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回他的老家,就只好去找媽媽。不知媽媽現在怎麼樣了?情況比以前好轉了沒有?好的話,還是呆在媽媽身邊好,女孩子最需要媽媽的照顧。
到了南匯汽車站,施莉莉下車後,沒有出站,就去轉乘到蘆潮港方向的農村公交車。她記得很清楚,三年前,媽媽到人民廣場來接她時,就是這樣走的。那是一輛麪包車,她走上去問售票員:“到泥城是不是坐這輛車?”售票員說:“是的。”她就放心地在一個空位上坐下來:“麻煩你,到泥城鎮外面那個丁字路口,叫我一聲。在垃圾收購站旁邊,幫我停一下。”售票員說:“那裡好象沒有垃圾收購站啊。”莉莉說:“我知道的。到了那裡,我跟你們說。”
麪包車開出汽車站,莉莉就轉頭看着窗外的風景,擋住所有向她身上投來的不安份目光。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售票員回頭喊:“泥城,到了。”
莉莉站起來走到門邊,往外尋找着媽媽的垃圾收購站。“咦,怎麼看不到啊?停車,停車,應該就是這裡,我記得的,路邊這棵大槐樹。”
麪包車停下來,哧地打開門。莉莉走下車,一看,呆在那裡不動了。
哪裡還有垃圾收購站啊?槐樹後面的牌子沒有了,那扇鐵柵欄大門還在,裡面卻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莉莉身子僵硬地向鐵門走過去。她站在鐵門外,愣愣地往裡看去。原來栓在鐵門後面的那條大狼狗沒有撲出來吼叫,鐵門上掛着一把已經生鏽的大鎖,裡面的水泥場地還殘留着一些鐵屑,還有一攤攤發黃的鏽跡,上面的頂棚已經千瘡百孔,有幾塊塑料瓦在風中翹着角飄動。
媽媽搬到哪裡去了?莉莉如夢方醒一般問着自己,她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就走了呢?一股恐懼感象一縷煙霧一樣從她心頭升起,媽媽真的不要我了?
莉莉這才着急起來,連忙走到左邊那家建材店門口,問那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喂,隔壁那個垃圾收購站,搬到哪裡去了?”
中年男人看着她說:“不知道,我們搬過來的時候,就沒有了。”
她又走到右邊的小商店門前,問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阿姨,裡面那個垃圾收購站,什麼時候搬走的?”
女人說:“聽說已經搬走一年多了。”
“搬到哪裡去,你知道嗎?”
“不知道。”
“他們爲什麼要搬走啊?”
“不知道。”
“那個老闆,和那個女的沒有分開。不,我是說,他們沒有離婚吧?”
“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莉莉站在那裡茫然四顧,那股煙霧一樣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地在心裡瀰漫開來。但她還是沒有讓轉在眼眶裡的眼淚流出來,而是頑強地在那排商鋪面前走來走去,尋找着她認識的人。三年前的暑期裡,她還在媽媽這裡玩了九天呢,總會有人認識的。
果真,在左邊第七間門面的手機店裡,莉莉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對,他姓劉,我還跟他女兒一起做過一次暑期作業呢。她馬上走上去說:“叔叔,你知道,那邊的垃圾收購站,是什麼時候搬走的?”
“哦,你是老闆娘的女兒?”叔叔說,“搬走快有一年半了吧?”
莉莉見到熟人,心裡有些感動,就帶着哭腔問:“他們,爲什麼要搬走啊?”
叔叔眯眼瞧着她說:“你不知道?”
莉莉有些緊張地說:“我不知道。”
叔叔說:“周老闆不知得罪了誰,一天晚上,他騎着摩托車從外面回來,被埋伏在路邊的幾個小青年打成了重傷,搶救到醫院,人是救活了,但成了殘廢,癱在牀上,不能下來,以前賺的錢都看病看光了。不知道後來兇手有沒有抓到?唉,你媽媽的命也真苦,改嫁了一個有錢的老闆吧,沒活着什麼開心日子。不知道你曉得不曉得?周老闆,也就是你後爸,那時,外面還養了一個小女人。你媽媽不敢跟他吵,一吵,他就要打她。”
“這個人,我看着,就來氣。”莉莉嘀咕一聲,“叫媽媽離開他,就是不聽。”
“是呀,你媽媽真是太老實,太善良了。”叔叔說,“周老闆平時對她很不好,出了事,她還不離開他,而是把垃圾站賣掉後,回到周老闆的老家,伺候他去了。你說,這,唉,真是搞不懂。”叔叔邊說邊搖頭嘆息。
“他老家在哪裡?”莉莉有些氣憤地問。
“他住在哪裡,你都不知道?”叔叔不解地瞧着她,“這次離開上海,你媽媽沒有告訴你?”
