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槐皺着眉頭,目光落在山體之上。山巔的地方,樹木更少一些,視野便顯得更加開闊。已經開始凝結的雪覆蓋在山巔‘裸’‘露’的石頭上,有些地方依舊‘露’在外面,看起來有些蒼涼的感覺。
他來到‘花’山也是近幾日的事情,原因是張讓的計劃也到了這一步。很多日子以前,他以詐死的方式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裡,會後小心地進行一些調查。這些舉動都是在來到巖鎮之後,在對汪直遺寶的事情進行調查過程中慢慢醞釀出來的,在這之前,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比較盡職的錦衣衛。
同令狐楚不同,穆雲槐是一個比較有野心的人。因此在面對可能有的驚天財富之時,他就不可能做到淡定。雖然這輩子或許都摘不掉錦衣衛鷹犬的名頭,但是有了這些財富之後,他就可以做一些曾經不沒有想、甚至都不敢做的事情。
今上登基未久,他自己又年輕,因此只要有基礎,今後的官途就會順利很多。退一步說,即便不在去經營這些事情,只是安穩地做個富家翁的,也不是可以接受的事情。當然,就眼下而言他還沒有這樣的想法。
而至於他在人前已經“死”了的事實,只要有了這些財富,隨後也就能隨時夠活過來。
唯一的問題在於……汪直遺寶的事情到底是否屬實。
這樣的疑‘惑’在他詐死之初,依舊是有過是。但隨後待到‘花’山被發現的十三隻木櫝之後,他的信心也就有了。當然,這樣的信心最終能給他帶來什麼,暫時來說也是一件未可知的事情。
調查進入到瓶頸,無論是他還是張讓,或是劉守義、令狐楚,至少短時間裡,都還只能選擇僵持。原本這樣的節奏,被一個叫許宣的書生打破了。雖然不知道他因何知道這些,但是眼下明爭暗鬥得都有些眼紅的衆人已經將之作爲一棵救命稻草。
說不定,他真的就知道呢。
這也是穆雲槐同張讓唯一合作的理由,雖然這種理由裡,更多的是相互利用。但爲了這些可能會有的財富,他不介意這樣的利用。
不知道眼下巖鎮城裡的鬥爭到得什麼程度了,但他已經不願意去管這些。在人前“死”去,他所有的謀劃都賭在眼下的事情上。
其實嚴格意義上,說賭都已經有些勉強。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自然也不會將寶壓在許宣身上。
希望……他真的知道吧。
……
穆雲槐的目光在山巔之處四下裡看了看,因爲並沒有從表面看出什麼東西,他又疑‘惑’地看了許宣一眼,想了想,隨後笑道:“這樣的天氣,你既然出現在這裡,定然也不是爲了消遣。那麼……我們開始吧,時間不多了。”
穆雲槐的話雖然不重,但是顯然也不是商榷的語氣,眼下他因爲有着倭寇爲依仗作爲震懾,他覺得已經足夠,也就用不得通過高聲或嚴厲的話語來表達他的威嚴。
眼下的局勢,不答應只有一個後果,只要有點頭腦的都能夠想到。
許宣的目光盯着穆雲槐手中的牛皮包裹,對於鼓鼓囊囊的一包東西,他再熟悉不過了。很多日子以前,是他親手將之‘交’給方元夫。
那時候,一切都還只是剛剛開始。
看來眼下圍繞五峰遺寶的這些鬥爭,還是那個叫張讓的走在前一步了。只是,這樣一步小小的領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許宣只是想想也便能知道。因此,心中對於那個叫張讓的魄力,還是有些佩服的。
今日的鬥爭,雖然有些突然,但也是之前一直在醞釀的東西慢慢推到了這一步。幾方人馬已經底牌盡出……
只是……
許宣這樣想着,目光朝旁便微微偏了偏。除了山巔的一些人之外,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月‘色’無聲,河水靜流,遠處泊有幾艘小舟,也是黯淡並無燈火,在這樣的日子裡,船家要出來恐怕也會覺得很痛苦。
冷是眼下無處不在的感覺,但最冷的還是在腳底。眼下這個時候,所謂的棉鞋,在許宣看來也只是堪堪起到在冬日裡保護雙腳的作用,而要達到保暖程度,其實還是很不夠的。
