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你媽真的給你指引了?你怎麼知道那是指引的?或許只是一個普通的夢,我有時候也會做夢,夢到羊丟了,嚇得醒過來,但羊從來沒有丟過,可見夢不一定是真的。”
“不,那絕不是普通的夢。”
阿牛語氣篤定。
“我以前也經常夢見我媽,尤其是在她死去沒多久的時候,但沒有哪次像昨晚那般真切,簡直……簡直就像真實發生的事,我現在還可以清晰記得夢裡的每一個細節,我媽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你們醒來後還能記得這麼清楚嗎?”
他的同伴不說話了,做過夢的都知道,醒來後很難記得夢裡的細節,看來阿牛確實做了個了不得的夢。
一旁的烏鴉、豹肝和阿水聽到這樣的描述,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也不禁有所動搖,難道仰望天空真的能夠得到祖先的指引?
阿木忽然問:“爲什麼我沒有夢到祖先?”
“那是因爲你還不夠真誠。”阿牛說,“我媽說了,必須懷着真誠的心向天空祈禱,不能抱有想要得到指引或者別的目的,那會讓你的真誠大打折扣。”
發覺只有自己得到了祖先的指引,阿牛頓時支棱起來了,儘管他的手腳仍被綁着,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化身爲人生導師,大談特談,傳授同伴們經驗。
阿牛的口齒十分伶俐,這也是張天看中他的點,有他現身說法,昨晚還半信半疑的阿土和阿大,現在已經深信不疑,並決定晚上也要試試看,反正看起來也不會損失什麼。
阿水也有些意動,她有迫切想要見到的人,哪怕只是在夢裡見上一面,不過對於火靈的敬畏讓她仍然遲疑不定。
這時那名年輕的天空祭司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裡。
“祭司大人!我得到了祖先的指引!”
阿牛叫喊起來。
張天讓人鬆開了阿牛身上的繩索,命他細說。
阿牛沒有絲毫隱瞞,把夢裡的每一個細節都講得一清二楚。
張天對他媽媽如何施展棍棒教育的細節不感興趣,他讓阿牛細說,其實是讓他說給他的同伴和烏鴉等人聽。
“祭司大人,你說得對,我們的祖先果真在天上注視着我們,我媽媽說了同樣的話,她讓我告訴我的族人,讓他們不要忘了仰望天空。我想我應該回部落一趟,這是祖先給我的指引,我應該完成它。”
阿牛生出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昨夜的夢讓他深信自己是被天空選中的人,他必須回去給予族人指引。
“不能放他走!”阿水大聲說,“山下人的話不可信!他回去之後,一定會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他的族人,這會讓你們身處危險之中!”
“我絕不會這樣做,我也沒有理由這樣做!”
阿牛向張天保證:“祭司大人你放心,我會告訴我的族人,你們只是路過這裡,不是來搶我們的地盤的。我們和你們沒有仇恨,也沒有矛盾,何況你們有能夠射下太陽的武器,有能夠起死回生的巫師,還有你,擁有大智慧的獨一無二的天空祭司……”
阿牛一臉真誠,連張天都無法分辨他到底是拍馬屁還是發自真心。
“……我們不會自找麻煩,這對我們沒有好處,沒有好處的事,山下人是不會做的。”
“沒有好處?人就是最大的好處!”阿水反駁,“祭司大人,你不要聽信他的話,我敢保證,山下人一定會打你們的主意!他們會想辦法殺掉你們的男人,霸佔你們的女人,把你們的小孩送到山上當苦力!”
“這不是事實!”
