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也住過那裡?”洪新暉感到很意外,“那次颱風,掀翻的就是你的屋頂?”
“是啊,我是三個受害者中的一個嘛。”她心裡卻想,因爲颱風而跟老黃同居的事,最好不要讓他知道。有文化的人,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形象和氣質也與衆不同。
與洪新暉分開後,蘇小玉的心情異常愉快。她很多年沒有這樣開心過了,回到家,臉上不知不覺帶着掩飾不住的微笑。
媽媽見了,禁不住問:“今天,碰到啥喜事了?”
“沒有啊。”她連忙轉臉去喊女兒,“玲玲,今天的作業,做了沒有?”
玲玲卻呆呆地坐在吃飯桌邊,噘着嘴,沒有吱聲。她走過去看她,吃驚地問:“玲玲,你怎麼啦?”
這樣一問,玲玲突然伏在桌子上哭了。她慌了神,扳起她的頭問:“玲玲,你到底怎麼啦?誰欺負你了?”
玲玲淚流滿面地說:“都是你,同學們,都說我,是個沒有爸爸的野孩子,取笑我,還不跟我玩,嗚嗚……”
她心頭“格登”一跳。她第一次聽到女兒說這樣的話,感到十分的震驚和氣憤,剛纔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抵消掉了。她連忙抱起女兒哄:“別聽他們瞎說,啊?媽媽去跟你們老師講。你自己也要堅強些,好不好?”
哄完女兒,她想替女兒找後爸的心情就越發迫切起來。吃了晚飯,她對着牆上那面小鏡子照來找去,梳頭髮,塗香粉,還悄悄抹了抹口紅,對媽媽說:“我去叫人寫一份起訴書,你跟玲玲早點睡。”
媽媽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不聲不響地去收拾碗筷。玲玲也覺得媽媽今晚的舉止有些奇怪,坐在牀沿上,默默地看着她。小房子裡打了一張媽媽睡的小牀後,更加擠了,三個人連轉身都有些困難。但只得這樣將就,有什麼辦法呢?她也想找一個有點經濟實力的男人再婚,這樣好改善一下生活環境。可一時碰不到,也怕再次遇到象朱曉明這種低素質的人,就沒有刻意去尋找。不知道這個戴眼鏡的人經濟條件怎麼樣?肯定好不到哪裡去,否則,怎麼也租這樣的小房子呢?別胡思亂想了,他還不知道能不能看上你呢?
她還要去燙個髮。好長時間沒燙過了,頭髮有些彎亂。就先去經常去的那家鹽城人開的剃頭店看,裡面有好幾個人在等,再去另外兩家看,也有人。她看看時間,等不得了,只得硬着頭皮往最北邊老施的店裡走來。
“唷,好長時間沒看到你了嗎?”老施見她出現在門口,喜出望外,熱情地招呼她。
她走進去,不卑不亢地說:“給我燙個髮。”見旁邊那張理髮椅空着,就主動坐上去,在那面大鏡子裡看着自己的臉蛋和身材,覺得自己的臉又活泛細膩了,還有了光澤,身材也挺拔豐滿,便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老施從大鏡子裡斜斜地瞄着她,自作多情地以爲,她今晚突然到來,是有用意的。匆匆做完手上這個女孩的頭,過來給她做。邊做邊跟她沒話找話地聊起來:“你老早,就跟老黃分開了嘛。”
蘇小玉只用鼻子嗯了一聲。
老施又說:“爲啥呢?”見她沉着臉不出聲,自言自語地說,“就爲了他那個寶貝兒子?他兒子是不行,賊頭賊腦的,讓人看不慣。不象我女兒,好乖,我養着她,就是再累再苦,也開心。”
正說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從外面走了進來。老施說:“這就是我女兒。”
蘇小玉從鏡子裡看了她一眼。女孩長得很漂亮,也文靜,但臉色有些陰鬱,看人的目光也有些精怪。老施對直直地站在那裡的女兒說,“莉莉,作業做好了沒有?”