尤其是此時此刻,踩在積雪的路面上,因爲冷而起的疼痛起初輕微,但是隨着腳步一次次踩踏積雪又‘抽’將出來,融化的雪水‘混’着冰渣往裡頭滲進去,寒冷就開始自腳底侵襲全身。這樣的過程中,有一陣子是很難忍受的,但是過去之後,許宣只覺得十個腳趾頭已經麻木,眼下就是拿一把刀紮在上面,橫豎都可能不會有痛感。
這是眼下最普遍的情況,即便是大戶人家,所能有的鞋子即使會質量好一些,但是也有限。至於那個皇城深處的皇帝,他的鞋子會不會保暖,以及保暖到什麼程度,他並不可能知道。即便今後或許有知道的可能,但是那也以後的事情。
而眼下……
爭取活下來吧。
風呼呼吹着,彷彿要把世界掀翻嗚咽的聲音,有些像哀嚎,也有些像哭泣。
許宣認真的看了幾眼很水畔被覆雪的蘆葦從旁,那些靜默的小舟。隨後收回目光,朝穆雲槐點點頭:“開始吧。”
他說完之後,擡腳朝山腳下走去。下山的路原本就比上山要難走上很多,眼下又是覆蓋了積雪的路面,因此他小心地移動的步子,不至於使自己跌倒。
他才微微走出去,兩個黑衣人在他身前的地方將他攔住,方元夫見狀,陡然跨出一步,一些積雪被他的舉動震得四下飛‘射’,隨後‘露’出底下褐‘色’的石頭表面。
這樣的氣勢,在一瞬間顯得很凌厲。穆雲槐在不遠的地方,微微眯了眯眼。
許宣平靜地打量着眼前的兩個黑衣人,這般看了之後,總覺得對方身上幾分揮之不去的猥瑣感,隨後他撇撇嘴,望了望身旁的穆雲槐。穆雲槐先生皺着眉頭看了許宣一眼,隨後遲疑了片刻,才衝黑衣人揮了揮手。
這個時候穆雲槐心頭的猶疑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自他詐死以來,因爲隱蔽在身後的關係,對很多事情的瞭解比較方便。巖鎮又不大,每日裡除了‘雞’‘毛’蒜皮的生活瑣碎——這些當然並無關注的必要——之外,能說的上的事情橫豎也就那麼些。而這些是裡面,有一些同許宣是有關係的。尤其是在知道對方同令狐楚之間有說不明的來往之後,他就更上心一些了。
許宣所做的事情,在穆雲槐這裡所得評價其實並不算高。當然,這樣的不算高單單指的是品味和格調問題——他覺得是一個徹底的商人。無論是人前所表‘露’出來的才華,還是在墨道上的造詣,似乎都給人一種很刻意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來處,而他也僅僅只是在“死”前同這書生見過一面,但這樣的感覺,卻能夠合理的解釋很多的事情。
他寫詩,雖然寫得好,但是並不是以讀書人的身份,而且也並沒有對這些表現出過多的熱情。這當然也能理解成他的水平高到一定程度,已經不需要通過詩詞來做說明。但是就穆雲槐對他的觀感而言,他似乎也是將這些作爲籌碼的。看看他都是在什麼樣的場合寫詩文的——如果沒有相應的好處,他是絕不會寫詩的。
而作爲商人的許宣,眼下如此痛快的答應合作,似乎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商人逐利,輕易改變立場的情況並不稀奇。但是對方這樣的舉動背後,他總覺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若是許宣知道穆雲槐的所想,恐怕要將他引爲知己的。但眼下便只顧低着頭,行走在前面。
低頭不語的書生小心的邁動腳步,身後的跟着魁梧漢子。黑衣人將之簇擁在中間,而高個少‘女’和另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稍稍靠後走着。一行人朝着山下走去,就成了一支古古怪怪的組合。
其間穆雲槐回頭朝身後的方元夫看了一眼,不過這個時候因爲許宣在他身邊的緣故,到也不擔心對方會趁機出手或是逃跑。積滿雪山道,雪又已經到了凝結的時候,奔行就變成了一件極爲困難的事,同樣,打鬥也是一樣的。
所以即便心中有了判斷,但是必要的警惕還是有的。穆雲槐衝後方稍稍頷首,兩個黑衣人朝方元夫靠了靠,這樣的舉動之後,就能對他類似臨時暴起做到最爲及時的遏制。
靜靜的人羣裡,傳來凍結的積雪被踩踏發出的“咯滋”“咯滋”聲,間或有人喘氣。某一刻,書生擡頭望了一眼圓月,隨後點點頭。
“差不多到了……”
“這裡?”