阿牛瞪了阿水一眼,當着張天的面,他不好發火,但也沒有繼續解釋,這太被動了。
他話鋒一轉,把矛頭對準阿水:“她在撒謊,祭司大人,她害怕被山上人捉住,所以不想讓我回去,故意污衊我。我向天空發誓,向我的媽媽發誓,我會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我的族人不傻,他們會明白其中的利弊。你們會順利離開這片草原,到達你們想去的地方。”
張天始終不發一言,他也想看看阿牛如何應對阿水的詰難,不得不說,阿牛的口才確實不錯,他回部落後或許能夠說動一些人仰望天空。
只要山下部落的人成了信徒,他就可以託夢傳達指引,所謂三人成虎,現身說法的人多了,不由得其他人不信,這樣一來,便可以很輕易地從內部解除山下部落的威脅。
當然,這樣做並非沒有風險。
他對山下部落的瞭解全部來自烏鴉方與阿牛方的描述,雙方各執一詞,烏鴉說山下人都是愚昧兇殘的野蠻人,阿牛自然竭力爲族人開脫。
張天不認爲山下人都是肌大無腦之徒,至少阿牛等四人就很識時務,但不排除有這樣的人存在,這些人或許會像阿水說的那樣,對他們抱有極大的惡意,因此需要做好必要的防範。
這些事,在他決定託夢給阿牛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
這時便按計劃說:“阿牛,身爲天空祭司,我很高興你得到了天空的指引。但阿水說的沒錯,放你回去的風險很高,我必須爲我的族人着想。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同樣的,你也必須答應我幾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可以回去,但你的同伴必須留下。”
阿牛和他的同伴交換了下眼神,他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回去需要走多久?”
“用快的速度走,一天就夠了。”
“我給你三天。”張天伸出三根手指,“你必須在三天之內回來。”
阿牛也伸出三根手指,記下這個數字,點頭答應。
“如果三天之內沒有回來,我只能按照最壞的情況處置你的同伴,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阿牛用力點頭。
“最後一個條件,我要派一個人和你一起去,你要保證他不受到傷害,你們一起去,也要一起回來。”
“可以!祭司大人,那個人是誰呢?”
“嗯……我暫時還沒有想到合適的人選。”張天面露思索之色,“他不能是你們的人,但又必須懂得你們的語言,最好還要熟悉這一帶的環境,如果瞭解你們部落的情況,就更好了。”
一旁的烏鴉和豹肝聽得心裡突突直跳,天雖然句句不提自己,但符合這些條件的人除了自己還能有誰呢?
“我去吧!”
豹肝終究年輕氣盛,話說到這份上了,又想到自己欠對方一條命,他越發覺得坐立難安,索性自告奮勇。
阿水說:“還是我去比較好,不管怎麼樣,我是從山上部落出來的,他們總不會對我不利。”
烏鴉嘆口氣,無奈道:“你倆老實待着吧,身上的傷還沒好呢,走得了那麼遠嗎?天,我跟他去。”
張天提出要派人隨同前往的時候,烏鴉就知道那個人只能是自己了,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雖然很想置身事外,裝作聽不懂,但他知道如果他這樣做,天一定會指名道姓讓他去,他躲不掉的,與其畏畏縮縮,還不如主動請纓,起碼顯得他很勇敢。
烏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搞得豹肝和阿水都泫然欲泣,彷彿此去一別,便是永訣一般。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我派人去,是想讓他替我帶幾句話,又不是去送死。”
張天哭笑不得,切換成北方語,用很嚴肅的口吻說:“烏鴉,你要明白,你不是以野人的身份前往,你是代表整個河谷營地的族羣去和對方接觸。想想你來自哪裡?你認爲有鹽部落比不過他們嗎?你認爲從河谷營地走出來的人不如他們嗎?”
“當然不!那羣蠻子怎麼能跟我們比!”
