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看着這羣臉上掛着虛僞笑容、屁事沒幹成卻一味索要好處的山下人,心情就像這片被烏雲籠罩的山林一樣陰鬱、沉寂。
自從阿水和石匠們回來後,便諸事不順。
若是大祭司得勝歸來,他無話可說,自然一切都聽從大祭司的安排,但一個從未侍奉過火靈的女人憑着祭司令就想騎到他頭上發號施令,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讓一個不瞭解火靈的人擔任祭司,這本身就是一種褻瀆,他絕不會答應!
紫煙和青焰不在,他便是唯一的祭司,再加上這些年部落裡的大小事宜幾乎都由他着手處理,積累起很高的威望,阿水就算手握祭司令,也難以撼動半分。
赤焰原本沒把阿水放在眼裡,他更關心大祭司和赤石的下落。
大祭司沒能完全平息大山的怒火,就算她不幸身亡,赤石也必須回收,那是部落最重要的聖物。
阿水和赤土等人極力反對,聲稱大山的怒火尚未平息,應該遵從大祭司的意願遠離危險,但赤焰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等飄蕩于山林上空的火山灰塵埃落定,他便帶上一衆獵人返回採石營地,四處找尋赤石。
他們找到了一具具人形的泥塑,敲開泥塑,露出一具具骸骨和血肉燃燒後的灰燼,有的連骸骨也已燒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零星的碎骨。
火山噴出來的岩漿並不可怕,這種黏稠的液態物質幾乎不能流動,很容易躲避,可怕的是緊貼地面橫掃而過的夾雜着岩石碎屑的高溫氣流,速度比豹子還快,根本逃不掉!
赤焰能夠想象出當時的場景。
火山噴發形成的碎屑流如洪水破堤般洶涌襲來,硫磺味的濃煙令他們窒息,挾裹着高溫的火山灰鋪天蓋地,灼傷他們的皮膚,吞噬他們的眼球,涌進他們的氣管,將他們活生生埋葬,所有人都在極度痛苦中死去。
根據死者隨身攜帶的聖石飾品,他們分辨出了這些骸骨的主人,他們找到了青焰,找到了自願留下的獵人,他們找到了所有人,除了大祭司。
當然也沒有找到赤石。
似乎只剩下一種情況,大祭司不慎落入火山口裡了,連帶着赤石一起,永遠地葬身火海。
可是……爲什麼只有大祭司掉進了火山口,負責保護她的獵人卻全部死在了地面上,這不合理!
赤焰認爲紫煙很可能沒死,她或許遭遇了別的危險,或許受了很嚴重的傷,又或許身陷困境之中,正等着她的族人救援。
於是他派遣更多的人手,在山林各處搜尋,無論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萬料不到,阿水竟然在這時候背叛了部落,不僅放跑了野人,還帶走了祭司令。
受限於人力,他無法同時搜尋大祭司和抓捕阿水,不得不尋求山下人的幫助。
現在,看着面前的一張張貪婪的臉孔,他越發覺得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赤焰耐着性子說:“不是說好了嗎?你們把人帶來,我給你們上等聖石,人呢?”
巴布理直氣壯道:“爲了幫你們找人,我們把山裡搜了好幾遍,一刻也沒有休息,連狩獵也耽擱了。難道因爲沒有找到人,你們就不用兌現承諾嗎?那我們不是白乾了嗎?哪有這樣的道理!”
“沒錯!”
“我們出了力,這是我們應得的!”
羣情激奮,不管佔不佔理,嗓門一定要大。
天氣已經夠悶的了,這麼一吵吵,更讓人厭煩。
阿猛、阿達等一衆獵人都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哪裡忍得了,抄起木棍就想把對方打出去,卻被赤焰攔住。
山下人擺明了是來鬧事的,赤焰心知肚明。
若是在山上,他絕不會任由山下人如此囂張蠻橫,但現在是在山下人的地盤,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一旦引發矛盾,他們未必討得到好處。
赤焰正色說:“我可以答應你們,等事情結束,不管你們最終找沒找到人,我都會給你們一些聖石。”
“好!記住你說的話!”
