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的是,這位秦淮河上的風塵女子,卻有幾分果斷決絕的剛烈,知道了南京即將陷落的消息之後,不僅鼓勵錢謙益勇敢面對以身殉國,而且已經做好了同殉的準備。
“老爺乃是士林領袖文壇宗師,聖人教誨忠義之理遠勝妾身百倍,這個時候可不能三心二意了。”
風塵女子柳如是明顯要比文壇領袖錢謙益要鎮定的多,從容不迫的說道:“北都淪陷,眼看着這南都又是不保。當此天下皆亡之際,如老爺這樣的斑斑大才忠義之臣,一定要以身殉國才行。唯有如此才能不負國朝恩養,才能留下百年之後的壯烈之名。若是三心二意,就算苟活一時,只怕也難逃一世罵名。”
連素來嬌媚柔弱的柳如是都這麼說了,錢謙益的心中更是五味雜陳,遲疑的說道:“你……你這麼說,分明就是要我去死。”
“不是妾身要老爺去死,而是時局如此,不得不死。更何況老爺早已說出生爲明臣爲明鬼的壯烈豪言,這個時候若是苟且偷生投靠了清廷,豈不爲人恥笑?”
“這……死字好說不好做呀!”
“老爺時常耳提面命,經常教導妾身忠義之要。那文天祥是何等的壯烈,老爺不是一直都對文丞相敬仰有加的麼?而今正是效法之時!”
要錢謙益去效法寧死不降的文天祥,這實在太爲難他了。
“老爺本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做不出飢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的壯舉,比不得精忠嶽武穆。但卻可以做那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宋亡之時有文天祥,明滅之際有錢謙益,前後輝映名垂千古,也是一樁佳話。”
這個時候的錢謙益已經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爲了邀名而當衆說出“死爲大明之鬼”的豪言壯語。
奈何覆水難收,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被柳如是幾句話堵在這裡,錢謙益萬般無奈,索性一咬牙高聲喝道:“取筆墨來。”
柳如是看出他已經做好了以身殉國的準備,對他的敬仰之心頓時又多了幾分,馬上取來筆墨紙硯,以供錢謙益錢大老爺書寫絕命遺書之用。
提起狼毫筆,蘸飽了松煙墨,在那口柳木棺材上寫下幾個大字:“大明死節之臣,蘇州錢謙益之槨!”
緊接着,又揮毫潑墨,給自己寫好了一份萬分慷慨的“遺書”,把自己對大明朝的忠誠之心和報國之意全都寫在紙上,洋洋灑灑數百言,真是字字珠璣筆筆龍蛇,文壇大宗師的文字功底果然不同凡響。
按照正常情形,遺書已經寫好,就連棺材上的擡頭文字都寫的整整齊齊,接下來就應該做“以身殉國”的壯舉了。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錢謙益反而顯得無比猶豫。
拿起柳如是早就準備好的短刃,想要橫刀自刎,卻又沒有自裁的勇氣。
看了看那條白凌,想到吊死在房樑上的悽慘景象,更加的不敢那麼做。
捏着那個裝滿了劇毒之藥的青花白底小瓷瓶,始終不敢湊到脣邊,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他錢謙益不想死。
“局勢已萬分緊迫,還望老爺速速決斷!”
“我……要不……就再等等吧,興許……興許還不到一定要死的時候呢!”
柳如是伺候錢謙益這麼多年,深知他的秉性,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能說出“再等等”的話語,還有什麼好等的?
分明就是想等着清軍進城之後跪地請降!
