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友人七嘴八舌地勸說着,李賢安靜地聽完,身邊有挑着茶擔的小販過去,他側身讓開對方,才淡淡地搖頭笑笑:“既然如此,此事以後再說。
“李兄,你不會真的有想法?”身邊一人皺了皺眉頭。
“呵,只是說說而已。覺得這人力拉車頗有幾分意思,也不知道是誰弄出來的。”
那邊聽了這話之後,纔像是放下心來,隨後伸手拍拍李賢的肩膀:“生意人歪門邪道的想法自然很多,我輩讀書人卻是不必將心思放在此等事情之上。如此良辰美景,西湖畫舫上的詩會要開始,若是不趕緊,怕是要遲了。”
“是極、是極。”衆人點頭附和,李賢看了看身邊的友人,便也笑着點點頭。一同朝着西湖邊走過去了。
不過那眉毛還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先前裝做不經意地提起來,其實也是想進行一番試探。結果同他預料得差不多,這些人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進行了反對。看起來,這些同風雅無干的東西,在他們這裡真的是一不值。
但所謂的風雅,又真的有多少價值?
李賢稍稍墜在衆人的後頭,心中這般想着。這些人,平素只知道吟詠風月,但這些東西並不能當飯吃。若是能夠考中功名,那也就罷了,但這些人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些東西上面。
盡是些鼠目寸光之輩,自己原本也是這樣子的。
從徽州府回來之後,他的心態有些變化。以前他也不屑於這些事情,但是近來開始慢慢改變了。當然,礙於身份的約束,表面上自然不可能做得的太明顯。但是一段時間下來,也積累了一些東西。
對於經商,他並不怎麼懂,原本覺得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如同眼下的這些人一樣,自己既然是讀書人,高人一等的,那麼只要隨手做出來,恐怕別人都比不上。但是這些想法,待到真的去做的時候,也就沒有了。
小商販的生意或許簡單,但是要做到一個規模和層次,這其間涉及的東西也多。人員的安排,資源的調配,以及發展的規劃,每一項都是需要動腦筋。並不是讀了多少四書五經就能夠輕易做到的。
這樣之後,態度自然也就不一樣了。這是之前陌生的東西,但是他對自己還是有些信心的,回來這些日子,慢慢摸索,終究是開始積累了。先是買了一個小布行,慢慢的也開始經營起一個藥鋪和茶樓……
但做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賺了錢之後又能怎麼樣,他還不曾想清楚。或許是在徽州府那邊積累下來的情緒,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證明一下。或者說,他對於曾經的失敗,心中還是有些不甘的。因此去做這些事,也是爲了在今後可能的情況下,做一次反撲。
有些在他看來是恥辱的東西,需要去洗乾淨。要不然,以後想起來,就會成爲心理的魔障。
開始做生意的時候,這樣的心裡或許更多一些,但是到得後來,真的開始着手經商,反倒將這些東西放到一邊了。他覺得,自己是有些喜歡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的。
當然,另外一方面,以前的習慣還保持着。同一些人才子們進行一些來往,但曾經是比較喜歡的事情,到現在卻變得有些勉強了。他所來往的很多到底都不是真正有本事的讀書人,同他們在一起,李賢很多時候都會覺得有些隔膜。一方面是因爲他的才華高了對方很多,另外的,便是價值觀已經開始有些不同了。
他覺得,這大概是好事。經歷一場失敗,學會一點東西,往前走幾步,人生麼……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心中這般想着,目光看着前面的一羣書生,目光漸漸冷了下去。遠處的地方,西湖夜晚的景緻混着朦朦朧朧的燈火砸在人的視線裡,帶來的確實是一些風雅的氣息。但是此時,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這些東西上了。
那麼就當是最後一次,這一次詩會之後,自己就正式離開。專心科考或者是好生經營那些生意,總之,是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這些無意義的事情上了。
關於那個人力拉車,他是能夠看出背後的好的。今日雖然只是隨口一提,但是在此之間,他也已經做了一些事情。從車伕那裡買車的舉動沒有實現,他專門找人針對性地研究了一番,但是做出來的東西並不怎麼好用。拉着費力,而且極容易磨損掉。也不知道那人力拉車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
