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是闖軍活動的“重災區”,這一年多以來,黃州曾屢屢遭受襲擾,卻從來沒有什麼大的損失。
畢竟闖軍已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蹦躂的日子了,而且上游就是阿濟格的主力,隨時可以順江而下過來增援,所以闖軍的襲擾完全就是小打小鬧的游擊戰,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但是這一次,卻明顯嚴重了很多,竟然敢於直接攻擊江防右營,說明敵軍勢力很大。
“敵從北來?”聽了這句話之後,徐恩盛趕緊又追問了一句:“消息屬實否?”
“屬實!”
“這不可能!”徐恩盛猛的一拍桌子,打翻了墨池,墨水飛濺頓時一片狼藉:“本官從軍二十載,雖是文官,也是知兵知戰的,敵不可能從北而來!”
北邊的豫南一帶確實有大量闖軍活動,但卻不敢過鬆子關口,一直都在朝着北方撤退。
雖然幾天前就知道了有小股闖軍進犯麻縣,但那邊有陳國坤的一萬多人馬擋着,闖軍根本就過不來。
作爲合作多年的老同事,雖然徐恩盛很看不起陳國坤這種出身鄉野的平庸之輩,卻知道陳國坤做事素來沉穩,就算沒有什麼大功也不會出現這麼大的疏漏,不可能把闖軍放到長江邊上。
陳國坤打仗的風格就是一點一點的硬磨,不打一兩個月根本就分不出勝負。
昨天的軍報還在案頭,那是陳國坤發過來的,他還在和闖軍激戰,敵人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就來到黃州?
就算是陳國坤被打敗了,也不可能敗的這麼快!
退一萬來講,就算是陳國坤真的吃了敗仗,敵人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突進的長江邊兒上。
大軍行進這種事,根本就做不到真正的隱瞞,又是山水阻隔,難道說敵人長了翅膀直接越過陳國坤部飛過來了不成?
徐恩盛的第一反應就是軍報有誤。
但這麼大的事情,整個江防右營都被瞬間擊敗,是不可能有假的。
稍一思量,徐恩盛就笑了。
既然敵人不可能從北邊飛過來,那必然就是本地的流寇,或者是摻雜了闖軍殘部的小股敵軍,發動了一次出其不意的襲擊,造成了相當規模的混亂。
就好像是溫酒斬華雄的關雲長一般,徐恩盛朝着那一羣斯文人微一拱手,笑呵呵的說道:“些許流寇作亂,本不足爲慮,只是攪了諸位的雅興,實在可惡。本官這就去將之剿滅,片刻即可迴轉,諸位稍候即可。”
既然是突襲,就說明敵人的數量肯定不會很多。
在徐恩盛的心目當中,這根本就是流寇作亂性質的戰鬥,只要自己一過去,馬上就可以收拾軍心將作亂的流寇盡數剿滅,然後就可以回來繼續和鴻儒斯文之士談論書法風雅了。
“不是流寇,是毅勇軍!”
毅勇軍?
那根本不可能的。
雖說魯東南一帶確實有毅勇軍的活動跡象,但卻不過是少量的“散兵遊勇”,根本就不敢直接個清軍對陣。
至於說毅勇軍的主力,全天下都知道毅勇軍的主力在江南呢,不可能來到湖廣之地。
“不過是些許流寇打了毅勇軍的旗號而已,虛張聲勢罷了,此等微末伎倆不值一提!本官親提大軍,便如巨錘砸蚊,反掌之間即可剿滅。諸位且等本官凱旋的消息。”
辭別了一衆的文友,出了“大象齋”,上了一頂“四人擡”,帶着百十個親兵,卻沒有直接去往戰場,而是不慌不忙的去了黃州。
作爲總兵官,當然不可能親臨敵陣,而是坐鎮江防署衙居中調度指揮作戰,於談笑之間“檣櫓灰飛煙滅”,那纔是真正的儒將風采。
雖然已經聽說了“戰火再起”的消息,知道江防右營那邊在打仗,但黃州府城卻沒有戰時應有的那種恐慌氣氛,反而是平靜如常,就好像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似的。
沿街的買賣店鋪照樣開門做生意,普通的市井百姓依舊居家過日子。
黃州百姓之所以沒有拖家帶口的躲避戰亂,而是繼續平常的生活,原因只有一個:他們已經麻木了。
這幾年當中,黃州經歷了太多的戰爭,多的都已經數不過來了:先是張獻忠張大賊殺過來,然後官軍打回去。
然後就是李自成李闖王殺過來,又被官軍打回去。
沒過多久同樣的套路又循環了一遍,緊接着阿濟格就帶着辮子兵來了。
截止到目前爲止,黃州已經歷過九次大的戰爭,城頭上的王旗變換了也隨之變換了九次之多。
現在江防右營遭襲,一點都不稀奇,甚至毫不在意:至少這一次僅僅只是突襲,還沒有打到城裡來,和前九次相比,完全就是毛毛雨,根本就不值得驚慌。
和城裡平靜安寧的氣氛相比,江防署衙則完全就是一團混亂。
除了知道江防右營已被敵擊潰之外,徐恩盛對於外面的情形幾乎是一無所知。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狀況,並不是因爲缺少基本情報纔對局勢茫然無知,原因恰恰相反:他得到的戰報太多了,各個情報不盡相同甚至完全相反,讓他無所適從,根本就不曉得哪一份戰報是真哪一份是假。
開始的時候,江防右營送過來的戰報說,只有三兩千敵軍。
對於這樣的戰報,徐恩盛是絕對不信的:這根本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江防右營有一萬多人馬,怎麼可能會被三兩千敵軍瞬間擊敗?
