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鬱終於換上了她夢寐以求的新衣服,乾淨舒爽又暖和的毛皮大衣令她精神大振,這幾天練舞的狀態明顯更好,更加興奮。
不會跳舞的巫師不是好巫師。
林博士無論站或坐都自帶學者氣質,就連說話也是溫文爾雅,娓娓道來,唯獨跳起舞來格外放得開,披頭散髮的像個瘋批,很有成爲薩滿大主教的潛質。
同樣放得開的還有梟。
林鬱決定給他上點難度,單獨教他鐵山靠,給他編排一段獨舞。
梟高興極了,當初第一次看林做這個動作,他就莫名的有感覺,肩膀情不自禁跟着聳動,如今系統地學習了,更覺得趣味無窮,根本停不下來。
樂曲比較麻煩,張天組建的童子軍畢竟是一羣毫無演奏經驗的菜鳥,只靠死記硬背,短時間內掌握的曲目很有限,能夠拿出去表演的就兩首:小星星和兩隻老虎。
這當然無法令林鬱滿意,雖然她教給女人們的是最簡單最基礎的舞蹈動作,但搭配兒歌也太離譜了吧!
不過以現有的條件,也不能奢求太多,想想有鹽部落乾巴巴的祭祀舞,如今有樂曲和舞蹈搭配,已經是巨大的突破,震撼原始人綽綽有餘。
林鬱只能含淚選擇小星星,比起老虎,星星顯然更切題。
張天瞧出她的表現欲,笑道:“要不我單獨給你伴奏,你也給大夥來段獨舞?”
“真假?”
林鬱沒好意思一口答應,但她亮晶晶的眼和抑制不住上揚的脣角已經表明她的態度。
張天笑呵呵問:“會跳古典舞嗎?”
“這話問的!我教她們的不就是古典舞動作嗎?再說了,難道你不覺得我很有古典美女的氣質嗎?”
林鬱很自信地昂首挺胸,考了這麼多年古,她自認爲是有點古風古韻在身上的。
張天端詳她半晌,有道是人靠衣裝,或許她換上漢服,會很驚豔,但憑現在這身行頭,古典的氣質半點也無,野人的氣質倒是拉滿了。
他不予置評,只說:“那我吹一些古風曲給伱聽,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好!”
林鬱心情極佳,笑容也隨之明媚起來。
跳舞是她爲數不多的愛好之一,不過她的水平很一般,平時跳野舞居多,很少有正兒八經的舞臺供她發揮。
但在這個時代,毫不誇張地說,她的舞藝獨步天下,無人可敵,如今機會擺在面前,她當然要大顯身手,給原始人一點小小的美的震撼。
大河部落爲即將到來的祭天儀式緊鑼密鼓地做着準備,除了樂舞,張天把整個流程都同族人講解清楚,也進行了多次排練。
衆人興致高漲,不管參不參加祭祀,所有人都樂在其中,困居洞穴的日子不再無聊。
令張、林二人意外的是,阿媽竟然決定隨同族人一起前往大樹部落。
林鬱不無擔憂,阿媽的身體狀況她比誰都瞭解,出遠門的風險已經很高,何況還冒着嚴寒。
阿媽的態度卻相當堅決,她正色說:“這是我們第一次祭祀天空,祭拜祖先,我必須在場。”
阿媽恪守她作爲酋長的職責,同時也有她的私心。
她望着最靠近月亮的那顆星星,那是她的媽媽變成的星星,她經常在無法入眠的夜晚凝望它。
天說,祭祀天空的時候,孩子們說的每一句話,祖先都能夠聽見。
她有些話想對媽媽說,想對她最敬愛的長輩說。
……
時間一天天過去,這一日,天空降下鵝毛大雪。
一覺醒來,大地銀裝素裹,無暇的潔白令熟悉的遠山輪廓變得柔和,灌木叢戴上了鬆軟的雪帽,針葉樹披上了華麗的新裝,荒蕪蕭條的山林罩上了純白的外衣。
大雪洗盡纖塵,陽光格外燦爛,卻沒有一丁點兒溫度,平滑、完美的白色雪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裹着厚實外衣的孩子們滋哇大叫着衝出洞穴,互相追逐着跑向雪地,很快便將平滑、完美、耀眼的雪地踩出一團亂糟糟的腳印。
張天是跑得最快最歡的那個孩子,他這個南方人從未見過如此壯觀又浪漫的雪景。
孩子們在雪地上奔跑,反覆踩踏自己的足跡,形成一幅幅複雜的圖案。
男人們用長長的木棒清理木屋頂上的積雪,以免大雪壓塌這座粗製濫造的豆腐渣工程。
張天爬上裸露的岩石,岩石頂部的雪已被風吹得乾乾淨淨。
他向遠方眺望,那一座座挺拔雄偉的山頭早已變成白色的海洋,又隱隱透着藍光,在太陽下閃閃發亮。
“啪!”
