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鴿子撲棱棱地拍着翅膀,飛起在天空之中,隨後自小院的上方稍稍徘徊一陣,便朝西邊飛過去,只餘下一個小巧的影子,迅速卻又從容地掠過建築的間隙。
“飛鴿傳書”與“鴻雁傳書”大抵的意思是相同的。在信息‘交’通不方便的年代裡,這便是最爲迅捷的傳訊方法了。自隋唐時代開始使用的鴿子通信,到得大明朝,也已經有着比較久遠的歷史。
古代的很多情況下,‘交’通並不方便,所以人們利用鴿子會飛,並且飛得比較快、會辨認方向等多方面優點,馴化鴿子,用以提高送信的速度。作爲一種通訊方法,需要做的便是將事先寫好的信件系在鴿子的腳上,然後傳遞給要傳遞的人。
大抵而言,鳥類本身會認識回家的路,就像倦鳥歸巢一樣。只是鴿子在這方面,做的更好一些罷了。當然,這樣的通訊也是有風險的,特別是在一些饑荒年月,飛出去的信鴿往往會被人打下來,這樣子,會很耽誤事情。
除了遠距離的通信會用到信鴿之外,短途有時候也會用到。這就代表着信息緊急‘性’比較高了,比如眼下的情況下……
而在眼下的時代,除非一些大組織,以及有錢人,普通人是沒有能力來進行信鴿的豢養和培訓的,況且,也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師父,到底怎麼回事?”
白素貞望着信鴿在天空中劃過的痕跡,遲疑地問了一句。
這隻灰‘色’的信鴿,是劉守義在很多日子之前贈與的。作爲巖鎮的父母大人的劉守義,對於白素貞一行的到來,還是表現出了極大的歡迎。特別是後來白素貞因爲裴青衣的關係,‘插’手到汪直遺寶的事情裡,劉守義便也做出了應有表示。
縣衙本就不很完善的信鴿系統,寥寥的幾隻鴿子,還是他來到巖鎮之後,建立起來的。這個時候勻出一隻來,也算是對白素貞等人表示了極大的重視。當然,所用的理由是白素貞在各處行醫,難免遇到突發的情況,因此需要一些及時迅捷的傳訊手段。
到得此時使用這隻信鴿,也是代表着事情緊急到了一定的程度。
……
老者聞言微微搖了搖頭:“鄭允明今日應該過去找那許宣了……他的‘性’子一直要強,這老夫是知道的。這些日子裡,你所做的一切,那些關於種牛痘的準備,以及‘手術’之類的說法,他都看在眼中,聽在耳中……顯然是不太服氣了。”
“但是,他畢竟是你的師兄,從小與你一道長大,知道你的‘性’格,心中認定的事情,是不會輕易被改變的。既然說服不了你,那麼他也就只能從其他的地方下手了。”
白素貞聽到這裡素雅的表情上‘露’出一抹愕然:“怎麼會?這也、這也太……”遲疑了半晌,有些話終究還是不曾說出來。
鄭允明對手術之類的說法不贊同,白素貞早就知道。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裡,鄭允明時常會提出反對的意見,二人之間也有過幾次帶着火‘藥’味的辯駁。但對於這些,白素貞也只是認識是觀念的差異,但是並沒有想到變得這般嚴重。
他應該是試圖去說服許宣的罷?但是這些毒‘藥’是怎麼一回事?
黑衣男子在一旁“呵”的笑了一聲,而裴青衣臉上的表情,除了冷漠之外,也有一絲古怪在其中。
似乎遇到那個叫許宣的書生之後,身邊的事情,就總能同他扯上關係。原本在這裡遠離塵囂鬧市的清靜之地,以爲沒有別的事情來打擾了,但是不料轉眼之間,又聽到他的消息了。
而且還是同往常一樣,並不是好消息——怎麼有種這傢伙同閻王爺是親戚的感覺?
呵。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老者望着頭頂碧藍如洗的天空,沉默了一陣,隨後低頭嘆了口氣:“他覺得若是說服不了許宣,那麼便可以殺掉許宣……這樣便能終止這種在他看來是邪念和歧途的想法。”
“但是,那個許宣……從他所做的事情來看,能輕易被說服麼?”老者說完之後,又搖了搖頭:“何況,許宣所說的,其實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鄭師兄……鄭師兄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白素貞的素雅的面容上,驚駭的情緒不加掩飾地表‘露’出來。似乎對於一個醫者來說,這樣的事情太不可思議了。況且,殺人的理由還是那般奇怪。
她重複着說了幾遍,隨後彷彿總結一般的咬咬牙:“不可能的。”
老者雙手撐在拄杖之上,面‘色’平靜地望了她一眼:“沒有什麼不可能的。這種事情,他並不是第一次做了。”
“呃……”‘女’子聞言,臉上的表情終究還是僵住了,思緒似乎受到阻隔,良久的時間之後,才小聲地說了句:“怎麼會……”
“貞兒可還記得幾年前,你餘師兄的事情?”
