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公主府。
蒙妍正在自己的香閨裡來回踱步,眉梢眼角流露出濃濃的憂慮,自從孟虎被押回洛京以來,她就無時不刻不想着救出自己的情郎,可遺憾的是到現在爲止,她還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蒙衍登基後,她在洛京的地位就已經一落千丈了,蒙衍雖然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長,可他對蒙妍的疼愛卻遠遠不及老皇叔蒙恪。
好幾次蒙妍試圖強闖城南大競技場,不求救人只求見孟虎一面,可結果卻被守衛毫不留情地擋了回來,既便她擺出公主的威儀也沒用,因爲在出了韓楓被殺的事件之後,蒙衍就下了道聖旨,孟虎羈壓期間,禁止任何人等探視。
孟虎可是個危險人物,按蒙衍本來的意思,早就把孟虎一刀殺了,可最終,史彌遠的提議打動了蒙衍,從骨子裡蒙衍其實是個愛出風頭的紈絝子弟而已,他雖然已經登上了帝位,可他的思維方式還沒來得及轉變,還遠遠算不上是個合格的皇帝,所以他無法拒絕在數十萬帝都民衆和貴族元老面前親手誅殺孟虎的誘惑。
但是,既便蒙衍決定暫時留下孟虎一條性命,也絕不敢放鬆戒備。
“怎麼辦?怎麼辦呢?”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就算不被殺死也會累死的!”
一想到孟虎身上的累累傷痕,還有每次出現在競技場上時那萎靡不振的神情,蒙妍就心如刀割,恨不得以身相替,如果用她的生命可以換回孟虎的自由,蒙妍相信,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自己,這就是愛,她真的很愛很愛這個男人,她願意爲這個男人做任何事,她願意爲這個男人奉獻一切的一切……
蒙妍正急得掉淚時,貼身侍女芸兒忽然進了房間。
“公主,外面有個自稱是活死人醫館館主的人求見。”
“活死人醫館館主?”蒙妍皺緊秀眉,不悅地說道,“不見。”
芸兒猶豫了一下,還是湊到蒙妍近前低聲說道:“公主,除了那個活死人醫館的館主,還有個人,說是從西部來的。”
“西部來的?”蒙妍芳心微震,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急回頭說道,“快請他們進來。”
芸兒應了一聲領命去了。
蒙妍收拾一下心情,又在侍女的服侍下稍稍化了妝,這才施施然來到了偏廳,早見兩個男人已經等在那裡了,一個身材瘦削儀容不俗的中年男子,還有個身材健壯、風塵僕僕的年輕漢子,這兩個人自然就是文無成和山豹了。
見了蒙妍,文無成和山豹兩人急上前行禮。
“在下文無成,見過公主殿下。”
“草民山豹,見過公主殿下。”
“罷了。”蒙妍擺了擺手,肅手道,“兩位請坐吧。”
待蒙妍在主位上先坐了,文無成纔跟着落了座,山豹卻沒有落座,突然上前兩步仆地跪倒在蒙妍面前,以頭重重叩地,泣不成聲道:“殿下,請你救救我家將軍,一定要救救我家將軍呀,嗚嗚嗚……”
“這……”
蒙妍芳心微顫。
旁邊的文無成也是心中微凜,心忖這個孟虎不但武藝超羣,看來帶兵也是很有一套,從眼前這個名叫山豹的西部將領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如果不是心裡對孟虎愛戴到了極點,他是絕不會這麼失態的,更不會像個孩子般啼哭。
蒙妍虛伸雙手道:“這位將軍是……”
山豹急止住悲聲,應道:“卑職乃將軍麾下山豹營統領山豹。”
蒙妍微微色變道:“你真是他麾下的山豹營統領?”
山豹重重點頭道:“嗯。”
蒙妍聞言粉臉上已經有了一絲喜色,急起身問道:“這次進京,你帶來了多少人?整個山豹營都來了嗎?”
