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周陸續跪下的兵士,顧全武臉色一陣變化,猶豫、哀傷……可最後,卻定格在了決絕!
他朗聲道:“人固有一死!某等受錢使君之恩,爲錢使君效死。你們怕了嗎?”
“不怕!”衆兵士一聽,立即都站了起來,顫着臉色硬氣地答道。
“那便隨某來!”顧全武說罷,拔了佩刀出來,從藏身的屋舍後面挺身而出。
他大步向前,昂首挺胸地喝道:“顧某今日便戰死在此,有誰與某同去?”
有道是說,將爲兵膽。全軍主帥都毫無畏懼地直搗死地,躲藏在屋舍後的兵士見狀,都有了膽氣,紛紛跟上他的步伐,往那棱堡走去。
一步一步,視死如歸!
絕望、哀傷、卻無人退縮。
挺直了腰,昂着頭,無人再有畏懼!
兵士們,懷着一片決絕的心,一步一步地朝棱堡邁出去。
看着外面這好幾千人,一步一步地圍上來,在棱堡中看着這一切的孟鹹,也是不由得一陣感慨,他唏噓了一聲,對一旁的李藐道:“可惜了!”
是啊,確實是可惜了。
李藐深有同感,他默默地點了點頭:“若是此戰之後,顧全武能留得性命,還請參軍不要殺他。李某想去試試,可不可以去說降他!”
“顧全武哪可能會降?除非是錢鏐死了……”孟鹹搖了搖頭,不過,遲疑了片刻,他終究還是答應了李藐的要求,“試試吧,如果,他能在此戰之後活下來。”
“就算他不降,某也會盡力保他不死!”
“謝參軍!”李藐連忙拱手稱謝。
孟鹹卻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而是直接下令道:“各炮位注意!一旦敵人進入射程,立即開始射擊!”
“諾!”一旁的傳令兵應道,然後大聲地將命令傳遞下去:“各炮位注意!各炮位注意!自由射擊!自由射擊!”
這聲命令一下,棱堡中各重炮率先開始了轟擊。
棱堡中的重炮卻不是之前提到的野戰重炮。
用於野戰的重炮是青銅鑄造的,輕便而且散熱好,精度、威力和射程都是按照野戰要求鑄造的。
可青銅這玩意卻是有點太貴了,不能隨便用。
所以,在棱堡中用的炮,是鑄鐵炮。
因爲不需要考慮機動,所以,只管考慮炮的性能需求,口徑、炮身長度需要鑄多大就鑄多大。至於炮身重量,就不需考慮了,反正是部署在固定的軌道上的。
自然,棱堡中的重炮的概念跟野戰重炮的概念就不一樣了。
野戰重炮打出來的炮彈只有二十來斤,在棱堡中,只能算輕炮!
棱堡中的重炮,口徑有一尺,炮彈差不多有三百斤。
每次發射,要用掉的黑火藥,便是一大袋子!
裝完火藥後,再裝炮彈,則更是需要三個人,將炮彈,緩緩地推倒專用的裝填車上。
然後將炮管仰角調到微微下伏,再用槓桿,將炮彈從炮口推進去。頂住,再將炮口仰角擡起。
然後再進行瞄準。
當然,這樣的火炮的瞄準也是件麻煩事,現在還也只能通過在弧形軌道上移動來進行,射角十分有限。
可它一旦發射,那動靜,可就要比剛剛明顯要響亮得多!
轟鳴聲後,比成年人頭顱還要大的巨大的鐵球,轟隆隆地怒射而出。
攜帶者常人難以想想的動能,巨大的鐵球所到之處,不單是人變成了肉醬,便是屋舍,也想是窗戶紙一般被直接洞穿。
一炮下來,嘩啦啦地,軍寨中的房屋,就像被髮了瘋的野牛,踩踏過的秧田一般,倒了一大片。
自然,這種重炮在棱堡中的數量也不多,每個方向,不過兩門罷了!射速也是慢得可憐。
可這種射擊效果帶來的震撼,卻要遠遠超過剛剛那兩輪的轟擊!
