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無法拒絕的,肯定也大有人在。”許宣說完這話,目光平靜地看了趙老一眼。
人總是喜歡聽好話的,即便久經歷練如趙老這般,雖說很多時候對一些東西能夠看淡,但這種看淡並非淡泊名利,而是作爲一個過來人,對很多東西經歷多了之後的一種習慣,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到拒絕他人褒獎的程度。
到了趙老這般高度,錢財之類肯定是不缺的,多些少些意義都不大,所以反倒會將名聲之類的東西看得更重。何況這時候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將一些姿態在許安綺這個東家面前做一番表現,許宣和許安綺的關係看起來有些密切——不然她也不至於將事情託付給這書生。無論這書生對生意上的事情懂不懂,但他話裡頭的奉承之意,聽在趙老耳中某種程度上便也等同於東家許安綺的意思了。
然而面上受用的神色才稍稍表露一些,許宣隨後半句話便將他拉回了現實。這書生的話裡,對自己先前的做派的某些否定,他是聽得出來的,於是臉色便沉了幾分。
趙老先前的那番話,是抱着打圓場的目的的,一定程度上給很多人和程家有接觸的掌櫃們解了圍,畢竟他的身份和資歷擺在那裡,連他都和程家有過接觸的,其他人也就情有可原了。總之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很多時候,很多場合,圓滑之道若是用的好,確實可以將人與人之間的一些裂痕做一番表面的修補,至少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一定的平穩。但是如今許家內憂外患之下,些許圓滑,橫豎作用都不大。
許宣先是將趙老單獨點出來稍稍擡一擡,隨後才說出後半句話來。這樣子,至少從明面上看起來,並沒有絲毫貶損趙老的意思,高帽也戴上去了,趙老那邊也找不出不愉快的理由,也不好做反駁。有些話他是那般說的,但是心中未必就真的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和程家接觸的人裡面,肯定有不少已經身處曹營了。
“拒絕程家的利誘,這一點趙公做到了,但並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做到。”許宣自顧自地這般說着,他從開始說話到如今說出這些,大多數時候其實並沒有特別去注意衆人的態度,彷彿衆人喜、怒與他的所爲全然無關係:“即便利誘不成,但是威逼也是可以的吧?”
“從程家狙擊許家的手段便也可以看出一些東西,這確實是一個很不擇手段的對手。所以,用最壞的惡意去揣度一番。有些舉動,比如拿妻兒威脅,比如糖衣炮彈,比如金錢交際、美女公關什麼的——大凡手段能夠打擊到許家,即便是一些手段再下作一些,他們或許也不介意去試一試。”
許宣這時候才認真的注意了一番衆人的情緒,大概是被許宣說中了某些東西,很多人不自然的表情很好把握。
做生意,或言經商也可以,其實說得更直接一點便是買和賣的關係。自從人類樸素的貿易活動產生以來,到如今大明朝萬曆二年,古代社會在商業方面經歷了從醞釀到成型再到相對成熟的流變,到得這時候已經有了極大的進步。但若真要細細探究起來,商業運作中所經常要用到的常規手段,其實也就只是圍繞供求關係的那些。在這一方面,即便歷史再向後世發展幾百年,到得許宣的那個時代,那時候商業操作雖然在深度和廣度上有了空前的突破,但是一些本質的東西並沒有太大變化——就商業來說,很多時候都不是純粹的,摻雜了很多非商業手段的手段在其中。程家這一次到底用了多少下作手段,許宣說出來的或許也只是一部分,至於其他的……橫豎只要往大里去推測,總不會有問題。
“大家都很難做的。”許宣稍稍頓了頓又說道:“所以說,即便諸位有了些其他的心思,在下也都是可以的理解的。當然,你們東家許二小姐那邊也是這個意思。”
“呃……”
許安綺聽到這裡微微有些愕然,她一直倚在太師椅上聽着書生說些話。雖說對場面上的東西,少女的把握程度還及不上一些老掌櫃,但是,那書生舉手投足之間,帶着幾許平日裡慵懶隨性的意味,但是同時有些氣勢是平日裡沒有見過的,這個自然也能看出來。那書生即便說些簡單的話語,也能帶着場間的氣氛轉動——少女先前其實已經因爲這個恍惚很久了。這時候突然聽她提及自己,也不知道是生病的緣故,還是因爲一些羞澀的情緒在裡面,她的臉頰居然陡然間有些緋紅起來,隨後也只是下意識地輕輕點頭。
有些事情,她橫豎已經鎮不住了,場間能夠把握住局面的一些人也並沒有出力的心思,還不如把叫給這書生去鬧騰呢。至於這般鬧騰的結果,呵,原本事情就已經夠壞了,即便在壞一些,又能糟糕到哪裡去呢?
衆人見許安綺點頭了,心中便也忖度着,這書生與自己的東家先前大概是商議過什麼的。小姐這時候有些事情不太方便出手,便借這書生之手來代勞罷。小姐和他的關係是從傳聞裡是聽過的,但是今天總算確認下來,看來確有其事呢。隨後又想着,她……真的病了麼?會不會小姐是借了病,將其作爲放手給那書生去做的理由?總之,這時候衆人的想法其實不少,但無論怎樣去揣度,有些事情連當事人自己都未必清楚,他們即便再多上幾分閱歷和聰敏,也沒有知道的可能。
“好了,這些都是題外話,不多說了。我們還是回到先前吧,唔,我先前準備說什麼來着?”許宣說着摸摸後腦勺,似乎是忘記了什麼,費力地想了一番,望着旁邊的一位許家掌櫃,有些苦惱地問道:“喂,我之前準備說什麼的?”
“呃……”那掌櫃原本正端着茶杯準備朝口中送去,這時候聽了他的話有些駭住了,端着的茶杯在半空中頓住,停留了很久的時間,才放下來。一時間也錯愕得不行,見那邊許宣正一臉期待地看着他,他怔了半天,纔回神過來,嚅囁道:“在……在下不知道啊。”
“嗨,早說啊……”許宣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還以爲你知道的。”
“許公子,若是不曾記錯的話。”佘文義的聲音帶着幾分思索的意味響起來:“你方纔原本是要說在下所圖甚大的,不知是也不是?”
“哦~~~”許宣聽後,拍了拍後腦,隨後認真地看了佘文義一眼:“佘掌櫃,果然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吶,呵,記性就是好!”說着朝佘文義輕輕地豎起個大拇指:“沒錯,就是覺得你所圖甚大!”
“願聞其詳。”佘文義說着,也在桌邊扯了一張椅子坐下來。其實從聚會開始到此時,他纔是真正一直站着的那個人。這一方面是因爲衆人皆是坐着,他站立的話,心態上多少會高上一些。另一方面的原因便是,從內心深處,他已經將自己同許家衆人化分開來了。
只是,這時候站得畢竟有些久看,選擇坐下來歇息一下。另一方面,許宣的一通亂拳,也讓他的心態稍稍起了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