一團雪球擊中他的胳膊。
林鬱笑得狡黠,緊跟着又丟來第二發雪球。
張天跳下岩石,抄起鬆軟的雪,揉搓成球,朝她反擊。
孩子們立刻參戰,兩人的對轟轉瞬變成多人的混戰,雪球漫天亂飛,此起彼伏的歡笑和尖叫回蕩在寂靜的山林。
林鬱哪裡玩得過這些熊孩子,她的老鄉下手尤其狠,盯着她一個人打,一點兒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她很快便敗下陣來,狼狽不堪地躲回洞穴裡,脫去獸皮手套,喘幾口粗氣,喝幾口熱茶。
她看見白和其他幾個年齡較小的孩子正在堆雪玩,堆成大大小小各種形狀。
還是這種文靜的活動更適合她。
她重新戴上手套,走過去說:“我們堆雪人吧!”
“雪人?”
孩子們看着她,小小的臉上有大大的疑惑。
“我教你們。”
林鬱滾起一大一小兩個雪球,把小雪球堆在大雪球上,隨便撿了兩根樹枝一左一右插在大雪球的兩側,又挑了三塊大小適宜的石頭充當眼睛和嘴巴,用短粗的木棒充當鼻子。
孩子們看着逐漸成形的圓滾滾、胖乎乎的雪人,發出歡快的笑聲,巫師堆的雪人可比他們胡亂堆積的雪塊俏皮多了!立刻有樣學樣,也堆起雪人來。
這天夜裡降下第二場大雪。
這場大雪伴隨着強風,呼嘯着刮過蕭瑟的山林,直如鬼哭狼嚎。
不再有浪漫與歡樂,氣溫陡降,刺骨的寒風從門簾的縫隙間涌入,火光搖曳不止,每次出洞,疾風都會把尖銳的針葉打到張天的臉上,刺痛難當。
暴風雪下了足足三天。
這場雪下了個通透,天空澄澈湛藍像被水洗過,彷彿一塊無邊無際的沒有一絲雜質的藍水晶,美得不真實,山林間覆蓋起厚厚的積雪,令出行變得更加困難。
不過這點困難抵擋不住人們對天空的嚮往和對祖先的崇敬。
按照約定,其他部落即將出發,或許已經在路上了。
有谷部落將直接前往大樹部落,蛇皮、巨巖和有穴部落會先來大河部落,蛇皮部落離得較近,今天出發的話,明天就能到,巨巖部落和有穴部落需要花個兩三天。
“快來看月亮!”
梟呼喊一聲,衆人走出洞穴,仰望天空。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或許是因爲剛下過暴雪,今夜的月光和星光格外璀璨,明明是夜晚,山林卻被照得通透明亮。
族人們對於月相的變化一無所知,儘管他們不止一次目睹月亮變圓,但從未總結過其中的規律。
事實上,他們認爲月亮變圓是隨機事件,而且非常罕見,要很多天才能見到一次,一旦出現圓月,就代表着好事即將發生。
張天問梟:“還記得上一次看見圓月是什麼時候嗎?”
“這誰能記得!”梟說得理所當然。
“不如你從現在開始記一記。”
“啊?”
