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回頭一瞧,說話之人卻是李凝,正倚在牆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他臉上一紅,道:“我和王成時孫成虛兩位出去逛了一會兒街。”
李凝點點頭,一雙妙目轉而盯着雍和腰間挎着的雙刀。
雍和笑着從腰間解下琉璃切,“你要瞧瞧嗎?”
李凝喜道:“那就瞧瞧!”走到雍和身邊,接過倭刀,撫摸刀鞘,覺其質感,右手緊握刀柄,輕輕拉出,一道清泉立刻泄出來,映着幾百只蠟燭的燭光,刀身上光芒遊走,煞是好看。
她單手執刀,在空中揮舞幾下,嗤嗤聲響,讚道:“好刀!我那天用它殺敵,幾乎不用使多大力氣,就能斷敵兵刃。果然非同凡響。”把刀收回鞘裡,還給雍和。
雍和問道:“那兩名婢女是哪裡來的?”李凝道:“她們一直等在太原這座宅子裡的,那天你沒見到。”
雍和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現在鐵央典把持了南宗大權了麼?”
李凝搖頭冷笑道:“沒那麼簡單。他現在雖然自稱是南宗宗主,但是滇、黔、鄂、湘、蘇、皖、浙、贛、粵,每個省都有貴司掌握教務,貴司之下又有法司,關係龐雜交錯,鐵央典雖是宗主嫡子,又當上了南宗宗主,但卻只有粵、贛兩省、湖廣左良玉勢力死心塌地,其餘諸省,有的陽奉陰違,靜待局勢,有的乾脆打明旗號要和他對着幹。我爹爹念在鐵中陽的面子,這才隱忍不發,不去尋鐵央典的晦氣,要不然,他的位子怕是連一天都坐不穩。”
雍和道:“李貴司宅心仁厚,不願與人相爭,真是令人敬佩。”
李凝冷笑一聲,道:“只怕鐵央典只會都在暗處偷笑,笑我爹膽小怕死,只會抱頭鼠竄。哼,這鐵胖子,以前真的看不出來,只當他是酒氣財色的紈絝。”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雍和道:“畢竟人不可貌相。”
李凝搖頭道:“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雍和心中尋思:“好好的一個景教,不去好好向老百姓宣教,教化向善,反而搞一些南北分立,謀權篡位的調調,實在是大大的不該。”
李凝道:“我爹爹就是太過優柔,鐵央典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其實大可以一刀子殺了就是的,鬧到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叫人氣悶。”
雍和只是微笑,不好說什麼。
李凝忽笑道:“你瞧我,你也許不想聽這些。”她雖然穿着男裝,臉上不施胭脂水粉,但是這一笑之下,卻是十分的動人,雍和瞧了,不禁呆了一呆。
李凝見他這樣呆呆的瞧着自己,臉上一紅,問道:“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雍和登時爲之一窘,擺了擺手,岔開話題道:“這座宅子建造之初,就造了地上地下兩層麼?”
李凝道:“是啊。我爹爹的這間宅子建造的時候,繞了許多的花樣,旁人並不知道這是我家的產業。原是想南北兩宗一旦撕爛臉皮,做些火併爭鬥的勾當,在北宗的腹地,建立這樣一個策源之地。沒想到這會兒用來藏身逃命,抵擋自家人的攻擊陷害。”冷笑了幾聲。
雍和覺她說話神態語氣,精明幹練,幾乎就像是一個有見識的男子,接口道:“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那咱們就在這裡躲着嗎?有什麼打算?”
李凝沉吟一聲,低頭想了一會兒,道:“我爹爹想什麼,我並不知道。”
雍和點了點頭。
李貞卿老謀深算,既然退到太原府邸,定是想好了下一步的打算,當下也不再問,拱了拱手,道:“那這樣就好,我先回房了。”舉步要走。
李凝忽道:“等一等!”
雍和道:“李姑娘待要怎的?”