沒過多久,更加精確的戰報傳來:敵軍約莫有六七千人,從兩個方向發動了突襲。
江防右營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因爲準備不足纔不得不倉皇撤退。
和第一份戰報相比,第二份則顯得比較靠譜兒:敵軍有六七千之衆,又是同時在兩個方向上奇襲,確實有可能打出這樣的局面。
雖然徐恩盛從來沒有單獨指揮過任何一場戰鬥,而是一直都以“參贊軍務”的“參謀長”身份出現,畢竟擁有二十年的從軍經驗,馬上就做出了部署:收攏江防右營的殘兵敗將,同時調江防左營馳援過來。
這樣的部署算不上多好,但也不壞,只能算是中規中矩。
到了第二日清晨的時候,第三份戰報傳來:敵軍約有萬餘,兵分三路,呈一個品字形朝着黃州城掩殺過來。
看到這三分完全不同的戰報,徐恩盛已經懵了,因爲他根本就不知道應該相信哪一份。
敵軍到底有多少?
究竟是三兩千還是一萬多?
敵軍到底有幾路人馬?
到底是一路還是三路?
本着料敵從寬的原則,爲了不低估敵人的實力,徐恩盛徐大人選擇相信“三路敵軍一萬多人馬”那份戰報,命令齊裝滿員的江防左營不要輕易冒進,而是在黃州城下列陣準備應敵,同時把剛剛收攏起來的右營作爲城防力量的一部分,嚴防敵軍攻城。
依城而守,這也是一種比較穩重的戰術安排。
但是,還不等他的部署徹底執行下去,第四份戰報就已經傳來:敵軍不是三路,而是四路,數量在兩萬上下。
四種戰報,卻有四個完全不同的版本,徐恩盛徐大人徹底懵了!
這麼多敵軍,到底是從哪來的?
爲何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
看這個架勢,陳國坤肯定已經敗了,而且敗的很慘,要不然不會有這麼多敵軍蜂擁而來!
至於敵軍到底有多少人馬,又是從幾個方向撲過來的?
等等這些最重要的情報已經無暇去仔細分辨了,只能選擇相信最新的那個版本。
最新版本說敵軍有兩萬多人馬,兵分四路而來,那就按照這個做準備吧。
又一次調整戰術,重新佈置防線,短短兩天之內,就把戰略部署改變了三次,如此頻繁的調動和改換,讓下面的士兵和軍官們徹底進入到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狀態。
其實,這四份戰報,全都是真的!
張啓陽率領學生們最先打響戰鬥,以兇猛的火力快速攻破江防右營的正面,所以纔會出現右營遭襲的那份戰報。
緊接着,鐵牛率“己”字營前腳趕後腳的到了戰場,從側翼夾擊江防右營,這就是第二份戰報。
隔了一日之後,輕易佔領麻城的劉春生率領毅勇軍的兩個營加入戰場,這是第三份戰報反映的情況。
當天晚些時候,匆匆忙忙清剿了陳國坤殘部的大紅狼部最後趕到黃州東北部,這纔有了第四份戰報。
四份戰報不存在虛假的說法,都是真的,只是在數量上有些誇大而已。
四路人馬加在一起,也不過萬把人馬,根本就沒有兩萬那麼誇張。
終於拿到了準確的情報,知道了敵軍的數量和大致進攻方向之後,徐恩盛徐大人再次調整戰略部署:改防禦爲圍殲。
敵部穿山過澗長途奔襲,必然是輕兵冒進不曾攜帶大量的糧草輜重,要不然速度不會這麼快。
從平湖一帶到長江邊上,這麼遠的距離這麼短的時間,肯定早已師勞兵疲,一場措不及防的奇襲過後,早已成了成了強弩之末。
己方以逸待勞不僅佔據了主場作戰的優勢,而且完全可以實現內線的靈活調動,又有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就不能像陳國坤那樣打的太過於保守,而是應該更積極一點。
改層層設防爲積極進攻,佈置一個大型的口袋陣,將來犯之敵團團包圍聚而殲之,纔是最好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