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宇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懾心神。
玻璃屋在他左側,像只墊伏的兇獸。靈臺兩盞燈,又似兇獸兇光閃閃的雙目。
身後的夢湖,迷失在茫茫的大霧裡。
前方兩排街燈,兩排疏落有致的光霧,蜿蜒而上。
凌渡宇閉上雙眼,集中精神,重溫日間愛麗絲帶他往見雅黛妮的情景。
他開始行動,向前行去。
來到一個分叉路前,他憑著過人的記憶,揀選了左邊的方向,如此左彎右曲,半個小時後,他居然又回到玻璃屋旁的起點處,不禁暗罵一聲,愛麗絲倒是狡猾,故意走上一大圈冤枉路,使他難以記認。
他這次走向沿湖的大道。
四周白茫茫一片,霧愈來愈濃,濃得化不開。
凌渡宇迎著水霧急行,發衣全溼,他一定要爭取時間,在日出前完成一件事,就是救出雅黛妮,讓她自行逃走,使他再無後顧之憂。
沿湖大道的金黃燈光下,濃霧染上了金黃的光芒,閃爍變動。
凌渡宇感到不安,原來他醒悟到這是通往哭石的路途。
大霧無限地向四方八面延伸。
就在這刻,凌渡宇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左側有物體在移動。
他迅速把目光移向左方,在白霧纏繞的林間,一個白濛濛的影子,輕輕地滑進了霧的濃密處。
凌渡宇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追了過去。
他在林木間矯健地穿行,片刻間推進了數百碼,偏離了夢湖。
白影杳無蹤跡。
凌渡宇心內氣餒,在這樣的濃霧中,要追尋一個穿白衣的人,便像要在黑夜的密林,找那全身烏黑的烏鴉,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白影一閃。
凌渡宇豹子般彈起,箭矢般向白影撲去。
白影在濃霧裡若隱若現,輕盈瀟灑地在前方飄舞前行。
凌渡宇心中大喜,全力追去,不一會心中駭然,原來無論他如何加快速度,白影和他始終保持一段距離,仿若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
凌渡宇心中不服,試著放慢了速度,豈知白影眨眼下沒入了濃霧裡,嚇得他急忙發力窮追,白影又在前方若現若失。
難道是霧夜出動的精靈。
凌渡宇好奇心大起,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忘記了籌謀了半天的大計,誓要追個清楚明白。
白影直如腳不沾地的精靈,籠罩在若紗若霧的白煙裡,在沿湖燈光的照射下,反映著眩人眼目的彩霞。
凌渡宇幾乎肯定對方是位女子,身形綽約優美,動人心魄,平生罕見。
白影慢了下來,然後斜斜向上升高,仿似直往天上奔去,湖風吹來,她身上的白紗飄揚飛動,有若昇天而去的仙女。
白影繼續攀高,踏雲而上。
凌渡宇呻吟一聲,向前標去,這樣一衝,腳下立即踏上堅硬的石頭,一路來都是鬆軟的泥地,這一踏下,好像地面隆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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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在半空停了下來。
凌渡宇向前走上兩步,發覺走在一道斜坡上,他駭然一震,醒悟到這是甚麼地方。
他正踏足哭石之上。
女子站立的地方,是哭石最高點的盡端。
難道對方要效法以往的人,來此自殺。
凌渡宇大叫道:“且慢!”
狂風吹來,女子頭上的輕紗跌了下來,露出垂雲般的漆黑秀髮,輕柔動人。
秀髮淺搖,向後方飛揚。
女子別過臉來。
凌渡宇全身一震,肉體和精神同時凝固起來,徹底地被對方驚人的俏麗氣質震撼。
近乎透明的俏臉上,嵌了對烏溜溜秀氣之極的美眸,眸子若泣若訴,有種驚心動魄的幽怨和沉鬱。
凌渡宇毫無保留地被她的眼神吸引。
似乎望著凌渡宇,又似乎不是。
她的輪廓鍾山川靈秀之極盡,出塵脫俗。
凌渡宇想哭。
湖祭五
世界竟有如斯美態?這是隻有在最甜夢境的至深處,才能邂逅的仙姿。
斑挑優美的身形,帶有難言的驕傲和孤芳自賞的氣質。
凌渡宇站在哭石的下端,茫然不知在何方,應作何事。
湖風把女子的秀髮吹得飛動飄揚,黑髮白衣,做成強烈的對比,使人畢生難忘。
一陣濃霧吹來,女子沒入白茫茫的一片內。模糊裡,她向哭石盡端外的空間飄去。
凌渡宇駭然大叫,向前撲去,一下子來到哭石的盡端,女子剛纔站立的地方。
夢湖在石下化作一塊廣闊無邊的霧海,急流的響聲依稀傳來。
凌渡宇一咬牙,跳了下去。
湖水微溫。
他迅速沉下,湖內的暗涌,把他帶得旋轉起來。
凌渡宇回覆鋼鐵般的冷靜,張開手腳,踢掉鞋子,奮力從急涌掙扎開去。他勝在有苦行瑜伽的嚴格鍛鍊,連身體的毛孔也可以在水底呼吸,所以在水內生存的時間,比一般人長上好幾倍。
暗涌的力量,愈接近水底愈強大,所以一入水內,他努力保持不沉下。
湖底一片黑暗,甚度也看不見,他奮力在湖底繞了幾個圈子,力盡筋疲,知道再不走,不要說救人,連自己的小命也難保。嘆了一口氣,向一旁游去。他揀的潛游路錢非常小心,避開了哭石下數個急漩,即管道樣,當他在哭石外百多碼的湖面冒出頭來時,已是險死還生,全身脫力。
難怪這裡給人揀作自殺的好去處。
強烈的燈光在後方直射過來,耳際同時響起快艇的摩托聲,擴音器響起的男聲以英語道:“不要動,我們有四挺自動武器指著你的頭!”