穆雲槐皺着眉頭說了一句,隨後下意識地四下看看,依舊沒有什麼發現。一些行囊扔在地上,是許宣幾人先前背上山的。還有一些奇怪的東西,鼓鼓囊囊得有些想羊皮,眼下根本無法判斷出用途。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一些盤放在地面的繩索之上,即便對於這樣的東西,他能不能把握住這些東西要做何用。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也發現不了。”許宣聳聳肩,衝他說道:“火‘藥’是你來點麼?”
事先知道?
穆雲槐抓住書生話語中的某個詞,疑‘惑’更甚些許。這種事,連那個叫張讓的都不知道的……他怎麼可能?
許宣當然不知道自己隨口不負責任的說話,在穆元槐心中造成的影響。只是話說出來之後,並沒有得到穆雲槐的迴應,他便聳聳肩。
“你人多,要不然你挖挖看……”他說着衝穆雲槐攤了攤手。
穆雲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個東西怎麼用?”他說着,又揚了揚手中的牛皮包裹,
作爲錦衣衛,穆雲槐對於火‘藥’並不陌生也,眼下神機營裡都是有過使用的。一般而言,都是軍隊裡才偶有使用,威力似乎並不大。即便有用到,並不是已經經常的事情。
這個東西,有什麼用麼?
“硝酸鉀、木炭和硫磺‘混’合的,配了很多次……至於效果,雖然肯定比不上無煙無‘藥’,但是……呵,應該還可以了。”許宣聲音平淡地說到。
穆雲槐又皺了皺眉頭說了一句:“怎麼用?”聲音中已經開始有些怒氣了。
“看到那裡沒有?”許宣伸手朝不遠處指了指,積雪覆蓋之處,有石塊‘露’出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肯定想不到底下會有一個石窟……而且,石窟大到你無法想象。”
“東西都在裡面。只要從那裡挖開一道縫,將火‘藥’灌進去,在擠壓的空間裡,這東西如果爆炸起來,應該可以開一條道。”聲音說道這裡頓了頓:“當然,這個還要看運氣。”許宣說道這裡,偏頭看了不遠處的方元夫一眼,眨了眨眼睛,隨後說道:“如果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就沒有效果,那麼……”他說到這裡,目光轉回來,望着穆雲槐笑道:“你就只好辛苦一下,動手挖了……反正你的人多。”
“就有這麼簡單?”穆雲槐朝不遠處的石塊看了一眼,疑‘惑’地問道。在他看來,眼下巖鎮各方勢力所進行的爭鬥,所要知道的秘辛,居然這是簡簡單單的……
‘花’山底下……有一個石窟?
疑‘惑’過後,穆雲槐心頭也就有了一些明悟。這樣看來,很多東西就說的通了。比如那十三個木櫝被發現之後,並沒有後續。比如巖鎮傳說有五峰遺寶,然而卻並無特別寶藏的痕跡。但是另一方面,得出這樣一個結果之後,他的心情也有些複雜。
居然就這樣簡單?
