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權力透明,也沒有完美的權力掣肘。
趙桓笑道:“你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去皇帝那裡告發你們?”
李敬先蒼白憔悴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閣下說笑了,告發我們什麼?我們什麼也沒有做,難道邀請閣下成爲我李氏的朋友,這也有罪?”
趙桓心中當下明白,想來李氏是將自己隱藏得很乾淨。
就算朝廷派人到西北來查,怕是也查不出什麼對李氏不利的證據來。
五姓七望其他世家必然也是如此,要不然隱元社的首領,如何敢狂妄到自稱“夜天子”?
這就是生活在不殺文臣士大夫的大宋的世家,隱藏在暗處,藉着大宋繁華的商業,來將自己的影響力滲透到民間和官場。
他們的財富有多少?
沒有人知道。
就像工業革命、世界大戰時代,活躍在歐洲和美國的那些頂級金融家族。
但是……
他們似乎還沒有清醒過來,他們之所以有土壤活着,是因爲大宋前幾任的放縱。
當今天子喜歡誅九族。
就算沒有真的誅九族,也喜歡抄家,發配邊疆。
要說殺人,這大宋自開國以來,還沒有哪個皇帝比當今天子能殺。
再給天子幾年時間,這大宋幾乎要被他殺個遍了。
似乎在他那裡,沒有什麼不能用殺人來解決的,如果殺一百個不行,那就殺一萬個。
你結交朋友當然沒罪,但督察院的酷吏們最擅長把交朋友這種雅事,寫成結黨營私、黨同伐異。
趙桓像看白癡一樣看着李敬先:你怕是不知道頂層政治是怎麼玩的吧?
趙桓微笑道:“我們還是等等孫帥、李司漕和上官司憲吧。”
見趙桓不急着對自己動手了,李敬先頓時舒了一口氣,他之所以說那些,還不是緩兵之計麼,等到他叔父來了,什麼事都沒了。
當孫邦原來的時候,隨他一起來的還是帥府的親兵,將街道清理得乾乾淨淨。
他到了,李言靜也到了,恰巧上官青也來了。
永興軍路三個最有權力的人都來了。
他們彼此打了照面,看見清平樓外的場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在長安城內撒野!
當然拿他們不做一回事了麼?
列隊整齊的士兵來到清平樓門口,弓箭手排在後面,取出箭矢,將箭矢搭在弓弦上,隨時準備放箭。
孫邦原道:“李兄,上官兄,走吧,我們進去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膽敢在我們的地界如此猖狂!眼下天子即將抵達長安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若不好好處理,不好向天子交代啊!”
李言靜道:“孫帥說得有理,走吧!”
士兵們將三位大佬維護起來,進了酒樓裡。
李敬先一看自己的叔父來了,頓時大喜。
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沒事了,自己的叔父都來了。
而且孫帥也親自前來。
李敬先得意地看着趙桓,永興軍路三個最有權勢的人都來了,你在這裡殺了那麼多士兵,這下看你如何交代!
孫邦原是帶着怒火進去的,他一定要好好懲罰裡面這個人!
他要砍了裡面這個人!
但當他一進去,一看到那個人,當場……
就跪了。
旁邊的李言靜和上官青還一臉懵逼。
孫帥,您這是怎麼了?
莫非是昨晚在牀上久了,雙腿都軟了?
孫帥啊,都一把年紀的人了,要注意身體啊。
好歹您也是一路經略使,比我們倆還要高半截,您這樣,會被人笑話的。
李敬先連忙道:“叔父,快救我!”
李言靜本來打算開了一個裝逼到飛起的開場白,豈料孫邦原在他前面說了,而且說出來的話,讓李言靜、上官青和李敬先當場石化。
“微臣叩見天子萬安!”
臥槽!
孫邦原,你是吃錯藥了嗎!
還是昨晚被搞得腦子抽掉了!
沒睡醒吧!
李言靜很快意識過來,在場的只有孫邦原這個經略使前不久進京面過聖,知道當今天子容顏的只有他。
孫邦原可是經略使,掌管永興軍路的軍政和民政,他怎麼會認錯!
李言靜和上官青當場……
也跪了。
當然,其實他們見到皇帝不必跪。
但因爲心裡衝擊太大了,一想到自己的兵圍攻了天子,除了跪,已經沒有其他的行爲來表達他們內心的驚懼。
李敬先臉上的笑容凝固住,瞳孔急劇收縮,就像戴了一張滑稽的面具一樣。
趙桓站起來,走過去,將孫邦原攙扶起來,又將李言靜和上官青攙扶起來,他臉上盡是笑容。
和善得就像隔壁修養良好的大哥哥一樣。
“天子聖駕蒞臨,臣等未能遠迎,罪該萬死!”
“朕來的匆忙,不知者無罪。”
孫邦原簡直就像當場抹了自己的脖子。
當他聽說天子要來,已經下令整個永興軍路要戒嚴,確保聖駕安全抵達。
當他聽說清平樓的事,怒火暴發,如此關頭,竟然有人敢惹事,這是在逼他殺人啊!
但萬萬沒想到啊!
這個惹事的居然就是當今天子!
說好的戒嚴,說好的確保聖駕安全抵達……
結果他自己一來一看,尼瑪,不但沒有讓聖駕安全抵達,還圍攻起了皇帝!
好在皇帝似乎沒有怪罪,甚至連提都沒有提。
皇帝不提,不代表他也不提啊。
孫邦原又跪了:“請陛下賜臣死罪!”
經略使一跪,轉運使和提刑司使沒有理由不跪。
於是三個人又跪下了。
看得李敬先一臉懵逼,一想到自己帶着兵來圍攻趙桓,又在趙桓面前大談與李氏交朋友可以發朝廷的橫財,他就像吐血。
這不就相當於在皇帝面前,告訴其他大臣,怎麼貪污皇帝發下來的錢嗎!
這是頭有多鐵,纔敢這樣?
趙桓又親切地將三人攙扶起來:“此事不能怪你們三人,不知者無罪。”
見皇帝如此,三人心中大定。
各自心中想着各自的想法。
看來皇帝也不是傳聞中那樣暴脾氣嘛!
宋代之所以將每一路的最高長官設置出四個職位來,就是爲了分權,分權肯定就有矛盾。
例如孫邦原、李言靜和上官青,這三個人就有矛盾。
上官青畢竟迎娶了李氏爲妻,與李言靜的矛盾稍微小一些,在關鍵時刻還能站在李言靜這一邊。
但是孫邦原就和他們倆,是完全對立的了。
掌握有軍政和民政的經略使,是真正的最高長官,但又對轉運使和提刑司使無任免權,矛盾就更激烈。
一旦矛盾激烈,最安全的是誰?
是皇帝!
從本質上來說,這三個人其實都無權,至少無獨立的權,他們的權相互掣肘,又依附中央。
上官青無時無刻都在盯着孫邦原的把柄,李言靜無時無刻不在下面財政的審批和運糧上卡住孫邦原,孫邦原無時無刻不想找他們倆吵架。
甚至孫邦原還專門聘請了幾個口才了得的人,懟轉運司和提刑司的人。
更何況,經略使不常置,提刑司三年一任。
下一任,在哪裡,還不是中央說得算!
皇帝嘴上說得好聽,但在他從東京城出發之前,王奎安已經十萬火急趕往西北去面見姚平仲和折可求。
“此處有天子與樞密院的調兵令,還請姚帥隨某一道前往長安城去迎接天子聖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