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樓最熱鬧的時候自然還是晚間,白日裡雖然也聚會,但人們總有一些事情要忙。(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因此,晚上就比較好了,事情做完,赴宴或是喝酒,都選在這裡。這年代,能夠用來打發時間,同時又能溝通感情的方式不是很多,但是喝酒肯定是其中最好的方式之一。
搖搖頭,再不去理會那橫幅,許宣走進酒樓裡。
幾乎只是剛剛走進去,就有人迎上來。
“許公子,許公子,在二樓……”
說話的人看起來是玉屏樓的小二,對他不陌生。此時大概是有人事先打了招呼,因此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熱情地將他迎往二樓的地方。
酒氣、喧囂、人們相互之間問候的聲音,充盈着整個酒樓。熱鬧的場面。他跟着小二上去,心中沒有絲毫波瀾,只是想着那個未曾謀面地叫劉餘帆的年輕公子,或許是一場鴻門宴,但是這在他看來,也不是多大的場面。
二樓南面臨水的一間廂房裡,此時傳來一些管絃聲音,彈得曲子是眼下比較常見的,同這熱鬧的宴會氣氛非常的合拍。只要聽一聽,也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而熱鬧。
看起來,那邊已經開始了。
小二將他帶到門口,躬了躬身,慢慢退下去。許宣在門口站了站,能聽到裡面有人在說着話。在他站在那裡的片刻時間,身影被走廊檐下的燈光打在窗戶上,裡面的人很快注意到,說話的聲音也就慢慢地小下去。
他笑了笑,不再猶豫,伸手將門推開。
雅間裡擺着一張很大方桌,一些簡單的菜餚,這是第一眼看到的景象。隨後目光移過去,才注意到桌子那邊一個年輕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當然也還有其他的人,不過除了一邊恭敬站立的看起來像是下人的年輕人,剩餘的就是一些被請來助興的歌妓們。見他走進來,美眸中投來幾分好奇。
能在這個地方請客的,大抵都不是窮人。但這個時候,那年輕人衣着樸素,若是在路上見到,絕不會認爲是有錢人。
許宣上輩子閱人無數,這個時候當然不會只是看他的衣裝。不過通過衣裝,也能夠透露一些東西。用以後的話來說,這年輕人長得算是帥氣,眉眼間隱約能見到幾分樸實。
嗯,樸實。
雖然有些古怪,但是這些從面相上反應出來的氣質,許宣也不可能忽略掉。不過,知人知面不之心,僅僅從面相上判斷一個人的好壞,那肯定是不夠的。
簡簡單單的照面,能得到的信息並不多,但是約莫也能感受到對方大概不算是刻薄的人。或者說,不像是一般意義上的紈絝子弟。
“許宣?”那邊見到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許宣笑着衝對方拱拱手:“法海兄,幸會!”
“哪裡、哪裡,對於許兄,在下可是久仰久仰了……”年輕人說着站起來,朝許宣熱情地走過來。
看起來還蠻客氣的,即便是裝出來的,也顯得到位,橫豎挑不出什麼問題。
許宣面色不變,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笑容,正準備說話。但這個時候或許是心中激動,對方走路的步子不是很穩,還沒到許宣身邊的時候,右腳的踢在左腳的後跟之上,身子猛地朝前撲過去。
“啊呀!”
年輕人驚呼一聲,就在身子倒下的瞬間,一把抓住身邊的桌子的餐布。不過即便如此,身子還在的慣性的作用下扯着布的一角,隨後狠狠地栽倒在地上。
“啊……”
“咚……”
“乒呤哐啷。”
摔成一個嘴啃泥,一桌精緻的酒菜就那樣被他扯到地面之上。
一旁的地方,那個小二眼角狠狠地抽搐一下,顯得有些肉痛。而幾個歌妓對這一幕也是始料未及,紛紛掩着嘴,美眸裡充滿了驚駭。
這麼響,得摔得多重纔可以?
這一切都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許宣眨了眨眼睛,有些回不過神來。原本意料之中或許會有的下馬威也並沒有出現,此時所見到的,居然是這樣讓人有些不知道怎麼評價的一幕。
看起來不像是裝的啊。
這時候,一旁的下人連忙走過來,想要將劉餘帆扶起來。劉餘帆倒是自己已經起來了,衝着那邊下人擺擺手:“我沒事、我沒事……”看起來像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那年輕的下人想了想,隨後還是退到一邊。
劉餘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伸手在臉頰上揉了揉。
“痛……”這樣嘟囔了一句,目光才又看向許宣:“抱歉、抱歉,讓許兄見笑了。”說話的時候也是一臉的誠懇,似乎先前的事情在他這裡算不得什麼。
“失禮了啊。”
說話之中,拉着許宣入席。
許宣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個時候自然不知道對方腦子賣了什麼藥,隨後也沒有抵抗,被他拉着在一邊坐下來。
雅間裡的動靜自然引起了外面的注意,玉屏樓的小二很快趕過來,隨後在劉餘帆的吩咐之下,將打碎的盤盞之類的撤去,這樣之後等到新菜上來,又費了一些時間。
而這個過程中,劉餘帆也沒有閒着。先是伸手朝袖子裡掏了掏,隨後面色一變,纔將一些東西掏出來放在桌面上。
“咳,一千兩一個的東西,這麼不經摔……”他口中微微抱怨了一句,面色看起來有些尷尬:“原本是打算送幾個與許兄你把玩。”
許宣目光落在桌面那對眼下已經破碎的東西,能夠判斷出來是夜明珠之類的。在眼下,這也是奢侈之物。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如他所言的一千兩一個,但是眼下完好的幾乎沒有了,這一下怕是損失三四千兩了。
心中判斷出這些,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怪異,這個時候完全抓不住這劉餘帆到底想要做什麼。
拿這些看起來很有價值的東西來嚇唬自己?