張天從外衣褶層裡摸出一根繩子遞給他,用很認真的口吻說:“每過一天,就打一個繩結,直到下一次月亮變圓,打了多少個繩結,就過了多少天。”
道理梟明白,結繩記事嘛,從小學到大的,但他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何在,他心裡疑惑,直接就問了。
張天露出神秘的笑容,說:“你按我說的做了,自然會明白意義何在。”
這種知識不能言傳,要讓他自己發現,才具有說服力。
梟撓撓頭,沒再多問,打個繩結而已,再簡單不過的事,他只是擔心自己會忘記。
但幾天後他就明白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就算他忘記了,天也會不厭其煩地每天提醒他。
衆人興奮地回到洞穴,議論紛紛。
月圓之夜意味着好事將近,而這件好事,毫無疑問就是即將舉辦的祭天儀式!
這是個好兆頭,而這樣的吉兆正好出現在祭天儀式舉辦之前,難免引起人們的聯想和揣測。
蘭花問張天:“會不會是祖先知道我們要祭拜他們,所以特意請月亮變圓,迴應我們的心意?”
在族人們看來,既然祖先是星星,那麼和月亮不是親戚就是近鄰,這種小事請月亮幫個忙再正常不過了。
說到這個,張天忽然想起他還有個家喻戶曉的神話故事沒有和族人分享。
他的目光掃過衆人,大夥也正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張天正色說:“其實,月亮上也住着我們的祖先。”
衆人大吃一驚,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展開。
張天接着說:“今天我要講的故事,就和這位住在月亮上的祖先有關。”
講故事啦!
孩子們排排坐好,豎起耳朵,一臉期待地看着他們的天哥。
“在很久很久以前,月亮是不會變圓的,它一直都是彎彎的樣子。還記得射日的后羿嗎?和伏羲一樣,他也有個妹妹,他的妹妹叫嫦娥。”
張天稍微魔改了下后羿和嫦娥的關係,族人們沒有夫妻的概念,語言裡也找不到對應的詞彙。
部落裡採取的是族外羣婚制,這是一種排列組合式的婚姻,族內的男女與族外的異性隨機交配,這種婚姻形態在舊石器時代末期和新石器時代早期很常見,要等到發展出農耕後,纔會漸漸轉變爲對偶婚,到那時纔會產生夫妻的概念。
對族人們來說,男女之間的關係除開母子,就屬兄妹最緊密,說兄妹他們更容易理解。
男人們頻頻點頭,代入感很強,誰還沒有幾個好妹妹呢?
“后羿的妹妹嫦娥非常善良非常熱心,她就像阿媽和蘭花媽媽一樣經常照顧族人們,耐心地對待每一個人。”
“你這孩子……我怎麼能跟祖先和阿媽比呢!”
蘭花嘴上這樣說,心裡是高興的。
聽到這樣的類比,衆人立刻明白了嫦娥在部落裡的威望和地位。
“后羿射下九個太陽,拯救了所有人,他雖然死了,人們卻時時刻刻牢記他的壯舉,感激他的恩情,這種感激轉化成對他妹妹嫦娥的尊敬和愛戴。”
“後來,我們的祖先神農用神奇的花草燒製出一粒神奇的藥丸。人吃了這種藥,不僅永遠不會變老不會死,還可以飛到天上,和祖先們生活在一起。”
“神農知道嫦娥想念她的哥哥,於是就把這粒藥丸送給了嫦娥,告訴她只要吃下這粒藥丸,她就會飛到天上,和她的哥哥團聚。”
衆人驚訝得合不攏嘴,他們對生老病死習以爲常,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竟然還有不老不死的神藥,簡直超乎想象!但想到這是由偉大祖先神農燒製出來的,也就覺得合情合理了。
白急切地問:“那她吃了嗎?”