莉莉彆着臉,不應聲。老施繼續說:“你要用點心讀書,都初二了,成績還上不去,將來準備怎麼辦?不能象這個阿姨,不,應該叫什麼?呃,她沒有考取大學,想出來打工,卻被人騙了,弄得好慘。”
蘇小玉氣得真想站起來就走。這個人真是的,哪有當面這樣說人的?還想打我的主意?哼!讓她叫我阿姨,我有這麼老嗎?真是氣死我了。可她心裡氣歸氣,臉卻儘量平靜着,還衝莉莉勉強笑了一下。
“曉得了,”莉莉沒好氣地說,“天天嘮叨,煩不煩啊?比我媽媽還要嘴碎。”
蘇小玉看着莉莉,彷彿看到了玲玲將來的影子,心裡不禁一陣顫抖。她真想快點離開這裡,可老施卻不厭其煩地用梳子,在她頭髮上一遍又一遍地梳着,胸脯還在她的肩膀上蹭來蹭去,討厭死了。
好容易做完,她問:“多少錢?”老施笑笑說:“算了,算了。”
“哪行啊?”她想,你又在瞎想了,我不可能這麼貪小便宜吧?就拿出十元錢放在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爸爸,她是誰呀?”她沒走遠,就聽莉莉說,“你好象對她,特別好啊。”
“別瞎說,小孩子家懂什麼呀?”老施說。
說心裡話,老施的手藝還是可以的。燙成流線型的微卷的短髮,摸上去手感柔軟舒適,看上去優美妥貼,將我的臉襯托得更加年輕,更加活潑了。蘇小玉心情又好了起來。
這條自發形成的村街,晚上比白天熱鬧。白天,大部分外來人員都上班去了,街上就顯得冷冷清清的,人比店鋪還少;而晚上,打工者們都象歸巢的雞鴨,紛紛從外面回來,街上慢慢就人頭攢動,熱鬧起來。有的人順道走進店鋪去買東西,有的人則拐進小飯店來吃飯。冷清了一天的小店鋪頃刻就生意紅火,酒菜飄香了。
蘇小玉平時吃完晚飯,習慣牽着玲玲的手,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散步,旁若無人地走來走去。可今晚,她卻步履匆匆,迅速穿過人羣,徑直朝前面的老陳家走去。老陳的院子里人多眼雜,她走進去時,頭儘量低着,怕被人看到,尤其怕碰到老陳。
轉過一段黑暗的過道,走上那個架在屋子外面的鐵樓梯,就來到了28號房的房門前。敲門後,洪新暉來開門,一看,愣住了。
蘇小玉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嫣然一笑說:“怎麼?不認識啦?”
洪新暉這才驚訝地叫道:“哇,這麼漂亮,快請進。”連忙退回去,關了電腦,搬了一張椅子讓她在門口坐下,再忙着給她泡茶。
房子太小,她只能在門口那塊空檔裡坐下來,看着他的電腦說:“你在寫文章,沒有打攪你吧?”洪新暉說:“沒有,寫小說,無所謂的。”
房子小,她坐進來一會兒,裡面就瀰漫起一股好聞的女人味。她打量了一下收拾得還算整潔的小房子,故意問:“你一個人住?愛人呢?”
洪新暉不知道她的心思,就實話實說:“我是離婚的,單身。”
“你也是,離婚的?”蘇小玉欣喜地脫口而出,出了口才發覺這個“也”字,未免加得太露骨了點,就連忙改口說,“那你女朋友,談了沒有?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哪裡?”洪新暉說,“象我這樣一個下海失敗者,還能有什麼要求啊?”
“你是哪裡人?以前是做什麼的?有孩子嗎?”她禁不住一口氣,連問了三個問題。
洪新暉驚訝地看着她,略作遲疑,才說:“我是江蘇人,以前是一家黨報的記者,後來下海到上海來闖蕩,因爲太老實,被騙得一塌糊塗,所以沒有成功。老婆就與我離婚了,孩子歸她,我被掃地出門。”
“你也被騙過?”她又忘記刪掉那個露骨的“也”字,還直言不諱地說,“你的遭遇,跟我差不多啊。真是,有句詩,怎麼說的?同是?”
洪新暉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對,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所以應該互相幫助,對吧?”她喉頭又跳出兩個問題來,可直接問,有失一個女人的身份,就拼命把它們壓回肚裡,卻癢得難受,最後還是讓它們突兀地衝了出來:“你,幾歲了?現在有工資嗎?”
洪新暉更加驚訝。他沒想到,這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竟然這麼直露,迫切,心裡有些不舒服,但還是回答說:“我四十一歲了,沒有工資,只拿稿費,寫一篇,算一篇。”
她的心本能地一縮:沒有固定工資?那太不穩定了。洪新暉又補充說:“我,平時還跑跑建築業務,也想多賺點錢。只要跑成一個,就翻身得解放了。”
說得兩人都笑了。蘇小玉覺得不能再問下去了,就轉變話題說:“我的事,麻煩你了。這個人,真的是太缺德了,不起訴他,我和爸爸媽媽,都咽不下這口氣。”
於是,她就慢慢講述起來,從錯發短信開始,象講故事一樣,詳細地講着,講到傷心處,她還是要落淚。洪新暉聽得很認真,還用筆在紙上作着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