凌渡宇心中嘆了一口氣,省起雅黛妮曾告訴他,因爲潛泳過湖,觸犯了巴極裝在湖底的電子感應,致一網成擒,此時深感其言非虛也。
凌渡宇身上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坐在桌子的一邊。另一邊坐的是面帶笑容的巴極博士。
凌晨一時半。
這是玻璃屋寬大的露臺,兩旁的霧燈揮發著金黃的異彩,與露臺內外的濃霧合力製造出一個如幻似夢的情景。
夢湖消失在大霧裡。
偶爾霧稀時,夢湖反映出絲絲顫震的燈火,一切是那樣地超離平凡現實的世界。
夢湖夢湖,不負爾名。
桌上放了凌渡宇早先脫下的兩個微型追蹤器。
被人從湖水撈起後,凌渡宇給押來此地。
巴極毫無慍怒之容,一面欣賞露臺外漫無止境的濃霧,微笑道:“你是最受我看重的人,豈知還是遠遠地低估了你,不愧是凌渡宇,難怪連馬非那老狐狸也在你手上栽了筋斗,事後還不明所以……哈……”狂笑起來。
凌渡宇啼笑皆非,他原本以爲巴極一定勃然大怒,豈知對方反而露出讚賞的神態。
巴極收起笑聲,側頭望向呆呆望著夢湖的凌渡宇,有點奇怪地道:“你在想甚麼?”
凌渡宇虎軀微震,當然不想告訴巴極,他心中被那神秘女子的絕世丰姿,完全佔據了。
巴極見他不答,眼光轉到桌上精密的電子零件,讚歎道:“你是第一個知道和解拆了我這種裝置的人物。以自負不凡的雅黛妮爲例,她離開了我足有年多,仍未能發覺她美麗的胴體被安裝了我爲她特製的追蹤器。”
凌渡宇恍然,難怪巴極能步步追蹤他們,又預早佈下羅網,張開虎口。但巴極當年爲甚麼要放走雅黛妮,這依然是不解之謎。
巴極道:“凌渡宇確是不凡,若非一時興起,跳入湖水裡來個霧夜溫浴,我們仍懵然不知你早逃之夭夭。”
凌渡宇聽他語帶諷刺,其實卻是想激他說出真相,由此推之,巴極安裝湖內的感應器,並沒有察覺其他人的墮湖,想到這裡,不由放下心來。
巴極見凌渡宇神情古怪,忽而皺眉,忽而色變,神態大異平日的鎮定從容,他閉口不言,眼光轉往籠罩露臺內外的濃霧。前天他就是待在這裡,迎接凌渡宇駕駛著直升機大駕光臨,想不到兩人目下又坐在一起,各懷心事地觀看湖霧。兩人的關係錯綜複雜,敵友難分,想到這裡,巴極笑起上來。
凌渡宇爲他的笑聲驚醒,道:“你有甚麼方法,證明你的解藥對高山鷹有效。”他的如意算盤是要巴極讓雅黛妮帶返玻利維亞,讓高山鷹服下,使他斷去後顧之憂。
巴極從容一笑。
凌渡宇知道他即要發出指令,全神留意他的動作,看到他探手入褲袋內,他的動作非常自然,無心者真是難以覺察。
玻璃屋通往路旁的門,分中滑往兩旁,三名大漢走了進來。
整日未見的愛麗絲,也隨著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個小鐵盒,美麗的俏臉繃得緊緊的,沒有半點笑容,凌渡宇知道她在怪責他的逃走企圖。
巴極淡淡道:“羅拔,伸出你的手腕。”
當中的大漢一言不發,把手腕伸出來。
巴極道:“注射吧!”
愛麗絲走了出來,打開小鐵盒,拿了一個針筒出來,再從鐵盒內一個小瓶中,抽了半筒墨綠色的藥水。
巴極解釋道:“那種土人秘製的藥物,無論是從呼吸氣管,又或直接注射進人體內,都能產生同樣的效果。”
愛麗絲開始爲大漢羅拔注射,針藥盡注體內。
凌渡宇暗暗心驚,首先,巴極料事如神,早知他會在這刻提出針藥是否可靠的問題,故此著愛麗絲等人準備;其次,他這些手下對他的命令遵如聖旨,連眉頭也不皺上一下,假設他的私人軍隊,每一個人也是這樣,巴極手中掌握的力量,可說是驚人之極,足可以橫行南美,這等敵人,想想也教人心寒。
大漢忽地踉蹌後退,後面兩個大漢連忙攙扶。
巴伍道:“放在地上。”側過頭來,向凌渡宇道:“你可以檢視他中毒的症狀,是否和高山鷹一模一樣。”
事關高山鷹,凌渡宇不敢疏忽,仔細地察看,他特別留心羅拔的眼珠,呈現中毒的青藍色,和高山鷹情形一樣。
凌渡宇站起身來。
愛麗絲取出另一筒針藥,爲他注射下去。
巴極按了一下腕錶。
凌渡宇完全沒法猜測他在喚甚麼人入來,這才醒悟到,抵達夢湖以後,他首次完全處於下風,急忙籌謀扭轉幹坤的方法。
進來的是嬌小的日本美麗少婦夏太太。她手上拿著那份“尋人合約”,放在桌上,又退了開去,她雖是低著頭,凌渡宇卻直覺到她的神色帶著三分不屑。
巴極迫他攤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