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競作爲劉家二房的管事,這次過來便是要負責將眼下的事情辦好。在他心中這或許也算不得多麼重要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杭州劉家,想要嫁入進去成爲富家闊太,從此衣食無憂的‘女’子不知凡幾。到了劉家這一步,講究‘門’當戶對是一方面。但是這一般只是在正妻這個層面,若是小妾的話,這個並沒有多少講究。
當然也會有一些小妾有野心的,或者想要取代大‘婦’地位,但對於劉家而言,自然有一套嚴謹的治家方法,基本上能夠避免這些。
按照劉餘帆如今的年紀,應該是要娶妻了。但是家中籌備了幾次之後,他並不怎麼滿意,因此事情就拖了下來。但是真的不娶也不行,因此退一步,先娶妾,這也是權宜之計。
白素貞的逃婚讓劉家大爲光火,這一次劉競專‘門’爲此事跑一趟,其實心中也是很不樂意的。這些東西便造成了他對白素貞的成見,不過都是久經陣勢的人,不至於在這個時候將不滿寫在臉上。
仍是客客氣氣地說着話。
“杭州那邊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白姑娘這幾日準備妥當,也就可以啓程了……劉家此番是‘花’了大力氣的,到時候知府大人也會去。”劉競這般說着,隨後笑了笑:“以後你就是少夫人了,就不需要再去做這些拋頭‘露’面的事情。畢竟我劉家也不在乎這點名聲。老夫知你醫術‘精’湛,這些東西也不可能輕易放下,到時候家裡一些老人可以‘交’給你照顧。這個是一樣的嘛。”
侃侃而談中,那邊‘藥’池公微微皺了皺眉頭。劉競的一番話,理所當然的語氣的另一面便是高高在上的姿態。這是劉家作爲大族的底氣,但是這個時候,在幾人聽來卻是有些滑稽。
白素貞的眉頭輕輕蹙了蹙,打斷了劉競的話:“誰說妾身要嫁過去了?”
“你嫁到劉家之後……”劉競說到這裡,面‘色’微微一怔:“嗯?你說什麼?”意識到白素貞話裡的意思,他偏頭看了一旁的老者:“‘藥’池公,這是什麼意思?”
那邊老人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劉競這一次來徽州府,就是想着要將白素貞接過去。白素貞逃婚的原因,是因爲對這場婚姻的不認同,這個事情,他多少知道的一些。但是對方來到徽州府後的一些經歷,他卻並沒有去打聽。主要是覺得沒有必要。一個‘女’人,已經是定了親的,事情到了這一步,很難會有變數。或者說,在劉競的眼裡,以劉家的身份和地位,這樣的變數不會出現。
如果真的做出來了,那麼便是不守‘婦’道。一旦被烙上這種印記,那麼白素貞這輩子大概都很難掙脫出來。前幾天他本人並沒有過來這裡,也算是在這些事情之上給對方最後考的時間。
畢竟若是隨後白素貞嫁入劉家,身份上就壓了他一頭了,他也不想將對方‘逼’得太死。不過今日他既然已經過來,本身也就是一種姿態——藉此告訴對方,有些事情已經到了最後一步。
原本不該有這樣的問題。白素貞心中有意見,這個可以理解,畢竟她對於劉家、對於劉餘帆沒有直觀的瞭解。但意見歸意見,既然他此時已經來了,那麼就代表着事情已經沒有再沒有商量的餘地。
今日劉競表面上的態度比較客氣,但是內裡的強勢已經在這之前就表‘露’出來。他是來接人的,並且一定要將這事情做成纔是。先前說的一番話,便是隱隱透‘露’出這種壓力。原本以爲這樣之後,對方即便真的有意見或者不滿,都要壓在心裡。那麼,他這邊準備好,也就可以隨時啓程去往杭州了。
這本來就不是多難的事情,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
但是這個時候,白素貞就那樣將話說出來,並且同他原本想的完全不一樣,依舊讓他覺得有些愕然。
“妾身,不會嫁到劉家的。”
白素貞淡淡地重複了一句,簡單的話語裡面,某種堅持的意味很明顯。
劉競的目光漸漸轉冷了,心中知道自己的原本的想法出現了很大的失誤。其實以他的經歷,能夠作爲劉家的管事,自然不會如此簡單的想問題。之所以這樣,是因爲從道理上而言,就應該是這樣的,白素貞沒有拒絕的可能。
這樣想着,他面‘色’上結了一層霜一般,眯了眯眼睛,隨後又將目光轉向白素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白素貞聞言,臉上‘露’出歉然的表情衝對方斂衽施禮,這樣之後,方纔淡淡地開口說道:“婚姻乃是大事,關係到一輩子……妾身不願如此輕率。劉管事的好意,妾身是知道的。但是這事情……”她說到這裡,渾然不懼地望着劉競已經佈滿寒霜的臉‘色’:“知道會讓劉管事很難做……妾身,對不住了。”
劉競聞言沒有說話,眯起眼睛,慢慢地將手中的筷子扔在桌上。在他這裡,已經是要開始發怒的先兆了。
裴青衣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站在一邊。那邊劉競看了一眼,也沒有在意。隨後伸出手指在桌角上有節奏的敲着,“篤、篤、篤”的聲音響起在廳堂之中,所有人都不曾說話。
“那麼……”良久之後,劉競看了看一般坐着的老人,似笑非笑地問道:“這也是‘藥’池公的意思?”