山豹聞言頓時呆若木雞,半晌後才搖頭道:“沒有,卑職是奉了軍師之命孤身進京的。”
“什麼?”蒙妍聞言大失所望道,“你是一個人來的?這可不行,光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又怎麼可能救得出他呢?要知道城南大競技場防衛森嚴,精銳死士數以千計,附近還駐紮着御林軍三大營中的前鋒營和驍騎營。”
山豹無言以對。
旁邊的文無成這才插上了話,說道:“公主殿下,如果想從外部攻破城南大競場救人,那是沒有可能的,就算整個山豹營全來了,就算山豹營擊敗了附近駐紮的御林軍前鋒營和驍騎營,甚至攻破了大競技場,也不可能把孟虎將軍救出來,原因很簡單,在山豹營攻破大競技場之前,對方有足夠的時間害死將軍。”
“這可怎麼辦?”蒙妍聞言芳心大亂,惶然道,“這可怎麼辦纔好?難道就沒辦法了嗎?”
“辦法當然是有。”文無成沉聲說道,“要想救出孟虎將軍,用強肯定不行,還得用計。”
“用計?”蒙妍輕聲道,“什麼計?”
文無成起身在偏廳來回踱走了幾步,陡然頓住問蒙妍道:“公主殿下,你府上有沒有絕對聽命於你的精銳死士?”
“有。”蒙妍急道,“當然有。”
文無成又問道:“有多少人?”
蒙妍略一思忖,答道:“絕對忠誠的得有兩百人。”
“兩百人麼?”文無成皺眉凝思片刻後說道,“差不多也夠了。”
蒙妍聞言美目裡頓時浮起了期待之色,問道:“先生有什麼妙計?”
醫館巷,回春館。
醫館巷有大大小小几十家醫館,活死人醫館是門可羅雀,回春館門前卻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沒別的,就是因爲回春館館主是整個洛京有名的名醫,號稱除了死人醫不活,就沒有他不能醫、不敢醫的,就是這診金有點貴,普通的平民在他這裡是看不起的,好在洛京城內有成千上萬的貴族,所以回春館的生意一直就火得不行。
眼看天色已過晌午,張漢鼎就開始準備出診的藥箱了。
小徒弟一邊幫着將許多藥瓶裝進藥箱裡,一邊問道:“師傅,又要去城南大競技場給那個叛國賊看病了?要弟子說,乾脆別去得了,或者暗中下一副毒藥把那叛國賊毒死算了,他害死了那麼多人,原本就該千刀萬剮的。”
張漢鼎小徒弟這麼說是有原因的,因爲每次去大競技場地牢給孟虎療傷,張漢鼎都得貼上不少錢,史彌遠雖然貴爲帝師,可他給的診金卻少得可憐,根本就不夠打發那些如狼似虎的守衛隊,所以每次去給孟虎療傷,張漢鼎就得出一次血。
“唉,你可別胡說。”
張漢鼎嘆了口氣,搖頭說道,“這可是帝師大人親自交待的,還揚言說要是那叛國賊有個好歹,爲師就得給他償命,唉。”
小徒弟驚道:“啊?還有這事?”
張漢鼎心中懊惱,見藥箱已經打點好,正準備出門時,又有弟子進來稟道:“師傅,活死人館的文師傅來了,說是要見你。”
“文無成?他來做什麼?”