莉莉難過地搖搖頭。
“可能是搬家時,你媽媽,把你的電話號碼弄丟了吧?或者到了安徽,處境不好。否則,她不會不告訴你的。”叔叔幫莉莉分析着原因,“你媽媽,不象那個周老闆,人和善,良心也好,人長得又漂亮,唉,只是命不好,沒跟着好男人。”
這時候,莉莉轉在眼眶裡的淚水再也憋不住,奪眶而出,從白淨稚嫩的臉上掛下來。她無聲地哭了,爲媽媽的悲苦命運而哭,也爲自己的不測前途而哭。都是那個壞蛋,害了我媽媽,也害了我們一家。我要找他算帳,長大了,一定要想辦法報復他!她抹着眼淚說:“謝謝你,叔叔,我走了。”說着,就轉身往馬路對面走去。
“喂,你現在,一個人到哪裡去啊?”叔叔關心地喊,“太陽快要下山了,你……這孩子,跟她媽媽一樣犟,唉——周老闆,好象是安徽巢湖地區的,具體哪裡,我不太清楚。你還是回到你爸爸那裡去吧,啊?不要瞎跑,聽到了嗎?”
莉莉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她不知道往哪裡走,但她不想讓人看到她難過,看到她流淚。她是個堅強的女孩,也是個要面子的女孩。媽媽不在這裡,我呆在這裡幹什麼?她決定先離開這裡再說。
莉莉走到前面那個公交站臺上,準備往回返,具體到哪裡去,她還沒有想好。但她不想退回爸爸那裡去,好容易出來了,又回去,還不是要住原來的小房子?馬上這個月的“老朋友”又要來了,一想到“老朋友”降臨那間小房子的窘迫,她心裡就有些後怕。不能回去,一定要設法去找媽媽。找到媽媽,再給爸爸打個電話就行了。
剛纔過來的那輛麪包車從蘆潮港返回來,莉莉揚手上了車。退回南匯汽車站,天已經暗了下來。她走出汽車站,站在馬路邊,看着路燈高照、車來人往的街道,不知道往哪裡走好。她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晚上住哪裡?怎麼去住旅館?明天怎麼辦?她心裡一點底也沒有。
這時候,她忽然感到肚子餓了,這纔想起從早晨到現在還沒有吃過飯,便朝附近一個麪店走去。走進麪店,她要了一碗五元錢的排骨麪,吃完,呆呆地坐在那裡,想着今晚的去處。出來時,身上總共有239元錢,今天用掉了24元,還有215元。她用心算着錢,晚上不能去住旅館,一住,起碼要化掉幾十元,那身上的錢就更少了。
有人走進來,站在她後面等位置,她不好意思再坐在那裡,就站起來走出去。來到街上,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心隨着腳步一步步地收緊。她一邊走,一邊眼睛掃來掃去,搜尋着今晚能不出錢蹲一夜的地方。明天,先想法去找幾個認識媽媽的人,要到媽媽的確切地址,纔去找她。
可她走來走去發現,街上根本沒有讓她免費蹲一夜的地方。有些單位的門都有高檔的防盜門,小區的門口都有保安看守,沒辦法走進去;許多商店的走廊下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而且路燈明亮,怎麼蹲在那裡啊?
她走着走着,原來輕鬆的腿開始沉重,發酸,都快走不動了,還哈欠連連,有些發睏,真想倒頭就睡。她沒有手機,也沒有手錶,不知幾點了。平時,她一般九點多鐘就睡了。
街上的人越來越少,燈火越來越稀,她的心也越來越緊。
見前面的街道燈火稀少,她倏然止步,不敢再往前走了。返身退回來,朝另一條燈火通明的街道走去。她走啊走,見一些商店還開着門,就拐進去,心不在蔫地在琳瑯滿目的商品櫃檯間亂走。走了幾個商店,她又急着走到街上,繼續尋找晚上的安身之處。
她象賊一樣,眼睛轉來轉去搜尋着目標。終於,她發現工商銀行前面的走廊裡有個自動取款機房,心裡一亮,在這裡面蹲一夜,既安全又溫暖,太好了。她爲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好去處而高興。就走過去察看,裡面很大,大理石地面也乾淨,用幾張報紙鋪一鋪,睡也可以的。可她試着去推玻璃門,卻推不動,用力再推,還是不動。
有個男人從旁邊經過,看着她說:“這是要刷卡,才能進去的。”