老人家聞言,看了他一眼,笑着搖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
其實在老人這裡,原本是向着劉家的。這‘門’親事開始的時候,是他牽的頭。因爲同劉家幾代人都有着接觸,他對劉家瞭解比較深,白素貞又是他得意的徒弟。同一般的高人一樣,‘藥’池公並沒有後代。雖說是弟子,但這些年一直跟着過來,早已經當成親生‘女’兒來看待了。
因此,在知道白素貞心中對此事畢竟有一些牴觸,他也就給了對方一定的空間和時間去考慮這些事情。這種態度,一直持續到片刻之前。直到劉競的那番話,讓他感受到了幾分簡單和粗暴。
行醫治病,這些事情白素貞一直做得很好,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所驕傲的地方。特別是近來白素貞在許宣的幫助下,正在慢慢‘摸’索一條醫道的新路子。雖然還不成熟,暫時無法推廣,但是畢竟是在飛速的積累之中,他有生之年還有見到成型的可能。
對老人而言,自然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在這條路子上走下去。不過這些東西,在劉競這裡卻似乎是不屑一顧。這當然不會只是他個人的看法,認爲白素貞這種行爲是不守‘婦’道的,恐怕還有劉家其他的一些人。
雖然只是小事,但是畢竟涉及了老者一生都在做的事情,他的心態就有些變了。
“知道了。”劉競點點頭,隨後目光轉向白素貞:“老夫能問一問,是爲什麼嗎?你應該知道,劉家在蘇杭一帶也是極有名聲的,若是嫁過來,我劉家並不會虧待你。”他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若是先前老夫說錯話了,還請白姑娘原諒……你若是想要繼續行醫治病,這個也是好事。我劉家可以支持……總比你一個人這般風裡來,雨裡去要好上太多了。”
這些時間裡,能明顯感受到‘藥’池公的一些態度上的變化,隨後想了想,劉競也就找到了原因所在——自己先前說話不夠注意,問題也只能在這裡。
‘藥’池公雖然只個醫者,但是即便以劉家的地位,也不願意輕易去得罪。他行醫治病這些年,救了無數的人。這些都是情分。‘藥’池公本人雖說無足輕重,但是背後的那些受了他的恩惠的家族、人物,凝結起來就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了。
想通了這一層,劉競所擺出來的,便還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原本就是久經陣勢的人,姿態很容易就能調整過來。他這話說得很客氣,也很在理。白素貞吸了一口氣,隨後緩緩地說道:“妾身……已經有心上人了。”
這種話原本這樣說出來或許不夠妥當,但是這時候也沒有拖延的必要,因此便直接戳了出來。
那邊劉競的目光陡然睜大,來巖鎮這些天,他所做的更多還是去尋訪一些故友,或是本地的名賢。對於事情本身,從來都不曾去認真瞭解過。
沒有想到是這個樣子。一些怒氣,由此便抑制不住了。
“不守‘婦’道,我劉家有的是辦法收拾……‘奸’夫****的名頭傳出去並不好聽。如果被人知道白大夫是這樣的人,我想以後你行醫治病,別人怕是對你有些別的想法吧。”劉競眼中有着危險的光芒,這般說着,搖了搖頭:“‘藥’池公……我劉家給你面子,但是不代表劉家可以被人戲耍。”
“殺父之愁,奪妻之恨……當然,你們還有機會。只是希望不要鬧到那一步纔是。”劉家家大業大,也有自己的生意,算的上上官商結合的家族。劉競把眼下的場面做成雙方對峙的談判,隨後彷彿找到了那種攜着大勢將對手打壓下去的感覺。不過隨後緊接着意識到,這樣的環境之中作爲觀衆的,也只不過只有老人和‘女’子,不免也覺得有些無趣。但心情是這般,他嘴下卻是絲毫不留情。
“這些事情,官府是一定會管的。到時候,只要有機會劉家並不介意施加一點壓力,老夫覺得……你們大概沒有什麼贏面。”
他說着,表情顯得有些感慨:“想不通啊,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
許宣頂着日光走到這邊的時候,遠遠地忘見小院‘門’口的馬車。看樣子有人來訪,他左右瞅了瞅,附近並沒有其他的人,隨後走到近旁的時候,腳步聲驚醒了正在打盹的車伕。
“嗨。”許宣衝他笑了笑,那邊車伕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年輕人書生打扮,這個時候正對着自己笑得很假,不知道想要做什麼。
隨後攀談了幾句,很敏銳地抓住期間的某個關鍵詞。
“劉家?”