李凝道:“我老在地底下呆着,心裡着實悶得慌。要不然你和我一起上去逛逛街吧?”一雙杏仁大眼盯着雍和,滿是期待懇求之意。
雍和想要拒絕,看着李凝杏眼忽閃,心腸一軟,不忍拒絕,只得點頭,道:“也好,這裡就是空氣太過濁臭,有些不好聞,上去透透氣,也是好的。”
這時候明朝人講究禮教大防,未婚男女往往不能單獨相處。但李凝性子開朗,性格之中帶有一些男子脾氣,原不在乎這些。
雍和從幾百年後而來,那時候的天津北京,講求戀愛自由,青年學生男女攜手上街,也沒有什麼,雍和自然也不會多有在意。
二人走到前庭,就要出門時,李凝看見雍和腰間的倭刀,笑道:“不成,你帶着兵刃上街,樣子十分的威風,我也要佩一把劍在腰裡,不然咱們兩個相跟一走,就給你搶了神氣。”扯着雍和的袖子,道:“你跟着我來。”拉了雍和就走。
雍和心中苦笑,卻是無可奈何,任由她拉着自己走過了長長的遊廊,拾階而上,到了東樓二層。
二人來到一間房前,李凝鬆開了雍和的袖子,推門而進。
門一被推開,一股女兒家的香氣悠悠飄了出來。
雍和不便進房,只是袖手站在門外,卻忍不住打量房中佈置。
李凝雖然喜穿男裝,性格也有些男子的伶俐,但是房間情景還是一派女兒柔氣,屏風花瓶上的繪畫,無非是花團錦簇,才子佳人,粉色的帷幔,錦緞的被褥。
她打開一個大衣箱,翻找一陣,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包裹,放到桌上,解了開來,卻是一柄樣式古樸的寶劍。
那把劍的劍鞘是一段烏沉沉的木頭,鞘尾鞘身,箍鑲着金光閃閃的銅片圈,護手也是黃銅,只不過稍微沾染了些綠鏽。那把劍約莫有五尺來長,劍身很寬,劍柄纏了白布,用來吸汗,看來不是尋常風雅人士的佩劍,而是真正武林人士拼殺的時候用的鐵劍。
李凝喜沐沐的將長劍掛在腰間,走出門來,站在雍和身邊,將左腰的劍和雍和的倭刀一比,覺得自己的這把劍雖然威風十足,卻是沒有半點光彩,笨頭笨腦的,沒有一點神氣的樣子,不禁氣餒,臉上的笑容霎時間沒有了。
雍和的倭刀製作精美,樣式原來和當時中國的唐刀相仿,只不過刀身微微彎曲,是日本樣式。刀柄甚長,柄上纏着紫色的緱帶,刀鞘紫氣光亮,隱隱可見碎瓷花紋,燭光照映之下,煞是漂亮。
雍和看她面容沮喪,秀眉微皺,心中一動:“這位姑娘樣子也算是好看了笑的時候有一番漂亮,就連眉頭皺起來了,也是讓人心生愛憐之意。”
李凝嘆了口氣,把腰間的長劍摘下來,拿在手裡。
雍和知道她的心思,笑道:“這把劍古樸無華,正是英雄的佩劍啊。”
李凝眉頭一動,撇撇嘴,道:“哪有你的刀漂亮?這把劍樣子好笨。”
雍和道:“從來豪傑猛士縱馬殺人,沙場馳騁,就必須要用這樣的寶劍。你想一想,要是用一支精美漂亮的細溜溜,亮閃閃的長劍,與人家的大刀一磕,立馬就斷成兩段,那不是十分糟糕了嗎?而且古來的寶劍神器,大都是毫不起眼的傢什兒,正是大華若簡,大利若鈍。”
李凝聽了,眉頭舒展開來,臉上微微帶了些許笑意,道:“這把劍是我媽媽家裡祖傳下來的,當年我外公用它殺遍兩廣無敵手,雖然是百年的舊物,可還是鋒利的很。”
她扣動機括,倉啷一聲拔出劍來,果然劍脊很厚,劍身寬闊,黑黝黝的無甚光華,毫不起眼。不過劍刃完好,不見一個缺口。
李凝放下劍鞘,提起門前倚着的一把掃帚,右手鐵劍一揮,斫向掃帚的木柄。嗤的一聲響,掃帚段爲兩截,木柄上切開了斜斜一個斷口,十分齊整。雍和忍不住喝了一聲彩。
李凝甚是得意,還劍入鞘。雍和注視着這柄劍,心想:“聽她說,她的外祖父當年就憑這一把劍,打遍兩廣無敵手,那是何等的榮光,這樣的英雄事蹟,教人心裡面想一想,就熱血沸騰。”
李凝忽道:“你喜歡這把劍嗎?”
雍和道:“確實是一把好劍。”
李凝道:“那好啊,咱們來把刀劍調過來玩兒吧?”
雍和微微吃了一驚,道:“什麼?”
李凝見他樣子,不悅道:“不就是換着玩兩天嘛,你瞧你的那心疼的樣子。”
雍和苦笑道:“換來玩兩天,那也沒有什麼的。你就是要這把刀,給你就是了。”說着解下腰間的倭刀琉璃切,雙手捧起,遞給李凝。
她本來對雍和畢恭畢敬,但不知爲什麼,自從被他窺破女兒身後,兩人之間似乎再沒有那麼多隔閡嫌隙。
李凝大喜,道:“好啊,不錯不錯。”左手接了倭刀,右手把自己手裡的鐵劍遞給雍和,道:“放心放心,我不會昧了你的寶貝刀子的,只是玩兩天便了。”把那把倭刀掛在自己腰間,負手於後,挺胸擡頭,走起方步來,走了幾步,忍不住臉上的得意之色,哈哈大笑起來。
雍和微笑道:“那咱們走吧!”把鐵劍拿在左手,卻不掛在腰帶上。
李凝點了點頭,道:“走走走!”她掛着這樣一把漂亮的腰刀,原本就是要到熱鬧之處榮顯一番的,當下又要伸手去扯雍和的袖子。
雍和覺得兩人拉扯,多是不雅,手向後一讓。李凝扯了個空,卻也不以爲意,當先快走。雍和隨後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