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頂着殘留在窯室裡的熱氣,將一批批又紅又硬的磚塊搬出。
燒出來的磚接着用於修建第二座龍窯,這次張天不再親自上陣,只偶爾來現場視察進度,檢驗工程的質量,現場由荊監工。
第一座龍窯幾乎全天無休地運作,平均每三天就能燒出一窯紅磚,只在下雨那幾天歇了口氣。
負責燒磚的是黃。
燒磚不僅是個技術活,更是苦活累活。從預熱起就必須一步不離地守在龍窯旁,不斷地添柴,預熱結束從火眼由下往上逐層投柴時,需要很好地把握時機,那四五個小時基本幹不了別的事。
黃和幾個窯工在跟着天空祭司操作了兩次後,已經完全掌握訣竅,開始獨立操作。
張天也很放心地交給他們,畢竟是燒磚不是燒瓷,質量優劣沒那麼重要,能用就行。
這期間,所有人都響應天空祭司“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號召,把閒暇時間都用在了製作磚坯上,儘管他們還不知道天空祭司打算辦什麼大事,這件大事跟燒磚又有什麼關係。
在巖堡人看來,這實在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整個族羣竟然有一半的男性勞動力每天都在挖泥巴、和泥巴、蓋陶窯、砍木柴、燒磚塊……這些和獲取食物毫不相關的事情在他們的認知裡就是“不務正業”。
這要是放在其他部落,早就餓死了!
太深奧的道理雷不懂,他只是本能地覺得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巖堡部落最壯大的時候由許多個巖洞洞主結成聯盟,人口比天空氏族還要多,但每天仍然要爲食物奔波,終年無閒暇,族人猶餓死。
天空氏族的人更少,卻做到了巖堡部落多少年都沒能做到的事!
當別的部落還在爲食物發愁的時候,他們已經可以把時間用來修建龍窯、燒陶燒磚、漚麻紡衣……
食物吃進肚子裡就沒了,而他們造的這些東西卻可以長久保存,反覆使用,現在只是一座龍窯,一批紅磚,明年呢?明年的明年呢?差距一點點累積,要不了多久,這片土地上的其他部落恐怕都無力同他們競爭。
雷不由自主地站在巖堡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想到這,不禁混身一激靈,心說這真是一羣可怕的傢伙!
隨即又慶幸自己早早地上了船,直覺告訴他,越早加入越好,等對方發展起來了再來投奔,未必能享受到族人的待遇。
在燒製磚塊期間,張天讓黑蛇帶巖堡人去山裡砍伐竹子、修建竹屋,既是教他們方法,也順便帶他們熟悉一下週邊的環境。
第二座龍窯蓋起來後,兩座窯同時開工,紅磚的日產量翻倍,木柴的需求量也翻倍,那一半不務正業的男人只好沉迷砍樹。受限於落後的工具,伐木的效率很低,當鄰近的木本植物都被砍完了,運輸就變得越來越困難。
想讓所有人都住上磚房,在現階段果然還不太現實。
龍窯雖然是柴燒窯的集大成之作,已經將木柴的燃燒效率發揮到了極致,但木柴的熱值終究太低了,遠不如煤炭。
可惜這裡是冀北,不是晉西,不然一鏟子下去,指不定就能挖出煤礦來。
現在缺的不僅是煤礦,就連分佈極其廣泛的石灰石礦目前也沒見着半點影子。
好在磚塊的數量不算多,整個夏天也就燒出了兩三萬塊,這個數量級已經超出梟目前的計數能力,張天也沒細數,他只是根據每一窯的產量粗略算了算。
蓋房子光有磚塊不夠,還得有強力的黏合劑,將磚塊牢牢膠結在一起。
不管是後世的水泥,還是古人用的石灰砂漿、糯米砂漿,石灰都是必不可少的原材料。
沒有石灰石,張天只能用石灰石的替代品——貝類的殼。
貝殼和石灰石的主要成分一樣,都是碳酸鈣。最早的時候,沿海一帶的居民就常用貝殼替代石灰石,古人將貝類動物稱爲蜃,用貝殼燒製而成的石灰質材料稱爲蜃灰。
《左傳》和《天工開物》中都有煅燒貝殼製成石灰的相關記載,不過那時候還很少把石灰用於建築行業,畢竟古代建築以木結構爲主——而是用於喪葬,利用生石灰極易吸收水分的特點,可以防潮和防腐。