什麼士林領袖,什麼文壇宗師,不過是貪圖富貴貪生怕死之徒罷了。
這個時候的柳如是萬分失望,早已心灰意冷。
一來是因爲國破城亡,再者也是後悔自己所託非人,竟然嫁給了這樣的一個老頭子。
萬念俱灰之下,拿起那條早已準備好的白凌,朝着錢謙益蹲身一禮:“奴既已委身於老爺,便是老爺的人,此時此刻多言無益,唯有先行一步,老爺千萬珍重……”
錢謙益很清楚的看到了柳如是目光中的失望和冷淡,低着頭什麼都沒有說。
柳如是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拿着那條白綾子默默的進屋。
先是坐下來仔細梳妝,打扮整齊之後又換了一身素淡的衣物,將那白綾子往房樑上一掛,繫了個死扣兒。
當外面的錢謙益聽到屋裡傳來凳子倒地的聲響之時,就知道柳如是已懸樑自盡了,一時間竟然精神恍惚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出來一陣陣嘈雜的歡呼,其中還夾雜着聲聲吶喊:“辮子兵退了……”
“毅勇軍回援了,清軍已退!”
“城池守住了,守住了……”
聽着外面的歡呼與吶喊,已顧不得辨別真僞,錢謙益猛然拿起那柄短刃橫在頸項之間:“國破之際,吾絕不苟活,當以此身殉城……”
雖然做出了一副橫刀自刎的樣子,那些個僕役卻不攔阻。
大家都已經看出來了,錢老爺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
剛纔他就捨不得死,聽到了清軍已退的消息,就更加不會真的抹脖子了。
僕役們根本就不理會惺惺作態裝模作樣的錢謙益,而是猛然衝進屋子裡去,七手八腳將懸掛在房樑上的柳如是解救下來。
毅勇軍回援,擊敗清軍,逼的多鐸不得不放棄已經拿到手的戰果,當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太子猛的一拍大腿豁然起身,手舞足蹈的大叫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我煌煌大明立國兩百七十載,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太祖餘蔭之下又怎麼會如此不堪?唐有李績,宋有岳飛,我就知道大明一定會有扭轉乾坤的功臣!”
“日月輝耀之下,怎容虜醜猖獗?”或許是因爲太過於興奮的緣故,太子的臉上好像起了一團烈火,紅的有點兒嚇人:“盡起各軍出城迎戰,定要全殲虜醜生擒多鐸!”
這次南京保衛戰,真是千鈞一髮,要不是毅勇軍回援的及時,南京必然陷落。
這個時候要全軍出戰,完全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太子這個人非常隨和,終究是少年血熱,聽到清軍敗退的消息立刻就興奮起來。
經過蔡楓華的提醒之後,才強自壓制住狂喜的心情,故意做出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穩姿態,保持着君主的尊嚴和沉穩,但言語之間卻還是顯露出狂喜之下的興奮心情:“怎麼樣?怎麼樣?蔡愛卿不再懷疑張帥的忠心了吧?哈哈……”
蔡楓華面有愧色:“當初先皇對張帥寄予厚望,這託孤之重託國之任,全都委於張帥一身。現在看來,先皇的識人之明託付之效,果然不是我們這些個做臣子的所能比擬。許是先皇早就看出了張帥的滿腔忠義,這纔將復國之望完全寄託在張帥身上。
張帥忠勇無雙,不負先皇信賴,不負先中宮之信賴,果然奮起,我大明中興有望了!至於這全殲虜部生擒多鐸之事,自有張帥擔綱,也無需皇上操心了!”
事實證明,在打仗這個事情上,君臣上下全都是外行,加在一起都不如張啓陽。
所以還是不要在軍事上瞎指揮了,完全交給張啓陽去做,而不是在一旁指手畫腳,顯然會有更好的效果。
雖然還沒有拿到具體的戰報,但眼下這個局面,足以說明毅勇軍已經對清軍構成了重大威脅。
要不是被毅勇軍一刀捅在心窩子上,多鐸絕對不會放棄已經拿到手裡的南京城。
南京無虞,清軍將敗,這個局面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來了。
既然戰事無憂,那麼,接下來就應該進行更加重要的事情了:登基稱帝。
只要太子正式登基,豎起大明正統的旗號,才能號令四方,聚集天下忠義之士。
到時候萬衆相隨天下一心,收復北方光復大明故土完全就是水到渠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