說起來,這也是一個思維誤區,在衆人之前所進行的搜索中,都是圍繞着‘花’山的表面而進行的,橫豎都沒有想過‘花’山山體裡可能是空的這樣一個事實……
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事先知道,要推斷出這樣的情況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你以爲呢?”許宣衝穆雲槐撇撇嘴:“這是我最大的秘密了……雖然看起來有些可笑,但是……你們就是沒有想到,而我知道了,因此,我就快你們一步。”
“你?”穆雲槐挑挑眉‘毛’,‘露’出不屑的表情。
“有時候,你發現自己領先了,但是隨後的事實會告訴你,你其實落後一步或者幾步……”許宣搖搖頭,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帶着一絲古怪的嘆息:“當你發現你真的站在我身前的時候,你或許會發現,我其實在你身後。”聲音說道這裡,他又看了穆雲槐一眼:“火‘藥’……放那邊的縫隙裡,只要點着就可以了。然後你便可以奔小康了,隨後你可以買兩籠包子,吃一籠,扔一籠……”他說着又聳了聳肩:“就是這麼簡單……”
這般類似循循善‘誘’的話語,還是讓穆雲槐產生了一絲懷疑,但是因爲局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因此他的懷疑也只是稍稍持續片刻,便被放過去了。隨後他將牛皮包裹遞給身邊的一個黑衣人,低聲稍稍囑咐幾句。
許宣在一旁聽見穆雲槐所說的官話,心中想到,看來現在倭寇也與時俱進了,居然掌握了外語。
三個黑衣人過去,拔出隨身的佩刀,開始在石頭上乒乒乓乓的敲打一番,一條縫隙很快被掘了出來。
牛皮包裹也被打開了,一些黑‘色’的粉末狀物體在月‘色’下顯得很清晰。風突然吹起來,幾個黑衣人連忙靠攏身子,不過風從他們身體間的縫隙裡吹進去,還是將一些粉末帶到了地上,將一方白雪染得有些灰灰的。隨後就不敢再怠慢了,小心地將火‘藥’填滿縫隙裡。
穆雲槐‘抽’出火摺子,正準備點燃的時候,斜眼看了身邊的許宣。雖然他知道火‘藥’的威力不大,但是心中疑心的便是眼前的書生有什麼算計,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的——他似乎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他想了想,隨後將手中的火摺子朝許宣一遞:“你來。”
“漢文……”方元夫在一旁,見到穆雲槐的舉動之後,皺着眉頭說了一句。
許宣衝他搖搖頭,隨後看了穆雲槐一眼,也不推辭,伸手便將火摺子接過來,捏在手中。
風從他衣領的口子裡呼呼地朝裡灌進去,他望着手中的火摺子,表情微微顯得凝重。
果然有問題。
穆雲槐見到許宣的表情,眼睛微微眯了眯。但是下一刻,許宣大步朝石縫的方向過去,讓他心中的猜測一下子落空。
這樣的舉動,好像也不像有問題啊……
沒有人注意到,許宣隱在袖口裡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但是好在天氣很冷,風很大,這些細微的動作可以用身子因爲寒冷而產生的本能反應來解釋。
許宣在縫隙口蹲下來,朝裡面瞅了瞅,隨後又朝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邊方元夫滿臉擔憂的表情,注意到他望過來的目光之後,拉着一旁的柳兒稍稍朝後退了幾步。
這樣之後,許宣轉過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
下一刻,火光驟起,風也在一瞬間突然變得猛烈了,但是還來不及將火吹滅的時候,一聲劇烈的響聲緊接着響起來。火光在一瞬之間,將身旁三個兀自呆立的黑衣人吞噬了進去。四周的雪被震得簌簌落下來……石塊飛揚,“噼裡啪啦”的聲音。
“許公子!”柳兒在一旁,驚聲尖叫起來。
而在這發生的一瞬間,方元夫身子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