張天早有準備,平時吃的水產,各種貝類的殼都沒扔,全部洗乾淨了儲藏在倉庫裡。
蚌殼原本也是製作各種工具的良好材料,因此族人們都不以爲意,就算天空祭司不提醒,他們也不捨得扔掉,但連蟹殼和螺殼也要儲藏,這就很費解了。
現在,他們終於明白儲藏各種殼的原因。
當天空祭司說要把倉庫裡儲藏的所有蚌殼、蟹殼、螺殼都放龍窯裡燒成灰,所有人都驚呆了,但想到天空祭司經常做這種出人意表的事,也就不覺得驚訝了。
男人們將這兩年積攢下來的殼全部搬進龍窯裡,稍微分開點放,以保證燃燒充分。
煅燒溫度通常在900-1100℃之間,之前的磚窯很難達到這種高溫,龍窯則綽綽有餘。
燒製過程和燒磚差不多,但要儘量控制溫度。
碳酸鈣經煅燒分解爲氧化鈣和二氧化碳,二氧化碳在高溫條件下會和碳單質發生還原反應,生成一氧化碳,這就是所謂的還原焰,在燒製瓷器時至關重要,但在煅燒殼類時則要儘量避免,以免出現過多的燒結現象。
張天一邊操作,一邊給黃等一衆窯工講解,告訴他們在煅燒殼類時要少添些柴。
當然了,張天也只是個理論派,他只知道該這樣做,但到底添多少柴才能夠煅燒出高品質的石灰,只能靠一次又一次地實踐來慢慢累積經驗。
在等待龍窯自然冷卻的期間,張天帶男人們去挖黏土。
這時天氣已入秋,漢麻已經熟了,女人們在林鬱的帶領下采收漢麻,漚麻織布製衣。巖堡人終於都穿上了麻布衣服,當然,也穿不了多久了,入冬後就該換成厚實的獸皮大衣了。
等窯裡的溫度冷卻到人能夠忍受的溫度時,開窯取殼。
各種殼仍然保持着形狀,只是已經被燒得烏黑,又幹又脆,像一團麪餅,一捏就碎。
如果想要保證石灰的質量,則需要在出窯過程中控制窯內壓力,以避免外界空氣進入窯內,現在沒這個條件,不管了。
衆人將煅燒得到的石灰取出。石灰破碎成小塊,用陶器儲存,順便對破碎後的石灰進行篩選處理,去除其中的雜質和未分解的碳酸鈣。
穀子快熟了,每年這個時候總有些不開眼的動物摸黑來“偷菜”,張天只好再次組織衆人開展“掃黑除惡”的專項鬥爭,爲族人平添了許多肉食。
蓋磚房的材料湊齊,儘管秋收在即,時間比較趕,張天仍然召集衆人開工,能蓋多少是多少,假使在秋收前完不了工,那就等到秋收後再接着幹。反正是自家的工程,不存在工期一說,想拖多久就拖多久。
因爲建材有限,給每個人都蓋一座房子是不可能的,給部分人蓋,又有厚此薄彼之嫌,難免讓人心裡不平衡。
所以,乾脆大家都別住,在集體宿舍裡擠一擠也挺好,至於這些磚,張天打算用來蓋公用建築。
氏族裡現有的公用建築:倉庫、糧倉、竹鼠養殖廠和廁所。
竹鼠養殖廠的廁所沒必要搞那麼豪華,倉庫和糧倉倒是都需要擴建,舊的不動,新的改成磚房,防潮和防腐性能更佳,有利於長期儲存。
除此之外,張天還想另蓋三座新的公用建築:祭壇、學堂和澡堂。
祭壇嘛,張天打算參照天壇修個圓形建築,當然不配和天壇相提並論,有那麼個意思在就行了。
學堂是早就想建了的。
張天和林鬱目前傳授知識的方法更像是後世的學徒制,因爲大多數知識都是技術上的而非理論,這種方法倒也沒什麼問題,就是有點散,不成體系,而且教授對象大多是成年人,但教育恰恰要從娃娃抓起。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兩人穿越至此快三年了。
有生之年能夠帶領族人走到哪一個階段真說不準,因此兩人都希望在有限的時間裡,把知識、觀念和方法論儘可能多地傳給下一代,這些纔是他們所能留下的最重要的東西。
但他們的時間、精力有限,平時指導生產和建設就夠忙了,只有冬天有空閒教書育人,因此蓋一座溫暖、寬敞的學堂,給孩子們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很有必要。
至於澡堂,則是張天和林鬱給自己的福利,一年洗不了幾次澡,實在有點受不了。
張天算了下磚塊數量,砌最薄的一磚牆,一個平米大概需要消耗六十塊磚,建築面積按每座八十平米算,長十寬八高二,其圍護結構的面積爲72平米,每座建築需要消耗4300塊磚,按5000塊算,再乘以5,兩萬五,和現有的磚塊數量差不多。
開工!