張天笑着搖搖頭:“嫦娥是想念她的哥哥沒錯,不過她也心繫她的族人,她的族人需要她,正如我們需要阿媽和蘭花媽媽一樣。”
“再後來,這件事不知怎麼的被一個野人知道了。那個野人獨自在森林裡生存,又冷又餓,聽說吃下那粒神藥,永遠不會感到飢餓和寒冷,所以一心想把嫦娥的神藥弄到手。”
“野人像鬣狗一樣在附近徘徊,等待時機,直到有一天,他等到嫦娥落單!”
“啊!”
孩子們發出驚呼,衆人面露緊張之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他們看來,野人非病即壞,被野人盯上絕不是什麼好事,無不爲嫦娥捏一把汗。
“野人立即從山林裡現身,經過一番追逐,他把嫦娥追到死路,逼迫她把神藥交出來。嫦娥心裡想,如果讓野人吃了不老不死藥,不是要害更多的人嗎?於是她取出神藥,一口吞了下去!”
“吃下神藥的嫦娥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她像鳥兒一樣飛了起來。她飛離大地,越飛越高,飛過了蒼茫遼闊的森林,飛向湛藍無邊的天空。”
衆人想象着那樣的場景,飛向天空是什麼樣的感覺呢?他們無從得知,但他們知道離開地面是非常可怕的事,不少族人都是在爬樹和爬山的時候摔下來摔死的。
“那野人呢?”
白更想知道這個始作俑者的下場。
“野人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當場就嚇死了。”
“該!”
衆人大聲叫好,真是大快人心!
張天笑了笑,接着講述:“住在大地上的人們看到了這一幕,又驚又怕,一些人認出了飛天的人是嫦娥,便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嫦娥的族人。”
“族人們回到洞穴裡,果然不見嫦娥的身影,悲痛欲絕!他們失去了英勇無雙的后羿,又失去了善良熱情的嫦娥,怎麼能不悲傷呢?”
衆人深深地代入了故事之中,聽到這裡,不禁也悲從中來。
“太陽落山了,月亮升起來,那天晚上和今晚一樣,也是個月圓之夜。他們仰望天空呼喚着嫦娥的名字,這時他們驚奇地發現,圓圓的月亮上有兩道晃動的身影酷似后羿和嫦娥。”
“神農說:‘后羿和嫦娥在天上團聚了,我們不應該覺得悲傷,應該爲他們感到高興。’於是人們擺出嫦娥平日愛吃的食物,仰望天空,遙遙地爲兩人祝福。”
“從那以後,每隔一段時間,月亮就會變圓,每當月亮變圓的時候,就是后羿和嫦娥團圓的日子。”
故事告一段落,衆人仍然沉浸在故事裡,被圓滿的結局和后羿與嫦娥之間的情感打動,鼻子發酸,同時也明白了,原來月亮變圓是因爲兩位祖先在天上團聚。
蘭花說:“我們也爲他們祝福吧!”
衆人再度走出洞穴,仰望天空,望着那一輪皎皎的圓月,遙遙爲祖先祝福。
……
祭祀儀式在即,族人們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啓程,阿媽宣佈參加祭天儀式的人選。
因爲大樹部落離得近,而且這次往返不必攜帶重物,他們又是東道主之一,所以近半數的人都會前往。
之前參加冬狩的獵人們將會留守洞穴,儘管他們很不情願,但部落的物資和孩子們總是需要有人看守,剛從外面奔波歸來的他們無疑最爲合適。
女人們盡情舞蹈,孩子們吹響竹笛,梟在雪地裡瘋狂鐵山靠,所有人都在爲即將到來的盛會做最後的準備。
“梟!”
一聲呼喊遠遠傳來。
梟停下練習,循聲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自蕭條的林間跑來。
是蛇莓!
她揮舞着手臂、滿面笑容,興沖沖跑向在雪地裡練舞的梟,但苦於厚厚的雪層牽絆腳步,她的身姿稍顯笨拙。
蛇母率領蛇皮部落的衆人跟在她身後,他們同樣受制於路況,比以往多花了半天的時間才趕到。
隔着老遠,他們就聽到了大河部落響起的悠揚笛聲,前所未聞的美妙聲音令他們心神沉醉,情不自禁放緩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