烏鴉說得斬釘截鐵,儘管早已被族人放逐,他對自己的身份認同卻沒有因此改變。
張天正色說:“那你怎麼還垂頭喪氣的呢?拿出點氣勢來吧,不要被蠻子看扁了。”
烏鴉立刻挺直了腰桿,他打心裡是瞧不起這羣蠻子的,張天這番話激發了他心底的驕傲,壓過了他對於山下人的恐懼。
阿牛聽不懂兩人的對話,但看見烏鴉神情的變化,他大致能猜到七七八八,說:“你放心,我答應了祭司大人,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我一定做到。”
他好心好意,烏鴉卻不接受,冷聲道:“免了吧,我可信不過你。”
阿牛熱臉貼了冷屁股,心裡呸一聲,罵一句羊蛋,也不再理他。
張天摸出那枚烏黑精緻的祭司令。
“說到底,山上人要的是這個。阿水,你已經離開山上部落,留着這個還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把祭司令還回去,他們就沒有非抓你不可的理由,畢竟,按照你說的,你對他們來說沒有那麼重要。”
阿水在天空祭司彷彿看穿一切的目光的凝視下,嘴脣翕動,卻什麼也沒說。
“阿水,你想要用這種方式完成你對紫煙的承諾,對吧?”
阿水的驚訝根本藏不住,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心想這傢伙難道會讀心術嗎?她的眼底閃過一絲敬畏。
見她如此反應,張天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
阿水說她攜帶祭司令逃跑,是因爲這是紫煙託付給她的,她不想交給赤焰。
這是說不通的,且不說她怎麼看也不像是虎頭那種一根筋的人,就算她是,紫煙還囑咐她擔任祭司一職,她卻沒有遵從紫煙的囑咐,反而當了逃兵,這和她給出的理由自相矛盾。
她不可能不知道,攜帶祭司令逃跑會引得山上部落幾乎所有人出動,滿山遍野搜捕她,她沒有這麼笨。
事實上,她很聰明,這正是她想達到的目的。
“你一定很惱火吧?明明大祭司說了,讓你帶着族人遠離那座危險的火山,越遠越好,赤焰卻執意要找尋大祭司和赤石的下落,偏偏族人都站在他那邊,不聽你的勸告。”
“你放了烏鴉和豹肝,也利用了他們,你知道你們一跑,在火山附近滯留的族人一定會來追你們。這是你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讓他們遠離火山的方法了,我說的沒錯吧?”
烏鴉和豹肝震驚地看向阿水。
“他說的是真的嗎?你真是這麼想的?”
憤怒噴涌而上,直躥上胸膛。豹肝強忍着怒意詰問,仍然止不住的渾身發抖。
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他一直對阿水心懷感激,阿水腳受傷後,烏鴉有無數次想要拋棄她,是他一再堅持要帶着她一起逃,回過頭看那時候的自己,他覺得自己真是個傻子!
豹肝感覺自己遭受了背叛,他盯着阿水,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阿水臉色煞白,她低下頭,不敢看兩人的眼睛,輕聲道:“對不起……大山的怒火你們也看到了,那太危險了,我不能讓我的族人身處那樣的險境。但我也是真心想兌現紫煙的承諾,放你們自由。”
“呵!”烏鴉嗤之以鼻,“豹肝,你真是太天真了!我怎麼說的來着,這羣蠻子根本不會把我們當自己人,所有人自始至終都只想着利用我們而已!我就不該聽你的話,扔下她不管,我們早跑掉了!”
比起憤怒,烏鴉更覺得後悔和懊惱,他真想給自己兩巴掌,他告誡了自己無數次要狠一點,卻總是一次次心軟,早在一開始,在部落大會上,如果他能夠硬起心腸,拋下豹皮和豹肝,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對不起……”
阿水無可辯駁,只能一味地道歉。
“道歉有什麼用呢?”張天說,“你應該想辦法彌補,就從還回祭司令開始吧。本來也不是深仇大恨,烏鴉,你把這枚祭司令帶去,就當是一份見面禮。阿牛,山上人想抓的不是人,而是這塊聖石,憑着這枚祭司令,你們可以拿到山上人的獎賞。”
真是意外之喜!這一趟算是沒白忙活!
阿牛和他的同伴都欣喜不已,連忙道謝。
阿水不吭聲,她再沒有反對的立場。
烏鴉接過祭司令,妥善收好。
“烏鴉,你跟我來,有些話我希望你替我轉達。”
張天走到一旁,烏鴉緊跟其後。
阿牛很知趣的沒有跟過去,他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看見烏鴉連連點頭,心裡跟貓抓似的難受,只能拼命忍住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