當然,這也是因爲自己力度不夠,若是真的肯往那些車伕身上砸錢,總歸是能夠買一輛車回來的。
除此之外,對於那個華夏車行的調查也在進行。但是讓他比較奇怪的是,居然沒有發現多少有用的東西。華夏車行的處所是知道的,不過背後到底是什麼人在經營這些,倒是無法知道。這讓他覺得很奇怪,看起來對方就像是事先就做好了防備,將所有有用的東西都抹掉了一般。可是做生意的人,如此小心翼翼的,倒是有些想不通。
不過也需要急,這些事情只要慢慢來做,肯定是能知道的。
原本因爲早年母親被趕出於家的事情,他對杭州於家抱有極大的成見。那邊幾次三番地生出橄欖枝,他也都是抗拒的態度。但是此番從徽州府回來,倒是徹底的放棄掉了原本的態度,重新迴歸於家了。
靠自己打拼固然是一條路子,但是背靠大樹好乘涼。自己的能力和決心,配合於家的資源,那麼會讓他走得更遠一些。
此次也不過是想要知道那個華夏車行背後之人的身份,杭州這片地方,自己或者說於家的影響力是有的,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利用於家的資源來做這些事情,到底要以一個什麼樣的理由纔不會被人指手畫腳。
這個倒是有些頭痛了。他迴歸於家,固然是於家所期望的。但是一個大家族,所有人的心也未必都是那麼齊的。有人高興他的回來——主要是長輩——但是年輕一輩對他卻抱有極大的不忿。表面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是見面只是一個冷眼也是免不了的。
這些東西,也不可能不在意。有時候想想,真的心中有氣。但是想着要做的事情,也就按捺住了心情。用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勉勵自己,如果以後自己能夠有機會執掌於家,那麼這些委屈可以慢慢算。
畫舫此時正在湖心的地方,李賢等人過去到湖邊,有專門等在那裡的小舟,將他們接到湖心。湖面上去夜風拂過,相較於白日的酷熱,還是有幾分涼爽的。他準備去赴他最後的一次詩會,以後這種類似的活動,就不準備參的加了。
……
同樣的夜晚,許宣搬了椅子在院子裡乘涼。黃於升在他身邊坐着喝茶,讓他講幾個故事來聽。許宣則表示他又不是女人,因此不準備浪費力氣。這樣的說法引來了黃於升的不滿,帶着幾分幽怨的口氣說道:“漢,你變了。”
“啊?”那邊許宣拿着扇子在趕一隻蚊子,聞言有些疑惑地偏過頭。
“以前你還會專門寫出來給我看……現在……反正你已經變了。”
許宣聞言,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曾經是爲了改變生活境況,因此放出一些書稿在書行之中。後來被黃於升遇到了。
再後來許宣就不差錢了,而眼下這個年代,寫故事的人也確實沒有什麼地位。他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也就沒有將心思放在這方面。
此時黃於升只是隨口說一句,倒是讓他想起曾經的很多日子來。經歷了一些事情,遇到了一些人,但要說這段生活有多精彩,或許也未必。遇到麻煩,解決麻煩,倒是常有的事情。如果以後問題徹底解決了,他還是準備當一個富貴閒人。但在這之前,需要很努力才能朝着這個目標去靠的。
這段日子,黃於升也改變了很多。以前是一個紈絝子弟,家裡慣壞的,其實這種改變在很久以前就有端倪了,比如在縣試前的一段時間裡,他也是真的花了一些心思去讀書的。因爲是臨時抱佛腳,也沒有多少效果,但是至少態度上是變了一些。這樣的改變到得來到杭州,就變得越發明顯起來。
在巖鎮他屬於年輕一輩,人看來並不是很靠譜,黃德擔心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暫時還沒有讓他正式地接觸生意,準備要再考察一陣的。在來到杭州這邊之後,他就比較自由了。家裡面對於他跟着許宣來,也沒有太大的反對,至還安排了一些原本在杭州這邊的人手幫助他打理事情。他對許宣人力拉車的計劃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並且在隨着計劃鋪開的過程中見到的成果之後,這種興趣就催生出了熱情。像是覺醒了本就是大商賈之家後輩應該有的天賦一般。甚至在一些事情的安排上,連許宣也不得不感慨他進步之快。
所以說,只要做一件喜歡的事情,總歸是能夠做好的。這些日子除了經商之外,黃於升也很自覺地在看書。雖然是做生意,但是多讀一些書,讓自己的視野開闊一些,自然也是沒有錯的。他所讀的,雖然四書五經也有,但更多的是一些雜書。還有的,是許宣專門編寫的準備在隨後當做教材的一類東西。
這些東西是許宣來到杭州所做的重要事情之一。先前同劉餘帆說的什麼科考培訓班,眼下若是操作起來還是頗有些難度的,因此便想着從其他地方着手,慢慢將局面大開。