見對方有所退讓,巴布的氣勢更甚,提高聲量道:“現在,我希望你清楚明白地告訴我,你們究竟在找什麼人?”
“我說過了,兩男一女,三個野人。”
“只是野人嗎?難道不是大祭司?”
山上部落的獵人都是一愣,赤焰皺起眉頭,不答反問:“你憑什麼認爲我們在找大祭司?”
巴布見狀,就知道阿勇提供的情報不假,山上部落果真在搜尋大祭司的下落。
他越發氣定神閒,微笑道:“你們的大祭司失蹤了,不是嗎?”
赤焰略一遲疑,沒有否認,也沒有回答,接着反問:“誰告訴你的?”
“你管得着嗎?嘿!怪不得你們要活捉女人,那個女人就是大祭司吧!險些被你們騙了!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可以不過問,但要我們幫你找大祭司,之前說好的獎賞不夠,遠遠不夠!得加價!”
一旁的阿猛忍不住出言反駁:“你們要找的人跟大祭司沒關係!”
“是嗎?”博格一邊逗鳥一邊說,“要是和大祭司沒關係,那找到之後,我先爽一爽,也沒關係吧?”
“羊蛋!”
“嘴巴放乾淨點!”
山上部落的衆人怒不可遏,這裸男擺明了故意侮辱他們最爲敬重的大祭司,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猛等人立刻亮出武器,眼睛裡似要噴出火來。
山下人毫不示弱,雙方拉開陣仗,高舉着木棍、長矛,在營地裡對峙。
赤焰沒有制止,只平靜地看着巴布,他不想挑起矛盾,但這不代表他會忍氣吞聲,任憑對方羞辱。
巴布無奈道:“博格,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博格聳聳肩,一臉無辜:“怎麼了?我哪裡說錯了嗎?”
這時,他忽然感覺腦門一涼。
仰起脖子,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打在他長滿濃密鬍鬚的臉上。
他舔了舔脣邊的水漬,雨本該沒有味道,今天的雨卻有些苦澀,還略帶了點甜味,很怪。
“下雨了。”
博格咕噥一句,扭頭朝營帳走去。
豆大的雨點轉瞬連成線,化爲漫天的瓢潑大雨,無情地打在山裡林間,像是誤入了水簾洞,濃密的雨幕遮擋視線,耳邊是瀑布落下的轟鳴。
對峙的雙方,前一刻還劍拔弩張,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下一刻便作鳥獸散,急匆匆跑回各自的營帳裡避雨。
吵架也好,鬥毆也罷,等雨停了再說。
談判仍然繼續。
雙方的代表聚集在最大的營帳裡,繼續之前的話題。
巴布只有一個訴求:“加價!”
赤焰說:“阿猛說的是實話,我要你們找的那三個人,的確是野人。不過,你得到的消息也沒錯,大祭司確實失蹤了,我也不瞞你,我們在找的不是野人,而是大祭司。你和我們進行了那麼多次交換,我以爲,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巴布肚皮裡冷笑一聲,心說如果不是被我們知道了,萬一找到了大祭司,肯定也按野人的價碼算了。山上人精明得很。
“我們可以幫你們找大祭司。”
“不必!”阿猛果斷拒絕。
赤焰卻說:“阿猛,巴布是一片好心,我想,我們不應該拒絕。”
“祭司大人……”
赤焰擺擺手,打住了阿猛的話頭,接着說:“巴布,你們願意幫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如果你們能夠找到大祭司,我可以按人頭,給你們每人一塊上等聖石。”
在場的山下人無不喜形於色,山下部落一共有多少人,沒人數得清,每人一塊上等聖石,那得有多少!十個袋子都裝不下!
巴布正要一口答應,就聽赤焰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們不知道大祭司去了哪裡,她有可能來了山下,也有可能在山上,搜尋範圍非常廣,這附近我們都找過了,你們想找的話,恐怕要去更遠的地方,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管準備好聖石,人我們一定給你找回來!”