先制水泥。
水泥分爲很多種,將石灰和黏土摻雜在一起的稱爲硅酸鹽水泥,工業上的製取流程是將方解石和黏土按一定比例混合後,再煅燒成熟料,最後磨細製成水泥。
張天採用簡化版本:直接把石灰和黏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得到的水泥同樣具有良好的水硬性和快凝特性,很夠用了。
先蓋糧倉和倉庫,這是立即要用到的。
砌牆是男人們十分熟悉的環節:一塊磚,一鏟泥,一擠壓,並隨手將擠出的砂漿颳去。錯縫壘疊,壘至過頂,大概七尺高。
荊和黑蛇各帶一隊“施工隊”,同時開工。
屋頂仍然採用老辦法,將竹子交錯扣在一起,再覆蓋上成捆的茅草,這種方法比用瓦片簡單許多,也很實用。
修建糧倉先挖窖穴,光這一個糧倉,就可以裝五六萬斤的糧食!足夠儲存今年比去年多出來的收成了。
在窖穴裡也砌上磚牆和地板磚,這樣齧齒動物便沒有辦法直接把洞打到窖穴裡,竊取糧食。
蓋完糧倉和倉庫,又緊趕慢趕修了座圓形的祭壇,祭壇沒那麼大,徑長在五米左右,高三米左右,共三層,像生日蛋糕一樣自下而上逐層縮小。
張天原本還打算在頂部用拱券技術搞個穹隆,發覺技術難度太高,超出他的能力範圍,只好作罷。
祭壇沒有建在營地內,而是建在了位於營地南方距離營地最近的山丘之頂,也不算近了,步行兩個小時才能走到。
不過,既然是祭祀天空,自然應該建在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張天大言不慚地將祭壇命名爲“天壇”,將這座低矮的山丘命名“天壇山”。從今而後,天壇山便是官方唯一指定的祭祀場地。
做完這一切,地裡的穀子已經熟透,於是暫停施工,開始收穀子。
巖堡人雖然沒趕上春耕,秋收則是全程參與,採收、晾曬、打穀、揚穀、研磨……每個環節對他們來說都是全新的體驗。
收穫總是痛並快樂着,既有勞作的辛苦,也有豐收的喜悅,越是辛苦,說明收穫越豐盛,這樣一想,再累便也不覺得累了。
當看到打出來的穀子裝滿一筐又一筐,人們臉上的笑容也隨着穀子一起滿溢出來。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大地和山丘也都換上了金黃的衣裝,天地間一片肅殺的景象。
趕在嚴寒降臨之前,張天帶着男人們蓋完了最後兩座配備了地暖的房子。
學堂建在營地中心,四面牆壁上插着用蜂蠟製作的蠟燭,使用這種奢侈的物品照明,學堂是獨一份。此外還有類似炕桌的小方桌,按十乘八的格局均勻排列,沒有椅子或板凳,坐炕上。
澡堂的規模要小很多,建在溝渠旁,方便排水。男女澡堂中間用竹子隔斷,用磚砌出泡澡的池子,可以用地炕加熱,也可以請巫師大人用赤石的力量直接升高池水的溫度。
池子不大,一次最多泡三個人。對原始人來說,洗澡本就不是剛需,除了林鬱,誰也不會沒事天天洗澡,一年能洗兩次就算是很愛乾淨的了。
雪花片片落下,眨眼間,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