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看了媽媽一眼，嚴厲地說，“這個情況，你媽媽也是知道的。我都快急死了，哪裡還有錢給你買房子？”
原來媽媽家裡也有這麼大的困難。小軍不安地想，看來，我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
歡忠哥擰着眉毛，固執地說：“所以，我說到外面租房子嘛，她也同意的。”
媽媽扭着臉上的皺紋，婉轉地對歡忠哥說：“你租房子派什麼用？要跟她同居？”見歡忠哥不吱聲，轉臉對叔叔說，“吳萬生，兒子的婚姻大事，你應該……你看到過她沒有？她長得哈模樣？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也該帶回家來，讓我們看一看呀。怎麼一下子，就要租房子同居？這也太快了吧？這事，你究竟是怎麼考慮的？”
叔叔沒好氣地說：“這是他們小青年的事，我考慮什麼呀？再說，他現在，又不能把她帶回來，你叫他怎麼辦？”
媽媽聽懂了這話的意思，臉色鐵青，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怎麼不能把她帶回來？啊？嫌小軍礙他們了，是不是？她來，可以讓小軍睡客廳嘛。”
小軍拿筷子的手發抖了。他第一次看到媽媽發怎麼大的火。他們都在嫌棄我，而媽媽卻在盡最大的努力保護我。平時，媽媽爲了我，極力討好他們；現在又跟他們發火，爭吵。
媽媽啊，小軍感激你，小軍不該呆在這裡。他看着媽媽憤怒的臉，覺得媽媽比第一天看到時又老了許多，難看了許多，心越發揪緊了。
這時，歡忠哥把筷子一丟，站起來走到自己的房間裡，怦地一聲，把門關上了。小軍嚇了一跳。叔叔也放下筷子，不吃了，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家，越來越難了。”
媽媽也呆在那裡，吃不下飯了。一會兒，眼睛發紅，拼命地眨着，但眼淚還是從臉上掛了下來。小芹妹連忙去拿來毛巾：“媽媽，不要生氣好不好？小軍哥來了，家裡真是煩死人了。”
小軍心裡萬分難過。小芹妹沒說錯，是我來了，給這個家，尤其是給媽媽，增添了不少麻煩，我還是回去的好。這樣想着，他猛地擡起頭，對媽媽說：“媽媽，我明天，就回去。”
媽媽一驚，睜開淚眼看着他說：“你不要回去，你也是媽媽的兒子，怕什麼？”然後轉身衝叔叔嚷，“他這是做給誰看？啊？這間房間，他憑什麼要獨佔？他要獨佔，那你也給小軍安排一間，這樣才平等啊。”
這是小軍來了以後，家裡發生的第一次戰爭。這樣一吵，大家都吃不下飯了，叔叔烏着臉縮到臥室裡，再也不出來；小芹妹也識相地關進自己的小房間裡，抱她的熊貓玩具玩去了；只有媽媽，邊抹着眼淚邊收拾桌子。
收拾完了，走過來，對還呆呆地坐桌邊的他說：“小軍，他們越是這樣，你就越是不要回去。這一陣，你的表現，媽媽是滿意的。剛纔家裡發生的矛盾，不是你不對，而是他們不對，你不要有什麼想法，啊？”
過了一會，媽媽又說，“你在婺源，讀到初二是吧？下學期，媽媽弄你去上學，還從初二讀起。你要替媽媽爭氣，成績好一點，爭取考取大學。媽媽有辦法拉你上學的，你不要擔心。對了，你給爸爸，打過電話沒有？”
小軍輕聲說：“沒有。”
媽媽說：“明天，你到市裡遠一點的地方，找公用電話給他打一個，就說你在媽媽這裡很好，聽見了嗎？你身上有零化錢沒有？媽媽給你一點。”
說着，媽媽從包裡拿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他說：“這張鈔票，就是那天，媽媽放在抽屜裡的那張。那天你抽過抽屜，但沒有拿錢，這說明，你真的改好了。媽媽替你高興，所以想留你在身邊，還要培養你。拿着，媽媽給你，你就拿；不是你的東西，以後什麼也不能要，聽到了嗎？”
小軍接了媽媽給的錢，心裡說不出的激動。媽媽就是跟爸爸不一樣，爸爸平時一分錢也不給我，要也不給，而媽媽卻主動給我。要是再不替媽媽爭氣，你就不是人了。
第二天，小軍就按照媽媽的吩咐，走出小區，沿着上次來的線路，乘車到火車站下來，找了個三角錢一分鐘的公用電話，給爸爸打長途。現在，我每用一分錢都是媽媽的，一定要節約着用。媽媽賺錢，也不容易啊。