面對這種威力,任何人都只能祈求那炮彈離自己遠一些。
可即便這樣,心懷死志的顧全武毫不動搖,就像這些炮彈,不過是在耳邊飛過的蚊子一般。
他不停步,其他人便只能硬着頭皮,頂着往前攻。
當然,孟鹹也不指望這幾門重炮就能將這些兵嚇退。
這些重炮,只是起了個頭。在這個距離上,真正的炮擊的主力,還是半尺炮。
半尺直徑的鐵球,重量在三十多斤重,被爆發的火藥打出來,每一枚都擁有,在千步的距離外,將人打成渣渣的的威力。
整個棱堡上,一共部署了兩百多門這樣的火炮,一個方向上,就有四十多門炮。
當攻擊命令一下,便開始陸陸續續地發射。
遠遠地看上去,棱堡上,不住地火光亮起,然後數十、上百個鐵球,成批成批地傾瀉到顧全武的大兵的頭上。
可血肉模糊和死亡的恐懼,並沒有嚇阻住兵士,而是麻木地向前衝鋒。
事實上,實心鐵球的威力,對單個士兵來說,太大了,太浪費了:將腦殼砸開和將整個人砸成肉醬,有區別嗎?
這樣也導致了,殺傷的效率的低下。
尤其是對現在這種散開了陣形的,近萬人的漫攻,這點炮彈的威脅,終究還是有限的。
而被激發了血性的士兵,反而加速讓棱堡衝了過去。
很快,攻擊的鋒線已經全面越過顧全武,距離棱堡,只剩下三、四百步的距離了。
很顯然,孟鹹並未指望這實心鐵球能造成決定性的殺傷。
真正的大面積殺傷,終究還是出現在鋒線逼近棱堡兩、三百多步的時候。
突然,半尺炮全部停止了發射實心彈,而改爲發射散彈。
一時間,漫山遍野的,拇指大小的鐵彈丸,跟下雨一般潑了下來。
啪啦啪啦的一陣炒豆子一般的聲音不住地響起,從距離棱堡兩百多步到三百來步之間的,一個廣闊的範圍內,正在衝鋒的兩浙精兵,突然,成片成片地倒下。
這可不是一炮一個球了,而是一炮上百顆的子彈。
再火炮覆蓋下,幾乎沒有死角。
即便是跑在後面的顧全武,若非被親衛推倒,滾在一處坡後,只怕,也是滿身的窟窿了。
可他不信邪,還要往前衝,幾個親衛看到前面,突然出現一片死亡禁地,哪敢讓他出去?拼命壓着他,不讓他動彈。
可衆多兵士,卻沒得到後撤的命令,還在向前衝。也還在不斷地死去。
被壓在坡後,看着兵士們,還在前赴後繼地往前衝,可一衝到了這個距離,便盡數倒伏下去,就好像前面是雷池一般,再也無法逾越。
短短的幾個瞬間,就看到數百浙兵倒在坡上,有的,一倒下,就不再動彈,而有的,還試圖掙扎,可隨後,更多的彈丸打來,也沒有了動靜。
自己的兵一個一個地去死。
顧全武的心裡象被橫刀拉了一道口子一般,血汩汩地涌出來。
可他能怎麼辦?很顯然,面對這樣的火力,最好要用更強的火力,去壓制。
而顧全武手中的火器,最遠最遠,也只能打到百步之外。
在衝到百步之內前,浙兵只能捱打!
這時,駱團也跟了過來,他跟幾個親衛一起,把顧全武按住:“不能攻了!顧帥!不能攻了!”
“這是送死啊!顧帥!不能攻了啊!”
這話難道還要駱團來說嗎?顧全武眼中,已經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纔不一會功夫,前面的坡地上,就已經出現了屍體疊屍體的現象。
怎麼辦?
顧全武突然兩眼一片空洞,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