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遇到麻煩事了,沒關係嘛,可以說出來。大家都是鄰居,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是不是這個道理?當然,你也可以殺了我,這個事情對你來說肯定不難的……但是,然後呢?”
許宣在裴青衣身後的屋頂上講出這些話的時候,那邊女子站住了身子,不過也只是沒有立刻就下屋頂罷了,倒不是真的因爲他的話。裴青衣又望了望月光,駐足片刻才走到屋檐的邊角上,看來確實不曾將許宣的話放在心上。她最後就準備從屋頂下去到隔壁的院落裡了。
對於眼下的這些事情,許宣並沒有過處理的經驗。前世雖然也有過危險的時候,但是一般來說,到危及性命這一步的也不多見。後來他事業有了成就之後,一系列措施落實下去,就基本做到了杜絕。但就眼下的情況而言,只是儘可能地把握住自己的態度,談判嘛,要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真誠。另外的,對方不買賬的可能性也在他的意料中。
許宣揉了揉太陽穴,有些苦惱地說了句:“我準備去錢家,有什麼需要給你帶的嗎?”
女子於是轉過身來,一襲青衣,在月下綻開又收緊,隨後突兀地在屋檐的邊角立着。如霜的臉頰,某些無暇的色澤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其實是讓人心寒的冷漠,這時候站的位置又很危險,讓人看了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在下一刻便掉下去。
她的目光也是危險的,但這時候看着許宣,顯然是想聽聽他接下來的說法。
“錢家?你怎麼知道的?”
“穆雲槐說的。”
“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殺我者,乃……乃……”
“嗯?”
“嗯!”
……
“如果換做是你,在那般情況下要如何應對?這些事情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當然不願撞破的,但既然已經撞破了,也並不想束手待斃……所以,做些必要的努力是應該的。說實在的,當時能活下來,事後我自己也覺得有些僥倖……”
“呃……等等,漢文,你這個……到底什麼情況啊?”
眼下的一切,化作一個大大的問號,在片刻之前就已經壓在方元夫的心裡,這個時候,抽了空擋,他終於有機會問出來了。
鄭婉儀在一旁,緋紅的臉色這個時候已經恢復過來,看面色,臉上有些許不忿,她想衝上去,再和那女子較量一番,但是想着片刻之前二人一觸即散的交鋒,心中沒有底氣。隨後聽到對方說方元夫“很厲害”的事情,對方斷然不會開玩笑的,可是……可是師兄明明不如自己的,怎麼會?她看了看一聲書卷氣息的方元夫,勉強咬了咬嘴脣,眼神更復雜了幾分。
黑衣男子在院落裡猶豫一番,彎下腰將短匕拔出來的時候,帶出一抔翻卷的泥土。他將短匕迎着月光隨意看看,望着裴青衣的目光進而有些複雜。對於青衣女子行事的風格,他其實已經瞭解了一些,就表面而言,裴青衣的舉動總帶着很強的侵犯性,常常在一開始便站在任何人的對立面。但事實上,如果就據此對她下判斷,還是有些表面化了——無論如何,她是個女子這一點,總還是不會變的。
她如果真的如她自己表現出來的果決,自己早就被他幹掉了。男子將手中的匕首向上拋出一個弧度,隨後接住,心中暗自想着。另外的,如果她真的下決心要殺那個書生,以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這把短匕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扔出來……
呵。他搖頭輕輕笑笑,又在身上隨手拍了一拍,灰塵飛揚間,撇了撇嘴,身子稍稍後退,做了一番簡短的助跑,很快也上到對面的屋頂。隨後他將短匕朝裴青衣丟過去,那邊衣袖輕拂便接住了,他看着許宣問道:“那天你是怎麼躲過去的?”
“很簡單啊……”
月光纏綿,時間推移之下,霧氣也起來了,不過因爲並不濃的緣故,反倒讓這喜慶的夜晚更多了異樣的朦朧美感。喧鬧的聲音從霧氣裡傳過來。屋頂上,年輕的書生將事情簡短的敘說,語氣冷靜。本來就不是多複雜的事情,不久之後,衆人也就都明白了。
“唔,居然忘了再沿河看看了……”男子手指拂過灰不溜秋的下巴,無須的臉頰上留下幾道指痕,月色下,看得分明。隨後他大概想到了什麼:“不對啊……這樣說來,難道你也不曾發現麼?”他指着裴青衣,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
“哼!”
迴應也簡單,只一句不屑的冷哼而已。
“不會吧?你發現了居然也不提醒我?”男子有些不滿地朝裴青衣抱怨道:“虧得我近來一再擔心……”他說到這裡,眼見裴青衣握着匕首的五指緊了緊,在下意識地閉了口,不再說話了。
許宣聳了聳肩:“所以啊……殺人又不是殺雞,我也覺得你大概不像你說的那樣會殺人。”
“你想試試?”
“呃……好吧。不過……既然之前我沒有想着報官,那麼之後也是一樣的。還有他們二人,也都不會說出去,這個你可以放心。”
“我爲什麼要信你?只有死人人才能保守秘密。”
“但我可以去錢家……”
“你知道那件事?”
“哪件事?”
裴青衣於是微微轉過身去,迎着當頭的月色,靜靜沉默了半晌,聲音才傳過來:“你不知道那件事。”
簡短的對話裡,信息量不少,但眼下顯然不是深入分析的時候。許宣攤了攤手:“好吧,就當我不知道……但我還是能去錢家的,有什麼要給你帶的麼?”
“把你先前唱的曲子再唱一遍。”
“如果你需要……呃,什麼?”
陡然間的落差讓人一時間難以適應,許宣張了張嘴,腦海中出現短暫的空白。裴青衣依舊背對着衆人,讓人疑惑,之前那句話到底是不是她所說的。他吸了兩口氣,隨後有些惱火地說道:“這麼嚴肅的話題,你如果是想看我難堪,這個玩笑就開過了……”
“你唱不唱?”
“呃……好吧。”
霧氣也只是薄薄的一層,在這中秋時節來說,算是很正常的。朦朧的月色很好看,但是,這般時間長久之後,還是會覺得寒涼。天燈在霧氣裡時隱時現,朦朧的橘色火光。有的大戶人家的戲臺上,唱着“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段子來。對於戲班來說,先前將爲佳節準備的節目表演完了,這時候剩下的,都是各自最拿手的活計。人們在漸漸寒涼的氣氛中,熱情倒是不減。
小院落中發生的事情,唱起的奇怪歌謠……彷彿熱鬧的海洋裡,一朵輕巧的浪花,就如同插曲一般,未曾引起特別的注意。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歌都唱了,你可不能再殺我了!”聲音落下來之後,大概對於靠唱歌苟且偷生的行爲本身有些羞愧。
女子孤單的身影在歌聲結束之後,沉默了很久。隨後才冷冷地說了一句:“其實……我也可以去錢家的。”
許宣愣了愣,隨後有些惱羞成怒:“豈有此理,你莫非還想殺我……”
“不……”
“那便好……”
“再讓你多活一個月罷。”
“……”
中秋夜的氛圍到了某個頂點,隨後有的酒樓裡開始散場了,微醺的才子們盡興而出。青樓妓館內,絲竹聲停頓片刻,也有人出來了……戲臺上,某些橋段已經臨近末尾,有些人開始散去……
霧中一切朦朧,連帶着聲音也是的。
“那一個月之後呢?”
“自然……還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