巴布帶着興奮的族人離去,這幾天積攢的鬱悶和怨氣一掃而空,他們充滿動力,打算等雨一停,就去深山老林裡找人。
赤焰微笑看着巴布等人離去,等他們走遠了,立刻斂起笑容,用很嚴肅的口吻說:“等雨停了,把我們的人都叫回來,既然山下人願意代勞,那就讓他們去找好了。”
衆人面面相覷,都有些疑惑,把大祭司失蹤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對方,已經很讓人摸不着頭腦了,這又是整得哪一齣?
阿猛替所有人問出來:“我不明白,只是搜尋大祭司的話,我們這些人就足夠了,何必讓山下人摻和進來?爲什麼要把我們的人都叫回來?”
“因爲大山正在醞釀怒火。”
赤焰走到營帳口,擡頭望向遮天蔽日的烏雲和雨幕,不無憂慮地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大山這次的怒火或許會遠超我們的想象,你們沒發覺嗎?山林裡的野獸比以往少了許多,明明這裡離得還很遠。”
“大山隨時有可能噴出怒火,到那時,森林會被點燃,火焰會像風一樣迅速蔓延。待在山林裡十分危險,這份危險,就讓山下人去冒吧!如果他們能在大山發怒之前找到大祭司,給他們一些聖石又有什麼不可以?”
這場雨下得酣暢淋漓,空氣終於不再那麼悶熱,炎炎夏日似乎也有了些許涼爽的氣息。
雨過了,天色卻更暗了。
夜幕降臨。
衆人清掃營地裡的積水,巴布帶一些人前往山裡,把儲藏在洞穴裡乾燥的木柴搬下來,生起篝火。
露天宿營雖然便於圈養羊羣,但缺點也很明顯,一下雨就泡湯,若是住在洞穴裡,則完全不必擔心。
山下人也挖了一些排水的溝渠,足以應付大部分雨勢,但一旦天降暴雨,就只能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清掃積水了。
爲了應對這種情況,他們會把不耐潮的東西,比如木料,儲藏在附近的洞穴裡,以免大雨過後,連火都生不起來。
衆人圍在火堆旁,爭相烘乾身體髮膚,以往淋了雨,山下人壓根不會往心裡去,今天不知爲何,這雨水黏在身上,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巴布也在火堆邊用乾燥的獸皮擦拭頭髮,忽然聽見營地外面傳來一聲大喊:
“別動手!自己人!”
“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阿牛!放羊的阿牛!”
“你個放羊的,拽個羊蛋!小聲點!”
阿牛?這小子不是和阿大他們找人去了嗎?怎麼回來了?難道找到人了?
巴布站起身,朝營地外面走去。
聲音不斷傳進耳朵裡。
“他又是誰?怎麼看着臉生?”
“他是天空的使者!”
“什麼羊蛋東西?”
“你嘴巴放乾淨點!天空在看着你呢!”
“咦?他不是……巴布在冷天抓到的那個野人嗎?”
“對對對!我說怎麼有點眼熟?叫什麼來着……”
“好像是叫烏鴉哥?嘿嘿,博格一定記得。”
“烏鴉!我叫烏鴉!”
烏鴉大聲說出自己的名字,雖然冒雨而來讓他渾身溼透,形象狼狽,他仍然將腰桿挺得筆直,坦然面對蠻子們的目光,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山下人鬨笑出聲,隨即掏出繩索,一擁而上,一副要把烏鴉五花大綁的架勢。
“這傻子!竟然自己送上門來?”
“他是山上人要找的野人嗎?”
“就是他!錯不了!”
然而還沒等衝到烏鴉面前,他們自己先掐了起來。
“聖石是我的!誰也別跟我搶!”
“滾一邊兒去!我先看到的!”
“誰拽我!鬆手!”
當烏鴉自報家門的那一刻,他在山下人眼裡已經變成了行走的聖石。
他們互不相讓,你拽我頭髮,我扯你後腿,相繼摔倒在雨水之中,隨即扭打在一塊,濺起泥漬無數。
烏鴉本來已經握緊拳頭,做好了和蠻子拼命的準備,看着眼前這一幕,看着爲爭奪自己而互毆的男人們,目瞪口呆。
阿牛失聲大喊:“不要再打了!你們不要再打了!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