老者的話帶着幾分追憶的氣息,白素貞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終於還是心中將有些陳舊的往事翻了出來。
餘師兄,叫餘廣田,在很多年前是她的師兄弟裡最有天賦的一個。當時的很多說法裡,他是有可能傳承師父衣鉢的人。但是這樣的一個人,後來卻因爲‘性’情剛直的緣故,得罪了杭州豪‘門’的貴公子,最後被人害死了。
在知道這樣的事情之後,師父怒不可遏,親自出山,發動多年積累的關係和人脈追究這件事情。但對方的來頭太大了,殺人之事又做的乾淨,並沒有落下什麼把柄。官府出面探查了一番,到得最後,在對方金錢和權勢之下,也只是不了了之。這樣的事情之後,對方也知道老者這邊的能力,不過最後也只是在表面上對餘廣田不幸遭遇表示悲切雲雲。
因爲餘廣田的死,白素貞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當時還是一個少‘女’的她並沒有能力去做什麼。其實莫說是當時,即便眼下,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情,她也依舊沒有應對的可能。
一樁冤案,卻沒有雪清的一天了……至少白素貞覺得在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對方的家族有衰落的一天。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樣的話,有的時候都是來自弱者的自我安慰罷了。
原本以爲事情就這樣了,但是不料半月之後,那家貴公子在突然傳來暴斃的消息。當時只覺得是大快人心,但是到得此時此刻,她才知道,事情背後居然有別的原因?
莫非是鄭師兄所爲麼?
“那次事情,老夫知道是允明做的,雖然他做的隱秘……”老者聲音有些低沉地說道,這個時候,他對鄭允明的稱呼又有了變化,也可以看出他心中情緒的‘波’動:“但那畢竟是在報仇,因此便裝做不知。你餘師兄死的慘,在明面上我們無能爲力。”老者說到這裡,有些古怪的笑了一聲:“呵,當時老夫也被仇恨的情緒‘蒙’住了雙目,覺得血債血償,也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老者說到這裡,聲音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說道:“但這種做法……其實不對。現在想來,也是我一直對允明的縱容。眼下他又一次做出了類似的舉動,老夫……難逃其咎。”
“允明這孩子,在醫道正統之上屬於中人之資,同你以及廣田是比不得的。但是在用奇之上,卻有着幾分天賦。他所配的毒,即便讓老夫來解,也會覺得很有些棘手。這些日子,原以爲他只是想想而已,大概不會去真的行動,老夫也就疏忽了。”
“那晚我已經意識到了他在做這些事情,後來稍稍留意了幾次,就已經確定下來了。用在狗身上的毒,比幾年前他所用的,還要厲害的多。”
“臨仙樓最近鬧出了很大的風聲,先前老夫同湯家的下人‘交’談了幾句,知道在允明也是在同他們‘交’談之後才失蹤的,眼下怕是已經過去臨仙樓了……”
“那邊離此地比較遠,我們若是趕過去,大概也已經來不及了……眼下便只有期待劉大人那裡能做出一些及時的反應。”
白素貞聽完,咬了咬嘴‘脣’,隨後說道:“只是、只是還是想不通,鄭師兄爲什麼會怎麼做?他沒有理由的……橫豎只是理念是的差異,這個是可以談的,可以溝通。何至於要殺人?”
老者聞言,轉過頭來,苦笑着看了白素貞一眼:“貞兒,你平素太過鑽研醫道,忽略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在杭州的幾年間,已經有不少人家派了媒人過來,試圖說一‘門’親事給允明。但是他一概拒絕。這一次徽州之行,他原本也是沒有必要跟隨的,但終究還是跟來了。”聲音說到這裡,顯得有些感慨:“貞兒,你的鄭師兄……早已傾心你很久了。”
白素貞聞言,表情又‘露’出一抹愕然。
黑衣男子在一旁聳聳肩:“其實,這個事情,即便我們都已經發現了……”
……
縣衙裡如同往日一樣忙碌,差役們來回奔‘波’,面‘色’偶爾會‘露’出一絲苦意。但好在這一年的辛苦,到得眼下的時候也已經是頂峰了,再往後,事情處理完,就會好過很多。並且,辛苦並不是沒有回報——從這些天的餉銀就能夠知道。所以即便疲累,積極‘性’也已經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鴿子撲棱棱地飛過來,停在縣衙後院的樹枝上。縣衙這些日子整個節奏都很快,每日安排在此等候信鴿的人也被分配了別的任務,只是每日會在固定的幾個時間點過來瞅上一眼。
日光的影子斑斑駁駁的,溫潤的冬日午後,鴿子落下來的時候,並沒有引起人們絲毫的注意。
……
臨仙樓的廚房同往常一樣飄滿了四溢的香氣,一陣陣的,即便午時的飯點已經過去,晚間用飯的時間還早,但依舊能喚起人們內心的食‘欲’來。只不過這樣的香味,與往日相較,又有了很多不同的含義。
“手術這種說法,純屬無稽之談……”鄭允明望着許宣,口中這般說道。
許宣聞言,稍稍沉默了一會兒,隨後說道:“如果用專業的話來說,你大概不會懂,所以我說的儘量簡單一些。手術麼……是一種破壞組織完整‘性’,或使完整‘性’受到破壞的組織復原的‘操’作。你可以直接理解成切開和縫合……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鄭允明面‘色’古怪地望着許宣,隨後說道:“一派胡言。”
許宣聞言挑了挑眉頭:“怎麼?你聽懂了麼?”