三四千兩,在一般人那裡或許已經很多了,但是在許宣眼中,也不算特別。雖然有些可惜,但是如果這個便是下馬威,那也肯定不像。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原本是要送給自己的?
原本心中還算比較平靜,今日過來同劉餘帆接觸一下,已經做好了各方面的準備。如果說對方直接動手他也不是很擔心。但是這個時候,心情被攪合得亂七八糟,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莫非這就是對方的目的?讓自己風中凌亂?
“咳。”那邊劉餘帆咳嗽了一下,隨後說道:“這些俗物,不提也罷。對了,許兄,今日找你過來……”他這般說着,稍稍怔了怔,隨後伸手拍了拍後腦,目光朝一旁的下人看了看:“是要做什麼?我想想……”
許宣在他對面,這時候聽聞這話,眼角又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邊下人走過來,在劉餘帆的耳邊稍稍耳語了一陣。他聽了聽,臉上露出幾分害羞:“哦哦……想起來了。知道了,知道了。”
隨後對下人客氣地笑笑,纔將目光重新轉向許宣:“聽說你要搶我老婆?這個事情……”微微皺起眉頭:“不太好?”
二人今日見面,所爲何事,彼此心中都是清楚的。這個時候說起來,也是簡單直接。劉餘帆將話說完之後,用眼巴巴地目光看着許宣。待許宣望過去的時候,四目相對之時,他咧咧嘴,有些憨憨地笑了笑。
有種無處下手的感覺。
在許宣這裡,不走尋常路已經是一件很習慣的事情了,比較是前世今生,經歷了很多的事情。眼下並不想循規蹈矩。只要大方向不出錯,隨心所欲一點,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做法。
但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承認,好像是遇到對手了。
“許兄啊……你看,茫茫人海,兩個人能夠遇到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如果是其他人,在下讓與你也無妨。什麼婚約之類的,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白姑娘確實是個好姑娘,你傾心於她自然是人之常情。她的醫術又好,誰要是娶回家了,人身安全很有保障……你現在這樣子,讓在下很難做的。”
啦啦地說了一陣,大抵就是以一種勸慰的口吻,總結起來不過一句話“你看開點,總會遇到更好的。”
許宣安靜地聽完他的話,隨後笑了笑。場面並沒有太多的火藥味,簡簡單單像是朋友之間的相互談心。劉餘帆這種自來熟的態度,讓許宣覺得很有些意思。
“可是你叫法海啊。”許宣淡淡地說道。
劉餘帆愣了愣,隨後問道:“在下字法海,這個不錯……有何問題麼?”
許宣認真地看了看他,隨後偏過頭有些嘆息一般地說道:“問題大了。”
“請許兄指教。”
許宣想了想,隨後點點頭:“以前有個蛇妖……”
淡淡的星光籠罩着這一方天穹,城市裡燈火點點,熱鬧的氣息、從容的氣息自不同地角落裡傳過來。玉屏樓裡,許宣將一個已經講過的故事,再一次說來。
劉餘帆在那邊聽着,偶爾皺皺眉頭,偶爾出言問一句……更多的時候就只是聽,彷彿入迷了一樣。同眼下說書不同,按照後世的一些手法加工過的故事,起承轉合做得更好,也更加吸引人。
一些新的酒菜被送上來,小二們動作也有些遲緩,顯然是想借着這個機會更多地聽一下這個故事。幾個歌妓相互看了看,目光怔怔的,或許是被其間描述的一些場景感動了,眼睛裡噙了淚。
這樣的情景之中,那些精緻可口的菜餚,似乎都顯得有些多餘。劉餘帆偶爾喝口酒,皺起眉頭嚥下去。然後又是專心致志的樣子。
過得很久的時間,故事講完之後,許宣攤了攤手:“現在……你知道了麼?”
劉餘帆依舊保持着皺眉頭的樣子,過的片刻,像是意識到了一些問題。
“你這個不對……”他望着許宣笑了笑:“若是故事裡……法海和許仙的位置對換一下,我和你換一下,有些事情也是可以成立的。”
許宣攤了攤手:“那就沒有辦法了,誰讓你的名字聽起來像個和尚。”
劉餘帆看起來對於白素貞的事情也不是很擔心,這個時候,興趣完全放在了故事上。過的片刻,他又皺了皺眉頭口中說道:“你說,這法海爲何如此之壞?莫非真是因爲白蛇搶了他的那個肉丸子麼?”