張漢鼎心頭微訝,別人不知道文無成的本事,張漢鼎卻是很清楚的,他張漢鼎號稱除了死人不能醫活外,什麼病都敢治都能治,可這個文無成卻是連死人都能醫活,這本事張漢鼎可是領教過的,也是佩服得緊的,不過這文無成就是人懶,爲人又傲氣,再加上醫館取了嚇死人的名字,所以生意慘淡得很。
張漢鼎腦中念頭一閃而過,說道:“快請文師傅進來。”
那弟子領命去了,不到片刻功夫,張漢鼎便看到文無成帶着一名年輕漢子走了進來,當下上前寒喧兩句,正準備告個罪去城南大競技場時,文無成卻搶先說道:“漢鼎兄先別急着走,小弟今天來找你卻是有要事相求。”
“呃……”
張漢鼎呃了一聲,無可奈何地說道,“無成兄有什麼事就不妨直說吧,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小弟絕不推辭。”
文無成看了看張漢鼎身邊的小徒弟,欲言又止。
張漢鼎會意,側頭對小徒弟說道:“你先去外面,爲師有要事和文師傅商量。”
小徒弟答應一聲領命去了,文無成這才微笑笑,顧左右而言他道:“漢鼎兄呀,你窩在這回春館行醫實在是太屈才了,要小弟說,以漢鼎兄的才能足以勝任帝國宰相之職,那葉浩天算什麼東西?就只配給漢鼎兄你提鞋呀。”
“無成兄慎言。”張漢鼎聞言大驚道,“這話要讓官府聽到了,那可不得了。”
“這有什麼。”文無成微笑道,“漢鼎兄怕什麼呢?”
“這不是怕……”張漢鼎咳了一聲,說道,“你要是沒什麼事,小弟還得去城南大競技場給人療傷了,就失陪了。”
說着,張漢鼎就欲出門,不料跟文無成一起來的那個年輕漢子突然橫身擋住了張漢鼎去路,同時手一翻一柄鋒利的匕首已經頂到了張漢鼎的腰眼上,張漢鼎頓時臉色大變,顫聲說道:“你……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漢鼎兄別慌。”
文無成擺了擺手,微笑道,“這位壯士沒別的意思,他就是想跟你學學醫術。”
“這,這……”張漢鼎氣道,“他這是要跟我學醫術?”
文無成道:“這位壯士性子急了點,怕漢鼎兄不肯答應所以纔會出此下策。”
“哼。”張漢鼎悶哼了一聲,說道,“文無成,你就直說吧,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文無成也不再多說廢話了,向那年輕漢子使了個眼色,那漢子會意立刻扭住張漢鼎的嘴巴,將一粒紅色藥丸塞進了張漢鼎的嘴裡,然後順手在張漢鼎胸口上一拍,張漢鼎便咕嘟一聲把那粒藥丸給吞了下去。
藥丸下肚,張漢鼎頓時驚道:“文無成,你給我吃的什麼東西?”
“也不是什麼要命的東西。”文無成微笑道,“就是用百種劇毒藥草配製成的百毒丸。”
“什麼,百毒丸!”張漢鼎聞言霎時變了臉色,吃聲道,“你你你……你究竟要幹嗎?”
洛京城南,圓形大競技場。
前文說過,這個大競技場的地面建築是競技場,地下建築卻是上千間大大小小的囚室,而且地下囚室還分層,從上到下總共分九層,越深的地牢裡關押的當然是越危險的囚犯,像孟虎、花豹齊英這樣的囚犯當然是關在最深的地下九層。
競技場的地下監獄其實就是個防衛森嚴的堡壘,各層之間只有兩處通道相連,一處是正常上下出入的階梯,另一處就是把地底深處的角鬥士送上地面的垂直升降梯了,孟虎每次上場都是從升降梯直接送上地面的,從始至終,他腳上的腳鐐就沒有打開過。
除了這兩條正常出入的通道,那就只有老鼠才能夠出入的通風管道了。
地底第一層入口,兩隊二十名精銳守衛正嚴陣以待,看到張漢鼎帶着個陌生的年輕漢子走了過來,爲首的守備小隊長陰着臉迎上前來,陰惻惻地盯着張漢鼎身邊的年輕漢子,語氣不善地問道:“張醫官,這個人是……”
張漢鼎忙道:“將軍有所不知,這位是老夫的三徒弟,平時很少在人前露面,只是這次小徒弟身體患病,大徒弟和二徒弟又行醫在外,所以就帶了過來。”
說着,張漢鼎就上前握住了守備小隊長的右手,暗中將兩枚帝國金幣度了過去,這也是慣例了,常言說得好,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雖說去九層地牢給孟虎療傷是帝師大人親口吩咐的差事,可這些守衛隊卻照樣敢向張漢鼎伸手,張漢鼎除非敢拒絕帝師大人交待的差事,否則就只能乖乖接受這些小鬼的盤剝。
守備小隊長將兩枚金幣緊緊握在掌心,這才唔了一聲,說道:“走吧。”
張漢鼎賠了笑臉,這纔回頭對那年輕漢子喝斥道:“走吧,還愣着幹什麼?”