不論哪個行業,人才都是最爲重要的。而在眼下的時代,所有正兒八經的人才培養,都是着眼於科考人才方面。對於其他方面的人才,官方在培養上並不重視。眼下萬般皆下的觀念限制之下,除了四書五經衍生出來的東西之外,其他的都不怎麼重要。
許宣其實是想在這方面下一些功夫的。
培養一些技術性的人才,也是作爲以後的人才儲備。比如算術,下讀書人雖然也懂,但是很多人在這方面也只是相當於後世一個小學生的水平。在這方面進行一些培養,背一背乘法口訣表什麼的。這種東西在眼下還沒有,培養起來也很簡單,並且效果還很好。
除此之外,培養真正的生意人才,也是重中之重。通過一些前期培訓,將一些比較有悟性、有天賦的人挑選出來。眼下的時代,做生意很多時候靠的都是經驗,但是如果有事先的理論支撐,然後去實踐出來,效果肯定比單純的摸索要有效的多。
還有的便是培養技術性人才。與眼下的觀念正好相反,許宣比較重視的恰恰是這裡。如果能夠通過專門的訓練打造出一隻技工隊伍,不管是哪個行業的,能起到的作用都是很大的。
但是眼下也有一個不好,教育的概念都是停留在比較高的層面,而非普及。你若是培養讀書的人才,沒有人說什麼,但是若是一個木匠也要培養,肯定就有人來說閒話了。這也是制約古代中國發展的一種很令人無奈的現象。即便真的有人有這方面的心思,或許頂不住壓力最後放棄了,或許也將規模限定在很小的範圍之內。
但是許宣不怎麼怕,其實說起來,專業的技能培養在眼下並不多見,主要原因還是因爲經濟發展不曾到得那種層次。但是如果有人真的提前這麼做了,積累下來的優勢也是很驚人的。
最後的,需要最慎重對待的,便是他原本設想的“科考培訓班”。
暫時而言,想法很多,但是要一一付諸實踐,沒有一定的時間也不可能有成績。但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甚至想着能不能在這個年代搞出一座大學。當然,這樣的想法從心底泛起了,他自己也就笑了。
此時兩個看起來很閒,但是其實都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人在夏日夜晚的院子裡喝茶,趕着蚊子,一邊隨意的聊到一些話題上。
“最近有人在查了,看來人力拉車果然是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比如今天上午就有人來這邊打聽,說是要見一見背後的老闆。”黃於升說着,看了許宣一眼:“這種事……漢一早就知道了?”
“恩。”許宣點點頭:“但是先前看你很高興的樣子,便沒有說。不過讓那邊查,暫時而言,是不會查到有用的東西的。不過今日過來的人,我們順藤摸瓜,反倒是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哦?是何人所爲?”
“呵,好巧不巧……正是於家的人。”
許宣聲音淡淡地說完,黃於升卻是坐了起來。
“李賢?”
“倒也說不上背後是誰,但不管是於家還是李賢,區別並不大,總歸都是要面對的。”
許宣說着,笑了起來。
其實人力拉車的不只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的,除了是一項新穎的行當之外,深層的意義也是有的。那些車伕每日走街串巷,會遇到很多的事情,遇到很多的人,也就有了消息的來源。這是最值得關注的地方——不管哪個時代,掌握信息,一定程度上就能佔據優勢。而在信息流通緩慢,信息渠道又相對匱乏的年代,這種優勢就顯得更加珍貴了。
這些車伕沒什麼身份,一些機密的東西自然無法知道。但是他們接觸的人多,總能夠留下一些有用的東西來。乘客坐在車上,總會隨口說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保不住就有用。
就比如某個官員在外面偷偷養女人,這樣的消息並不怎麼重要,但若是他的對頭知道這件事情,就可以拿此事來做章。更爲關鍵的在於事物之間是有聯繫的,一些看起來無用的消息,若是聯繫起來考慮,說不定就能勾勒出驚人的內幕。當然,這個需要有專門的人才來處理、分析和歸納。那麼前面說過的人才培養,便有了用武之地。
許宣將車伕分成了三批,隔幾天的時間輪流訓話,便是讓他們將自己這些日子的見聞說一說,當然,也是裝作不經意地樣子,那些說出消息的車伕本身是意識不到問題的。雖說這樣的風險很大,但是在許宣這裡,這些車伕也只是一個前期的試水,隨後的一段時間裡,他還會根據這些車伕的表現進行一些考評,將一些不可靠的人剔除出去。
邊說邊聊,黃於升對於許宣的很多想法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過了一陣,許宣拍拍手站起來,二人回到各自的房間,準備一下明日的事情。到得夜色深沉的時候,吹滅燈火。這樣的生活過了幾日,原本覺得平靜還是會持續一段時間的。但是不曾想到有些事情,很快就找了過來。五月底的這天,劉餘帆派人送來一封信,說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