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明還在跟枝子說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的時候,在道觀內部,一場決定他們兩個人的命運的會議開始了。
道觀的東側偏殿裡來了十二個人,分別坐在十四把椅子裡面,分成兩排,中間是一條長形的方桌,山豹子坐在最裡邊中間的椅子裡,他的身邊是那個山羊鬍的人。
這十四個人就是妖嶺土匪的當家人,坐第一把交椅的是山豹子,他身邊的山羊鬍是山寨的二當家陳青聖,法號青塵子,原本是妖嶺道觀的道士,生逢亂世,山豹子來了以後,兩個人聯手拉起了隊伍,經過二十多年的經營,現在成爲伏牛山的一支不可忽視的武裝力量,陳青聖爲人多謀,儼然有軍師的意思。
坐在第三位的就是今天把雷子明抓上山的三當家,小嘍囉稱爲三爺的哈林,他是蒙族人,別人叫山豹子爲大哥,他卻喜歡別人叫他三爺,這是一種習慣,不是什麼排行叫輩兒的事情,反正土匪就是有點亂,跟別的地方不一樣,不管是叫大哥還是叫爺爺,都是喊着叫的,初一聽有點亂,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餘下的都是山上說話有地位的人,第四位大哥第五位大哥一直排到第十四位,反正都不是規規矩矩的人,匪氣十足,宋廣山赫然排在第七位,他在妖嶺還是有一些地位的,並沒因爲身體的殘疾被別人小看了。
山豹子首先示意哈林說道:“老三,你來跟大夥兒說說今天的事情。”
三爺哈林吸着一支香菸,說道:“今天我在山下碰到一對男女,就在我正要動手打劫的時候,那個男人露了一手,他扔了一塊銀元在半空,手起槍落,一槍就把銀元打了個對穿,我見此人出手很快,有心拉他上山入夥兒,這才請大哥定奪。”說完,把那塊被雷子明打壞了的銀元,噹啷啷一聲扔在桌子上。
老七宋廣山拿起銀元看了一下,說道:“我操,正好打在中間的位置上,這不是使得障眼法(騙人的把戲)吧?天底下還真的有神槍手?”
三爺哈林說道:“千真萬確,他出槍收槍都很快,我都沒看清楚,人家就把槍收起來了。”
山豹子說道:“不要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現在也是我們山寨的俘虜,大家議一議,如何處置這個人?”
陳青聖插言說道:“據他說,是馮大帥的人。”
“扯淡。”五當家的李時秋反對說道:“看他的年紀也就是不到二十歲的樣子,會打槍,可能是從小玩慣了的,就是馮大帥的兵,也是一個加入不久的新兵,就是他十幾歲去當兵才能當得幾年的兵?”
“我看他坐立腰身筆直,走路虎虎生風,應該是軍人出身。”宋廣山是軍旅出身的人,對於部隊上的事情比其他人懂得多。
山豹子說道:“有弟兄在獨立團那邊見到他,還有那個女人,是醫院裡的一個醫生,不過,有人說,那個女人是日本人。”
“殺了他。”至少有三個人說道。
這些人都是聽不得日本人三個字,那些畜生,比土匪還橫,亂殺無辜,所過之處凡是村莊的百姓都被殺盡了,房子被燒了,人人痛恨日本人。
宋廣山說道:“他們現在住在我的家裡,我看此人不是日本人的探子,他恨日本人,跟日本人有大仇恨,不過那個女人的確有點可疑,不像是咱們這裡的人,那個男的倒是一個熱血的青年,我不主張殺了他,這樣有真本事的人,殺了可惜,萬一當真有來頭的話,等於給山寨引來了禍患。”
山豹子看了看陳青聖,說道:“老二,你拿一個主意吧,是殺還是放?”