一路無話,張漢鼎在付出了將近三十枚金幣之後終於下到了九層地牢,最後又被那兩名身披黑鬥蓬的神秘人仔細搜身,仔細到藏在衣角里的針都絕不可能逃過他們的眼睛,最終才得以進了關押孟虎的囚室。
此時的孟虎已經很虛弱了,這半個多月來,他吃的很少,流的血卻不少,身上更是佈滿了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傷痕,有許多傷口已經發炎化膿了,如果不是憑藉頑強的意志力,或者換了別人,只怕早就死了多時了。
但既便是這樣,孟虎也差不多已經到達極限了。
聽到鐵門聲響,孟虎不由得睜開了沉重的眼皮,迷糊中看到兩條身影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然後視野中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那兩人的相貌也逐漸清晰起來,前面那中年人也還罷了,孟虎認得,就是給他療過幾回傷的醫官,可後面那年輕人看起來隱隱有些面熟,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了……
孟虎正疑惑時,那年輕人卻仆地跪倒在孟虎面前,極力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低聲嗚咽道:“將軍,山豹拜見將軍……”
旁邊的張漢鼎臉色微變,急忙閃到囚室鐵門邊,凝神留心外面的動靜。
“山豹!?”孟虎臉色微變,吃聲道,“真的是你?你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
山豹臉上不禁滑下兩行熱淚來,泣聲道:“爲防被人認出,文先生幫卑職易了容。”
“文先生?哪個文先生?”孟虎皺眉道,“對了,這裡守衛森嚴,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將軍,時間不多,你先別說話,先聽卑職說吧。”
山豹緊緊握住孟虎雙手,低聲說道,“文先生是軍師的好友,現在,文先生和公主殿下已經設計好了營救將軍的策略,待會這位張師傅就會替將軍療傷,這次他會徹底醫治將軍身上的傷勢,卑職這裡還帶來了文先生配製的一瓶藥丸,將軍吃下去後可以補充元氣,恢復體力,不過將軍還得裝出傷勢未愈的樣子,等拖過三天傷勢好差不多了,再上場角鬥,到時候有人會在看擡上搗亂,將軍再趁機殺上看臺,到了看臺上之後,自然會有人接應,就是將軍腳上這腳鐐……”
孟虎沉聲道:“腳鐐不是問題,只要體力恢復,區區腳鐐根本就困不住我,只是我身上被史彌遠那老匹夫下了劇毒,就算逃了出去只怕也難逃一死,不過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地牢裡,就這麼定了。”
“那好。”
山豹說着從張漢鼎的藥箱裡拿出一個瓷瓶,從裡面倒出五粒花生米大小的深紅色藥丸,說道,“將軍把這些藥丸收好了,每天吃一粒,上場角鬥之前再吃剩下的兩粒,如此至少在四個時辰之內,將軍的體力可以恢復至巔峰狀態。”
“嗯。”孟虎重重點頭,又道,“現在你讓張師傅過來給我療傷吧。”
山豹答應一聲,回頭對張漢鼎說道:“張師傅,我家將軍就拜託你了,只要這次你能治好我家將軍的傷,你就是我們整個猛虎軍團的大恩人,我山豹就是當牛做馬,也難以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張漢鼎面露苦笑,心忖帝師大人交待只能療好孟虎五分傷,可眼下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吃了文無成的百毒丸,性命都捏在人家手裡呢,不過話說回來,這次替孟虎療傷之後,回頭就該收拾行裝了,這洛京怕是不能再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