那邊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他走進院子,靜悄悄的環境裡,他站了一陣,並沒有聽到多少熱鬧的聲音。隨後便抓住了這方格局小巧的院落裡一些整體的氣氛。
前來的客人似乎並不受歡迎。
……
遲來的一些尷尬氛圍裡,裴青衣握緊了拳頭。隨後上的朝前邁出一步,在她這裡對於劉競並沒有多少尊重。即便劉競因爲一直管理着劉家的一些事情,刻意地擺出姿態朝,威嚴也是有的。不過對於一個以前是做殺手的人而言,這種微不足道的威嚴也算不了什麼。不過是個老頭罷了,殺了的話會有麻煩,但是打一頓總是有問題的。
對她的舉動動,劉競有些無法理解,這個突然走出來的‘女’子,一襲青‘色’長裙,模樣算得周正,但是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戾氣。不過裴青衣表面上也不過一個‘女’子形象,有些東西僅僅通過看,是看不出來的。
意識到隨後可能發生的事情,白素貞想了想,還是開口說到:“這是舍妹……原本失落在外很多年,近來才找到了。”她說着,衝裴青衣搖搖頭:“青衣。”
雖說按照她的本意,不介意給劉競一些教訓,但是眼下事情畢竟還不曾解決,若是將對方得罪死了,剩下的一些事情就會很麻煩。即便劉餘帆娶不了自己,但是對於她接下來的人生,劉家也只是需要稍稍敲打一下就能讓自己的生活發生很大的變化。心中無懼是一方面,但是另外一方面,麻煩能夠少一點自然更好。裴青衣形式不加忌憚,某種意義上也是少‘女’心‘性’的體現。在之前她的生活中缺乏溫暖,骨子裡調皮淘氣的成分反應出來,變得有些扭曲,行事肆無忌憚。如今開始變了,這些變得正常起來。總之,調皮的‘性’格已經開始‘露’出本來的面目了。
白素貞的話她還是聽的,這個時候冷哼了一聲,退到一邊。那個劉競並沒意識到自己正同很危險的事情擦身而過。此時他已撕破臉,雖說也意識到先前幾句話說的過分,但並不準備去改變什麼。在他心中,便覺得這一切都是對方咎由自取。杭州劉家,豈是那般輕易被戲耍的?他這一次來徽州府若是事情辦不下來,隨後對自己也有影響。他今年已經六十出頭了,算是知了天命,本人的野心倒不大了。但是他有一家老小,總還是想着爲後輩謀一個前程。
“老夫只問你一句,那人是誰?”
白素貞聞言低頭沉默着,素雅地身子從容站立,隱隱地散發出某種堅定的意思。
劉競等了一陣隨後嘴角‘露’出一抹哂笑,有些不屑地說到:“可笑,連名號都不敢報……不過凡夫俗子,螻蟻一般的……你這般維護他,看來是怕劉家的怒火傷到他。”劉競這般說着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白素貞這樣的態度,對方肯定沒有什麼身份,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擔心什麼。
這樣的氛圍裡,有人走進院子。腳步聲傳過來,並沒有引起多少注意。直到來人引起了一些其他的動靜,外間李善基的聲音傳過來:“啊,許公子……”
聲音隔得不遠,在廳堂的地方能夠聽得比較清楚。隨後變有一聲迴應:“善基啊,今天沒出去砍人?”這樣的問題在許宣這裡不過是玩笑一般,就如同是問“吃過了沒有”,只不過後者顯得不怎麼有創意罷了。李善基愣了愣,下意識地朝廳堂方向看了看,隨後說到:“這事已經好久不做,許公子說笑了……”
“呵,也是……”許宣點點頭,隨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奇地問道:“一直都想問你,你們殺人的話酬金怎麼算?”
李善基回答道:“這個……不好說的太細。”
“裴青衣殺的人比你多吧?”
午後的時光裡,廳堂外間一些簡單的對話,被風吹着過來。整個廳堂裡的氣氛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牢牢抓緊一般。從心裡蔓延出來的情緒,被一股力道牽扯着,不斷朝高處拔過去……有那麼一瞬間,劉競整個人的情緒有些恍惚不知身處何方。良久之後,似乎是回過了神,他的目光朝着裴青衣的方向瞥一眼,立刻收了回來。這‘女’子看起老有戾氣……如果說是殺手,這個不是不可能……不過如果可能……他看了看白素貞,覺得喉嚨有些乾澀。不過一方面心裡也告訴自己,這大概不是真的……
白素貞的妹妹,但是如果是呢?先前說出的那些話,到得這一刻,終究是後悔了。
而原本準備放出來的一些狠話,此時猶豫着不去再提,但是即便如此,外間傳來的對話還是讓他有些心驚‘肉’跳。
“下次如果我有需要,你可要給在下一個公道的價格啊……哈哈。”許宣說着伸手拍了拍李善基的肩膀。隨後問道:“白……素貞在何處?”隨後順着李善基的目光,找到了廳堂。他點點頭,二人錯身而過的時候,微不可察的聲音傳過來。
“劉家的人?”
李善基聞言愣了愣,接着點點頭。
書生的背影在日光下,順着走廊朝那邊的廳堂走過去。乾淨的青衫,才意識到先前的一番話是說給那邊聽的。
他居然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