許宣笑道:“或許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爲……他不太懂愛,你覺得呢?”
劉餘帆聞言,沒有說話,隨後低下頭拿起身前的酒盞:“許兄,這故事……有趣。當浮一大白,敬你一杯。”他說完,也不待許宣迴應,仰起頭將酒喝下去:“嘶……哈……”
許宣想了想,也端起酒杯。
“在下來徽州府不久,也聽說了幾樁同許兄有關的事情。”他把玩着酒杯,笑着說道:“據說,這‘徽釀’是許兄的傑作?”
“呵呵,奇巧淫技,不值一提。”
“話不能這麼說。”劉餘帆似乎對他的話有些不同的意見:“這些東西,不論是許兄的墨還是這酒,又或者那些菜餚……在下看來,都是有用的。但凡有用的東西,就應該有價值。”
“一直以來,相較於那些詩詞章,在下覺得其實有些實際的東西更有用。不是說詩詞章不好,那些東西讀來風雅,也能用來鍼砭或者干預一下時事……但是千年以前,這種方式或許是主流。只是在眼下看來,它們在讀書人的生活裡佔的比重……有些太大了。你我之類的讀書人,從發矇開始……大半輩子都花在‘四書五經’上,所學的聖人道理,其實到得最後能夠用到的並不是很多。”
“於國於家,看起來反倒有些雞肋了……還不如莊稼漢在田地裡勞做一天來得有意義。”
“讀書,能啓發心智。蒙學已經足夠了。後來的四書五經,當然是要讀的,不讀就不知道我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只是……”劉餘帆說着望着許宣,目光變得有些認真:“只是在下覺得,一個世道,有那麼一部分人去琢磨這些,朝深入地方向去摸索,也就足夠了。”
“眼下看起來讀書人不少,但是真的能夠讀出東西的,橫豎也只有那麼一些人。更多人不過是爲了科考,進而將科考當成跳板罷了……”
“四書五經,即便讀了,背了……但是能夠用的,終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孔孟之道,有些東西太高了,在當時就是實現不了的……放在眼下,其實更是這樣……若把那些能夠用到的挑出來,讓更多的人接受,做到一個普及……這個效果恐怕要更好。
“很多人考了進士,到頭來在地方補了實缺,但是那些治理方法,終究還是要重新學習。有的甚至不需要學……畢竟一個地方,就比如眼下的巖鎮。很多東西都是擺在那裡的,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誰生活好,誰生活不好,誰會在以後變成什麼樣子,其實都是有了一定的路子的。即便沒有來自官府的干預,原本也能按照既定地規則運轉下去。”
“只要不出現天災**之類的壞事……這世道,就一直是這樣子。”
看起來多喝了幾杯,劉餘帆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他緩緩地說着這些,面色從容平靜,但是內裡的一些情緒,也是毫不遮掩地表露了出來。
許宣聞言,放下手中的杯子,如果說原本對劉餘帆抱着幾分戒備,但這個時候,他心中卻覺得隱隱得感動。
這一番話若是擺到其他的地方,那麼就是潑天的罪過。一個讀書人居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那可真是活膩了。這個時候,若是許宣講這些話傳出去,那麼立刻就能給劉餘帆帶來足夠的麻煩。
交友之道,切忌交淺言深。如今二人還連朋友都算不上,但是對方似乎完全不擔心這些。侃侃而談的這些東西,看起來也是已經想過很久的。
劉餘帆在對面將酒杯放下來,隨後看着許宣笑了笑:“許兄,在下知你心中所想。是不是很奇怪這些話,爲何會說出來?”
他說着,目光朝四下裡看了看。寬敞的雅間裡,眼下人並不多,幾個歌妓大概還沉浸在先前的故事裡,這個時候即便回過神來,對於劉餘帆所說的也是聽不懂的。
“其實也沒什麼,來徽州府這邊,在下對你已經有了很多的瞭解。你做這些事情,包括去經商……也都是自己的想法。前幾日在下去拜訪茂秦公,他說起你,也是咬牙切齒,扼腕嘆息。在下當時就覺得……”他說着,將手中的酒杯衝許宣遞過來,伸出另一隻手,指了指許宣,又指了指自己:“我同你……是一類人。”
許宣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畢竟有着前世的一些經歷,他對眼下的一些傳統的東西,有着先天的抵抗力。並不是說這些不好,而是以後的歷史證明這並非是完全妥當的方式。或者說,眼下的孔孟之道,其實也已經是偏離過的,並非原本的樣子。他沒有心裡壓力,因此,說話、做事也都無所顧忌。但是劉餘帆不一樣,他是傳統的讀書人,但眼下居然說出這樣離經叛道的話,讓他覺得心中驚訝。兩隻酒盞,隨後輕輕地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