陳青聖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殺和放都不是最好的選擇,應該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第三條路?”山豹子感興趣地說道:“什麼第三條路?只聽說過第三條腿兒,沒聽過第三條路。”他的話讓幾位當家的表情曖昧地笑了起來,沖淡了屋子裡的殺氣。
陳青聖說道:“第三條路就是,他順從我們,那就是我們的兄弟,不順從,就是我們的對頭,但是,這樣身份不明,甚至可疑的人,我們山上不能留。”
“不能留,算是什麼兄弟?”三爺哈林叫道。
“這就是我說的第三條路,大家也許知道,獨立團走了,留下的人馬究竟是什麼態度還不明朗,以前,都是獨立團頂在前頭,鬼子的部隊纔沒有進山來騷擾我們,大家纔有了太平的日子,現在,獨立團走了,以後怎麼辦?這纔是比外面那兩個人重要得多的問題,把眼光放得長遠來看,我們這個寨子,遲早有兩條路選擇,第一是跟着日本人幹,當順民,第二是跟日本人對着幹,不當漢奸。”
“不能當漢奸,當了土匪就已經給老祖宗的臉上抹黑了,再當漢奸,就是死了,也得把祖宗氣活了。”山豹子拍了一下桌子說道。
“對,大哥說得對,說啥咱也不能當漢奸。”有人馬上支持說道。
哈林和宋廣山都跟着點頭,他們當土匪當慣了,自然不會把日本人當回事兒。
陳青聖看了山豹子一眼,山豹子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陳青聖這才說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他的身份不能確定,那麼不如做一個駐紮在外面的兄弟,給咱們搞一點山裡需要的東西,打探縣城裡的消息什麼的,這總比殺了他要好。”
老五李時秋皺着眉頭說道:“如果,真的是日本人的探子,或者是有別的身份怎麼辦?那豈不是放虎歸山?”
陳青聖很自信地說道:“所以,我們不能撒手不管,派兩個兄弟跟着他,就說是幫着他做事,其實是監視他,考驗一段時間,如果他一心一意爲了山寨好,那就是好兄弟,大家歡迎他,若是三心二意,那就殺了他,不能養虎爲患。”
山豹子點了點頭說道:“嗯,二當家的話很有道理,殺一個人很容易,拉一個有本事的兄弟不是那麼容易的,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如今的天下,有人有槍就是爺爺,沒人沒槍,那就是孫子了,我們要擴大勢力,要不然,遲早會被別人吃掉的。”
陳青聖接着說道:“古時候落草爲寇都需要繳納投名狀的,爲了防止有人混上山,就讓上山的弟兄殺一個人,這樣,他就沒了退路,如果雷子明真的有本事,還跟日本人沒有勾結,那就讓他殺一個日本人的高級軍官,這樣,他就沒了退路,只能跟着我們走了。”
山豹子揮了一下手臂,說道:“好,這個主意好,正好他也說跟日本人有仇恨,就讓他殺一個日本的軍官好了。”
陳青聖對宋廣山說道:“你跟雷子明最接近,好好摸摸他的底,我們明天一早就把事情挑明瞭,何去何從,就他的決定了,能用,就爲我所用,不能用,就殺了便是,咱們山上的弟兄誰的手上沒沾着幾條人命?”
宋廣山說道:“好,我跟他談一談,我希望他入夥兒。”
山豹子說道:“老七,不要意氣用事啊,你冷靜一些,這件事不是鬧着玩的,關係到山上幾百口子的命運呢。”
“我知道了大哥。”宋廣山說道。
宋廣山回到家裡之後,看到雷子明的屋子裡還亮着燈光,覺得很奇怪,屋子裡隱隱有拳打腳踢的聲音,問了聲:“兄弟,還沒睡嗎?”
“等一下,大哥,我在練拳呢。”
“嗯,別睡得太晚了啊。”
“知道了。”雷子明的心裡正難受着呢,枝子躺在牀上,讓出一多半的位置,卻也是輾轉反側睡不着,他卻是迷醉在宋廣山今天傳授的那套武功上面,用心思考着,在屋子裡比劃着,漸漸沉醉在拳腳套路上面。
雷子明練功的法子跟別人不一樣,他是打一陣考慮一陣,學的是拳腳當中克敵制勝的法子,不能殺人的那些東西一律不用,這樣一來,就在宋廣山教授的套路里面變化出很多的招式,聰明的人就是不拘泥的人,活學活用的人。
難怪宋廣山說他有資質,是一個練武的胚子,雷子明的心裡太渴望把自己的武功提高到殺鬼子的高度上來,用了全部的身心,加上自己的聰明智慧之後,眼前頓時豁然開朗,進入了一個從前沒有到過的境界當中,師父教授的從來都是能夠傳授的東西,很多的竅門和方法卻是語言表達不出來的,這就需要被傳授的人慢慢去摸索,去體會,雷子明現在所做的就是這些東西。
這一晚,就在他用心練武當中度過的,直到燈油乾涸了,他還是練武不綴,枝子在天亮之前睡着了,不知道雷子明睡着了沒有。
枝子的心裡也很矛盾,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她就不會認識雷子明,也不會來到中國,認識了雷子明之後,愛恨交織,孤獨難遣,心中所想的遠遠比雷子明心裡想的更加複雜、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