
“是嗎?那就說說看。”朱由校也笑着說道,目光中帶着期待。
“臣近日在外面聽說了一個消息:成國公希望朝廷開徵莊田稅,臣聽說陛下不願意,所以今日入宮來想和陛下說道說道。”張維賢說道。
聽了這話之後,朱由校的臉就沉了下來。直接說道:“這件事情切不可當真,那不過是成國公一時酒後戲啊!”
“朕已經讓人給了他賞賜,褒獎他的爲國爲君之心。這莊田免稅乃是祖上定下來的規矩,豈是說改就改的?”
“朕心裡明白諸位的愛國之心就好了,怎麼可以真的實行?”
見朱由校的面容嚴肅了起來,張維賢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他直接說道:“陛下這話,臣不贊同。我們這些勳貴和勳戚可以說是世受大明國恩,這些年都是榮華富貴。臣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只有大明越來越好,臣等纔會越來越好。”
“現在朝廷國用不足,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應當有所表示。如果直接往宮裡面送錢,這是不妥當的,有損陛下的名聲。可是這莊田的賦稅,我們已經200多年沒有交納過了,說白了,已經夠了。即便是祖上有再大的功勞,到了這個份上,真的已經夠了。”
“何況不過是莊田納稅罷了,朝中的這些勳貴勳戚誰家缺這點米糧?如果誰家缺這家米糧,讓他們來找臣說。”
聽了這話之後,朱由校還是搖了搖頭,語氣堅定的說道:“這樣不好。自古君不與民爭利,朕怎麼能夠和勳貴勳戚爭利呢?”
“陛下,這不是爭利,反而是聚攏人心。現在朝中的勳貴和軍勳戚大多墮落,後輩多有不成器,整日裡也是章臺走馬,能夠騎馬在戰場爲國家出力的也不多了。”
“很多人自己心裡也清楚,可是大家依舊有報國之心。成國公這個提議提得好,雖然我們不能夠上馬作戰了,但是我們依舊忠君報國,只不過換了一個方式,這都是臣子們的一片心。如果陛下這都拒絕,恐怕會涼了臣子們的心呢!”
“這人心聚攏、國家興亡,自古以來都是有說法的。臣是個大老粗,不懂這些道理,可是也知道這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臣子們有忠君報國之意,陛下不能不受啊!”
說完這句話之後,張維賢站起身子,直接跪在了地上說道:“陛下,臣這是爲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還請陛下深思啊!”
坐在龍椅上的朱由校看着跪在地上那張維賢,心中頗爲感慨。
老油條就是老油條!
看看這個態度,看看這個做派,再聽聽這個說辭。
薑還是老的辣,不服氣不行。
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朱由校連忙走下臺階,徑直來到張維賢的面前,伸手把他給攙扶了起來說道:“愛卿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
等到把張維賢攙扶起來之後,朱由校轉頭對陳洪說道:“英國公年紀大了,以後再入宮就乘車吧,見朕也不用大禮參拜了。”
“是,皇爺。奴婢記下了。”陳洪連忙答應一聲。
“臣謝陛下。”張維賢頓時面露激動之色,語氣頗爲慚愧的也開口謝了恩。
朱由校眉頭緊鎖,似有遲疑的看着張維賢說道:“愛卿說的有道理,可是這件事情畢竟事關重大,朕還要好好的考慮一下,再聽聽其他人怎麼說吧。愛卿就先退下吧。”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該表示的忠心也已經表示完了,張維賢自然知道自己該走了。
於是他躬身恭敬的說道:“那臣告退了。”
同時張維賢也明白了朱由校的潛臺詞,準備回去拉點人手一起出來贊成。
朱由校揮了揮手,看着張維賢離開的背影,想了想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去告訴魏忠賢,都察院那邊可以動起來了。先不要搞太大,放點風聲就行了。”
“是,皇爺。奴婢馬上去傳話。”陳洪一激靈,連忙答應了一聲,躬着身子退了出去,隨後腳步快速地朝着西苑外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