小軍從牛仔褲袋裡拿出一個小本子，找到爸爸的手機號碼。撥通後，他對着話筒大聲說：“爸爸，我是小軍，我在南京，媽媽找到了。媽媽？媽媽很好啊，很大的套間，還有兩輛車子。地址？這你就不要問了，媽媽不讓我告訴你。我在這裡？也很好。呃，媽媽讓我，給你打一個電話，叫你不要替我擔心。別的？沒說什麼呀。媽媽，要把我留在南京，還要培養我上學。什麼？你要找她？找她幹什麼？爸爸，你就不要再找媽媽了。媽媽現在有家庭，有丈夫，有孩子。啊？她犯重婚罪？爸爸，你不要瞎說好不好？媽媽也不容易，你，還是去找蘇小玉吧，她不是對你很好的嗎？現在我走了，你們正好，可以住在一起了。她不肯，爲什麼？不管怎麼樣，反正你，不要來找媽媽。找了，媽媽也不會跟你走的。你住這種房子，媽媽能住得慣嗎？哼，我不跟你多說了，就這樣。”
小軍掛了電話，呆在那裡想，怪不得媽媽不讓我把地址告訴他。爸爸，真是個搞不清的人，還兇。媽媽在這個家庭裡多不容易，他說還要起訴她，真是！
小軍想到街上去逛一逛。到了南京，除了那天媽媽陪他逛了一下新街口外，什麼地方也沒去過。媽媽一直說，等有空了，陪他去玩一玩中山陵，雨花臺什麼的。可媽媽一直忙忙碌碌，沒空陪我去。
走在街上，小軍被一陣烤魷魚的濃香吸引，想去買一串吃。在上海，他有了錢，就喜歡買這種東西吃，錢用完算數。可現在，他站在烤爐前，饞得口水直咽，卻遲遲不肯掏錢買。口袋裡還有158元錢，可這大都是媽媽的血汗錢，不能亂花。就嚥下一口饞水，走了。
經過一個書店門前，他想起媽媽的話，心裡一動，走了進去。逛書店，他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他在裡面看來看去，書太多了，琳琅滿目，目不睱接，不知買什麼書好。他想到自己原來成績很差，開學恐怕跟不上人家，就狠狠心，買了一套初一初二語數英三科的練習資料，想趁下學期開學前的一段時間，先看一看。成績差，媽媽要傷心的。他一本本拿着，到總檯一算，總共48.3元，他付了錢，拿了練習資料，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媽媽偷偷給過他一把鑰匙。他第一次用這把鑰匙開門，一扭，門開了。這是媽媽對你的信任，你還能不替她爭氣嗎？他高興地想。
進去後，小軍坐在沙發上翻看初一的練習資料，發覺自己已經變成了文盲。這些習題都很陌生，它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還是讓媽媽先給我借一套初一初二的課本，我要提前看起來，否則，開學後肯定跟不上。他走進中房間，將練習資料藏在自己的牀底下，然後出來找家務活幹。他開始嚴格要求自己，決心以實際行動爲媽媽爭氣，讓媽媽開心。
於是以後，白天，媽媽去辦事處以後，他就一個人在家裡幫媽媽洗碗刷鍋，打掃衛生，把要燒的菜揀乾淨，儘量減輕媽媽的負擔。其中有的活，是媽媽叫他乾的，有的活，則是他自己找着乾的。晚上，他吃過飯，就乖乖地退到一旁，不是看電視，就是翻看媽媽給他借來的初一課本。
他原本也是一顆優良的種子，只要找到適合的環境和土壤，就會茁壯成長。可是，這塊適合他的土壤在哪裡呢？是媽媽這裡嗎？可惜得很，不要說等到下個學期，媽媽要弄他去上學了，他還沒住滿一個月，家庭矛盾就不斷升級，家庭成員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哪裡還有他改邪歸正、茁壯成長的環境和土壤啊？
這天晚上，他一覺醒來，好象已經很晚了，還不見歡忠哥進來睡覺，就昂起頭用心蒂聽外面的聲音。他聽見客廳裡好象有爭吵的聲音，輕輕從摺疊鋼絲牀上坐起來，悄悄走到門口去傾聽。
“前天，我發了工資，沒來得及存到卡上，回來放在電腦桌抽屜裡。第二天上午，我去銀行櫃員機上存款，數來數去，少了兩張。”這是歡忠哥的聲音。
叔叔沙啞着喉嚨問：“你吃得準，是昨晚在家裡少的嗎？”
歡忠哥說：“肯定，我工資是2369元，拿了零頭，整數兩千。可今天到了銀行一數，卻只有一千八百元了。”
“你的意思是，小軍偷了你的錢。”這是媽媽憤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