“哼!”
“手術在醫學上有着廣闊的前景,但在眼下,所能夠做到的也僅僅是在體表進行切、割、縫,如膿腫引流、腫物切除、外傷縫合等。以後如果技術進步了,配合相應的器械,就可以在人體任何部位進行。
“按照病情可以分爲擇期手術、限期手術、急症手術……按照次數可以分爲一期手術、分期手術……按照目的可以分爲診斷‘性’手術、根治‘性’手術……從種類來說,可分爲普通外科手術、骨科手術、泌‘尿’系手術、‘胸’科手術、心血管手術……呃,算了,反正你不會聽懂的。”許宣說到這裡,笑着搖搖頭,而對面的地方,鄭允明的表情顯得有些糾結。
他的一番話,按照後世已經成爲基本教條的東西進行的一番科普,但因爲接受者本身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知識背景,因此根本未能取到科普應有的效果。原本鄭允明的目的,便是試圖找到許宣話語中的漏‘洞’對他進行一定的攻擊和反駁,但是這樣的一番話,條理清晰,邏輯清楚……彷彿事實真的是這樣子的。
更多的其實是聽不懂,這讓他根本沒有了反駁的可能,到得最後也只能重複地說上一句:“簡直一派胡言。”
“那就胡言好了……”
許宣當然不會因爲這些已經被證明了的事情在眼下同鄭允明動情緒。
這樣無所謂的態度,讓鄭允明的情緒變得有些焦躁。顯然,對於最後是不是真的要用毒,在他的心中還是有着一定的遲疑在的。這個時候其實也是希望着許宣能夠點個頭將錯誤承認了,那麼之後的事情或許可以不會發生。
雖然是殺過一次人的,但眼下的情況卻同曾經很不一樣。
鄭允明的聲音裡壓抑不住的怒意和幾分恐懼:“人的身體,豈能刻意去割開縫合?原本完整的軀體,偏生要割開。莫非你不知道因爲利刃割破了身子,有時候即便傷口不深也是會死人的麼?”
“你的顧慮是有道理的。”許宣點點頭,笑了笑:“那是因爲傷口感染,破傷風……不過只要注意消毒,還是可以一定程度避免的。手術只是在關鍵的時刻用,若不是到那一步,哪有必要呢?“
“你是讀書人,莫非不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道理麼?”
“這個道理當然知道了,
“你……你不要‘逼’我!”鄭允明壓着嗓子,口中吐出這樣一句話,廚房裡,菜餚已經完成了,小二們正端着走出來。
“呃……我怎麼就‘逼’你了?”
……
縣衙的後院裡,有人發現了正在梳理羽翼的鴿子。隨後將其取過來,鴿子匍匐於枝椏間,乖巧地不會反抗。
劉守義將幾個摺子批閱完畢,一絲不苟的寫了些批語,隨後放在一邊碼齊。一個上午過去,到得眼下,已經積累了厚厚的一摞。
都是一些瑣碎的工作,到了年末,各個部‘門’的下屬都會來哭上幾嗓子,宣揚一下自己所做的事情多麼多麼無可取代,自己多麼多麼廉潔奉公,又或是手頭在做的事情還要收尾……
無非是想多撈些銀錢,這樣的心思,根本不需要去猜的。
基層的工作便是這般,劉守義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對於一些事情,僅僅有條地說清楚,該給的錢會給,偶爾也會滿足一下表現不錯的下屬的要求,但是大局上還是要把持住。有些不該鬆口的地方,就絕不鬆口。
老九走進‘門’來,衝劉守義揚了揚手中的捲起的紙筒,食指般粗細——眼下的飛鴿傳書,所遵循的大抵都是這樣的規格。
“‘藥’池公的飛鴿傳訊……”老九走過來,隨手將紙卷遞過去。對於劉守義,他的尊敬已經有了其他的表達方式,因此地位的差距雖然在,但二人之間大抵的‘交’往還是隨意平常,如同朋友一般。
“這倒是奇了,如今的時候飛鴿傳訊過來,還能是什麼大事不成?”劉守義挑了挑眉‘毛’,接過來展開,略略地掃了幾眼,目光微微一頓。隨後偏偏頭朝身邊的老九看了一眼:“嘖……還真是有事情。”說完之後,他將手中的紙卷遞給老九:“你也來看看吧。”
老九聞言,望了劉守義一眼,並沒有伸手去接。
“哦……”劉守義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拍了拍:“被公務‘弄’得有些失神了,倒是忘記你不識字。”他說着,又看了一眼紙捲上的內容:“你那個徒弟,似乎又有麻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